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程潛之又將身邊叫得出名姓的學子雅士向蔚璃做以介紹,那些初次相識的也都趁此機會上前來攀附這位程門先生,一一自報家門,有幾位寒門書生雖無顯赫家世的,亦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禮,簡言對程門的仰慕之情。


    白宸站在一旁看著,有些姓氏他曾有耳聞,都是中原兩河流域的世族大家,有些雖則未曾聽說,可是觀其氣宇也知是詩書之門,而那些寒門書生,雖則衣衫簡樸至極,可神容自見書韻,舉手投足更是有禮有節。此樣一眾名流雅士,盡都拜習潛之先生席下,足可見程門智者之名!


    因著蔚璃、白宸的到來,引得眾人一陣寒暄。於是重又各歸坐席,各往其位,依舊奉程潛之入亭內,繼續方才的講學。隻是這一回礙於蔚璃在場,程潛之不知是羞澀之故,還是心不在焉,幾次起題都再難像方才那般口若懸河、妙語連珠。


    一時又有人提起方才白宸插言的“伏白帝禪位”之論,半激半讓,定要白宸直抒己見。


    白宸倒也不怯不推,應眾人邀請徑至石亭的台階前,向著眾人侃侃而談——


    “方才如先生所言:伏白帝禪位,欲以長女之婿,即青門之子承其帝位,青子推讓,故而又以幼女之婿,即玉門之子承之。先生之謬即在:非青門之子推讓帝位!


    原史書所錄尚有一言——‘帝察考二婿,長婿誌於雲遊四海,幼婿誌於登臨高台,故使長婿青門封於東境之地,使幼婿玉家治理天子朝堂’。故而說玉家承帝位,非青門禮讓,實為伏白帝之甄選。


    而先生所謂的青子推讓,所讓非是帝君之位,乃是東越國君之名。史書上亦有載——‘帝封青門王東越,青門讓之,推蔚族稱王位,自降為將領,甘願為天子,為萬民,世代鎮守東極’。至此為先生之第二謬矣。


    第三處謬誤,先生以為玉家所承乃伏白氏之天下,此亦錯矣。先生不知伏白帝開朝之初,曾推玉家為四境首功之臣,稱言:非玉家智者之謀策不足以平定天下!也曾數次欲推玉家稱帝,玉家高祖一讓再讓,才有伏白家立朝稱帝。故而非玉氏承了伏白家的天下,乃是伏白家還回了玉氏之天下。


    以上為為小生所言,是為《皇朝史記》之正稿,諸位若有異議,但請賜教!”


    這少年一番論爭,條理清晰,言辭鑿鑿,神色從容,舉止落落,瞬時間震住了全場。


    眾人都紛紛議論——白家少年好風采啊!哪一個白家?敝人孤陋倒是未必聽聞!果然後生可畏!這樣小小年紀已然熟讀史書!哪一本史書?他讀得那個《皇朝史記》與敝人所讀似有差異啊!《皇朝史記》正稿!何謂正稿?史官親筆所錄豈非藏在皇家的文華閣?……


    喧議不休,卻無人敢起身質疑。白宸看向蔚璃,又回頭看看程潛之,心下略有得意。


    蔚璃才懶怠理他。這等言論一看就是出自那位玉家太子所授,隻世人不知他底細罷了!如此捍衛玉室權柄,為其喝頌正統,可也算是天子良民了!待他明朝成才,興許還真就為玉室“文能治國惠民”,“武能安邦守境”呢!


    蔚璃睨他一眼,不理不睬,隻轉向程潛之身旁的小書童,悄悄問說,“你家先生可有帶酒?”


    小書童瞧著這位看上去很是麵善的“白家少主”,誠實點頭,“還餘下兩壇青芝,隻不過……”


    “去拿來!那必是你家先生特地留給我的!”蔚璃吩咐。


    不是罷!小書童一麵不敢推卻,一麵心中存疑!青芝酒是留給東越女君的!他算哪門子的客!


    蔚璃這邊哄了書童去搬酒,回頭來見人群中正有人向白宸探問師門,白宸撫額為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做答,頻頻回首尋看蔚璃。


    蔚璃笑笑,代他向眾人答說,“幼弟的授業恩師乃一雲外仙客,不具姓,不知名,故而也無門派之論。而幼弟之言,諸君且那麽一聽,且那麽一樂,尚不足以擾心亂誌。”


    “這可未必!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等學史,皆知玉家天下承自伏白一族,乃青門讓之。故而尊伏白為貴族,敬青門為賢達。可若說是玉家自有天下……”


    “又有甚區別?”蔚璃笑問,“伏白帝平四野之亂,傳教化之禮,此樣功勳就可不論了嗎?還是青門守東極百年,禦外敵千萬,這樣功德就可忘懷了?!


    現下爾等之爭——問倒底是伏白家的天下,還是玉家的天下!難道不知這天下乃萬民之天下,乃蒼生之天下!無論伏白與玉室,都不過是奉天之命,代而治之。利於民,則傳世千載;不利於民,則滄桑更之。


    諸位參史,在於習治政之道,惠民之法,而非議那些舊年恩怨,窺探趣聞秘史!爾之所謂名正言順,那麽請問玉室治天下,安四境,傳世三百年,其上敬天道,下澤黎民,又有哪一點是名不正而為之呢?!”


    又是侃侃一番言論,說得眾學士無不汗顏。人人暗自稱奇:哪裏來的白家兄弟?可都是人間俊傑啊!自然也有人猜疑:他二人許是天子密使,亦或是東宮之臣,如此捍衛玉族絕非閑雜人士。


    程潛之見眾人都在小聲議論,言行舉止已然有所忌諱,又知蔚璃尋來此處絕非巧遇邂逅,必是有要事相商,遂向座下聽學者謙辭勸言,“潛之謝諸君抬愛,千裏相隨,萬裏來奔,與程某人剖腹而談,敞懷而論。近來與諸君所議詩經流彩,史集溢光,潛之收獲頗豐,學識大長!


    今日潛之本欲在這河畔行垂釣之娛,隻是難卻諸君熱情,又情不自禁,在此拋磚獻醜了許多。恰逢有故友來尋,叨擾諸位雅興,依我看——今日不若就到這裏,如何?潛之欲旅居帝都至少一月有餘,待他日得閑,再向諸位討教!”


    他言辭謙遜,溫和有禮,眾人知其意便也不好纏擾,於是紛紛起身,收席的收席,理書的理書,各帶了童子亦或書箱,上前來與程潛之參禮辭行。


    白宸依舊站在一旁安靜看著,默默記下他們的名姓,想著回去受罰自是受罰,可也有得典故在挨打之後向師父顯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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