洛水河畔,又是春綠兩岸、花開夾道之時,芳草萋萋,鶯燕喧喧,成就好一派春光盎然。


    河岸邊,不知是誰家古人修築的一方石亭,立在垂柳絲絛之間,又有幾株桃李斐然相映生輝。石亭四角見方,雖不甚寬敞,卻是基階較厚,又有高挑之飛簷,遠遠看去倒也見雄闊之姿。


    此間這石亭內,正有一位布衣書生,向著圍在四周那些或坐或立的各色青年們,講說史集之理。聞者有人注目靜聽,有人奮筆撰錄,還有人擁在人群中踮腳伸頸試圖望見亭內聖賢,更有人是攜了左右童子,左邊翻書查典,右邊鋪紙研墨……眾人聽講都彷若聆聽箴言。


    白宸隨著蔚璃在遠處早早下馬,放了馬兒去草地裏閑遊,他二人緩步向石亭走來。白宸一麵驚歎眼前所見,一麵扯著蔚璃衣袖,“姐姐,那被圍在石亭裏的人……應該就是潛之先生罷?果然名不虛傳,譽滿天下!竟得這許多的追隨者!我師父若是出來講學也未必如此……”


    “先不用誇!那裏許是偷了瓜的人正受人責罵呢!”蔚璃瞟他一眼,這少年誇人的本事莫非是與生俱有,還真是見誰誇誰!


    白宸笑笑,“姐姐見我誇讚別人,心下嫉妒是不是?”


    還心思靈透,還非要看破說破!當真可惱!蔚璃自我憐笑,“宸兒從現在起不再說話可好?”


    “為何?我一路上與姐姐講得那些靈怪雜集,姐姐不是也笑了幾回?現下又要禁我……”


    “現在我們比比誰人最能耐住寂寞,先說話的罰他飲酒十杯!”小孩子當真是煩啊!蔚璃暗呼頭痛,後悔自己為何招惹這樣麻煩!


    “那一定是姐姐先講話,姐姐方才還說要換青芝酒,你這分明就是給自己找個由頭喝酒……”


    “現在就開始!誰再說話就灌飽了酒扔進河裏!”蔚璃拎住他衣領恐嚇道。


    白宸立時不語,捂著嘴直管晃頭。蔚璃這才放了他,頓覺四周又是鳥語花香。


    石亭內,程潛之正在答一位士子的提問,一時論到“伏白帝禪位”一節,他正依著史書所載洋洋大論時,不經意舉目,卻望見人群後方又走來兩位少年。其中那年紀稍長者風姿清雅,年紀幼小者儀容俊美,二人行在一處,便似春風和煦,所到之外必得萬物傾倒。那幼小的歡欣雀躍如出籠之鳥,指東指西,瞻雲顧草;而年長的卻似乎一副愁容,盯著幼童,緊鎖眉頭。


    程潛怔看二人,一時間講學之辭也生生頓住了,隻顧瞠目結舌,全然失了方才的從容自若。待稍得回神,反是更顯局促地整了整座下竹席,又理衣袖,又正冠帽,又望望一眾聽學士子,士子們也都或訝或疑地注目望他,可是他——卻全忘了下文!


    該死!程潛之全力凝神,總算拈回幾句書上所記,草草背誦了,便算是敷衍了那人提問。


    可巧他這一段朗誦的史文正被圍上來的白宸聽見。白宸皺著眉頭聽了半晌,聽到耳熟能詳處也就忘了與蔚璃的約定,不由朗聲言道,“先生所誦,謬言三處。非《皇朝史記》所錄……”


    “啪!”蔚璃抬手在他後腦一擊,立目嗔道,“要你顯擺!”


    白宸捂著腦袋,又是委屈又是不忿,“你憑甚麽打人啊!錯了就是錯了!還不許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執迷不誤,終入歧途……”他又搬出一大套的經綸道理講論不休。


    原本聽學聽得正迷的士子們紛紛側目來看,瞧這少年不過十歲年紀,大約也就與程先生所攜書童同齡,可卻是言辭整齊,句句在典,條條據理,所論之道不覺間已引得不少人點頭稱讚。


    “你既說有錯,且指出錯在何處?再說說那正經原文又當如何?”有人出於公允,一旁置言。


    白宸瞪看蔚璃,蔚璃瞪視著白宸。他要校正世人之異說;她要教訓蠻童之自負。


    他自是無所畏懼——天下雖大,他自有青山。世人若不容他,他也不屑容於世人!


    她自是心憂意惱——少年孤傲,全是那君子之錯!都是他教出來的好弟子!不容異見別說!


    眾人見他“兄弟”二人對峙,都各有驚疑,各有取笑。石亭內的程潛之也借機起身踱出,來至蔚璃與白宸近前,向著蔚璃先是一揖到底,可是俯身垂首下去,才恍悟竟不知該如何稱誦。


    她一身男兒裝扮,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無論是稱呼蔚姓,亦或稱呼越姓,都不妥當!


    程潛之彎腰哈背杵在那裏,在旁人看去實是恭敬謙遜了得,惟蔚璃知其迷茫,不禁被他這份憨直逗笑了,“先生快快免禮!你若這般,豈非折煞……我等!”又喚一旁瞪眼揚眉的白宸,“宸兒!還不快向先生行禮?!”


    白宸這回倒也不好執拗了,一時端正身形,整肅神容,雙手抱拳,目色朗然,向著程潛之深深一禮,恭敬謙遜之儀絕不遜於方才程潛之行向蔚璃之禮,起身又道,“白宸見過先生!久聞先生大名,如皓月當空,驚雷貫耳,先生才學堪稱天下一流,就連我家師父……”


    “啪!”蔚璃照著他後腦又是輕輕一擊。


    “怎麽又打我?!”白宸苦皺眉頭,很有上了賊船的感覺。


    蔚璃譏笑,“顯擺自己也就罷了!就別抬你師父出來了!他老人家忙著呢!”


    程潛之忍不住笑,這位東越女君還是舊識模樣,隻是別後重見,倒覺她風采更勝昨年!“原來是白府兩位少主,潛之失禮,與賢昆仲還禮了。”說時又向著白宸一揖。


    四圍眾人見此情形,都各有訝異,各有稀奇。敢來程門麵前討教聽學者都是見多識廣之輩,隻是今日所聞的白家……他們彼此猜論:這又是哪一家?能得程門潛之先生這樣恭敬待之,又是一雙貌美才俊的同門兄弟?眾人隻搜遍天下四境的名門世族……可歎也都不曾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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