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定鼎,至今已過八百四十一載。隨著周氏衰微,王道已末,世間已經從禮樂治世的王道轉為了兵戈相向的霸道爭鋒。


    而位於周王室神京的星流學宮,就是這世間霸道爭鋒的始作俑者。


    幾百年間,這間學宮培養了無數謀臣武將,主導了幾百年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諸國混戰。星流學宮不問何來,不問歸去,甚至連心性品德也不問。唯一的入學標準,隻看能力,隻要你有主導這個時代的任何一方麵能力,星流學宮來者不拒。


    也正因如此,各大諸侯國每逢畢業季,都會帶著無比豐厚的條件與禮遇,前往星流學宮求才。幾百年間,竟是隱隱成為了傳統,而星流學宮的每一次畢業季的大比,更是成為了天下共襄的盛事。


    星流學宮縱橫館


    一個老者正與一個少年在棋盤間對弈,更有六個身著學服的學生恭謹的跪立在一旁。二人的戰局似乎陷入了膠著,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盯著戰局,整個縱橫館內氣氛壓抑的可怕,針落可聞。


    “誒,江羨,老夫下錯了,容老夫悔棋一步。”


    與老者對弈的少年一把抓住了老者的手。


    “老師,您總教導我們落子無悔,這棋盤就是戰局,沒有給您悔棋的餘地。您可不能打自己臉啊。”


    老者被少年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顯然對於少年不懂得尊師重道的行為感到不滿。不過表麵上仍然是一副慈祥師長的模樣。


    “江羨啊,老夫早就教導過你們,要懂得審時度勢,退一步未必不是萬裏晴空。”


    名叫江羨的年輕人一臉的不以為意。


    “我現在看出的局勢就是您大龍要被我屠了,您要非不顧身份跟我在這來回打劫,那我敬您是我師傅,咱倆就磨棋磨到底。”


    二人此話一出,其餘六位學子都不自覺露出了微笑,敢跟老師這麽說話的,七個師兄弟中還真是隻有他江羨江老二了。


    老者自然也知道江羨這個人有些死心眼,所以幹脆耍賴到底,伸出另一隻手打亂了棋盤上所有的棋子。


    “嘿嘿,兵不厭詐,這回戰局沒了,咱倆算平局。”


    江羨這邊吃了個大虧,不過他也不至於因為一個棋局就怒發衝冠跟自己老師掰扯,索性不發一言,跪回了其他師兄弟一邊。


    “你們七個是我的入室弟子,我這輩子除了你們七個再不會有別的弟子了。現在放你們去天下間大展身手,為師臨別有些話得同你們說道說道。”


    老者話音方畢,七個學子臉上表情各異,有期待、有不舍、也有躊躇滿誌。


    “此間臨別,無他,多是一些廢話,但念在你們已經聽了我那麽多年的廢話,姑且聽之。我前麵說過的所有話,你們都可以不記得,但是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我希望你們都牢牢記在腦子裏。算是我的囑托,也是我的請求。”


    “請老師聆訓。”


    眾人匍匐在地。


    “你們七個生在同一個時代,是你們七個的榮幸,也是這天下的榮幸。此間一別,你們再見之日隻怕已經是在戰場上了,彼時各為其主無可厚非,但是也不要忘記了師出同門的情誼。真要鬧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還請看在我這個老師的麵子上,給對方留條活路。”


    “諾。”


    “江羨,作為我的第二個徒弟,你的統兵能力雖然無人能及,但是你過於鋒芒畢露,難免遭人嫉妒。日後要懂得明哲保身,須知至剛易折,為師不想有一天你因為個性得罪了身邊人,落得個被人背後捅刀的命運。到時隻怕為師想給你收屍,都找不全你的屍骨了。”


    江羨有些尷尬,但是老師的肺腑之言他確實聽進去了,對著老師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江羨記住了。”


    “徐南薇,徐老三。你啊,於人於己,心腸都太狠,雖然決策堪稱世間無雙,但是你要明白,殺人過多容易折壽。殺一救十無可厚非,可若是殺四十九救五十一呢?”


    “那學生便殺四十九。”徐南薇絲毫沒有遲疑,笑著回答道。他的語氣很輕,也很好聽,隻是涉及到生死的問題,他的聲音顯得如此讓人不寒而栗。


    老者無奈苦笑,這徐南薇的個性他豈會不知?生得一副比女子還要好看的皮囊,偏偏心狠手辣,生命之於他就如草芥一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日必然是個殺人如麻雙手沾血的主兒。


    “陸沉,我的四徒弟,內政、領兵俱是非凡,善於見招拆招,喜歡用伏兵打後手,也算你劍走偏鋒。但是你處處算計,功於心計,難免害人害己,以後為人處世還是要有平常之心,多帶上一些真誠。”


    “弟子記住了。”


    “方庭楨,老五你。。。。過於中正平和了些,須知過猶不及。你若是有南薇一半的心狠,為師都不會如此擔心你。你的執念為師清楚,但是世間沒有萬世的王朝,天命不予,萬不要逆天行之,你可千萬不要過於執著,落得個慘淡收場。”


    “弟子謝恩師,但是世間有道,弟子心中亦有道。弟子隻願遵從自己內心的道,始終如一,不看成敗。”


    說著方庭楨重重一拜。


    老人暗歎一口氣,心中暗自回應了一句。


    “一心向道,難免為道所殉,彼時,你又該如何自處哦。”


    老者一邊歎息著搖著頭,一邊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白衍,老六你個小王八羔子,為師知你生而不凡,有神鬼之才,擅長推算。為師很好奇,那不知你能不能測出自己的命運?”


    白衍哈哈一笑。


    “謝老師誇獎,老師,我還真沒算過,改天我算算告訴您啊。”


    老者點點頭。


    “你這個性為師喜歡的緊,為人不爭,也無心天下之事。所以對你我也沒有什麽其他的要求。至於你自己的命運,我看你還是別算了,世間事都弄得個清楚明白,那該多無趣啊。萬般雖然皆有定數,但也要明白,事在人為。”


    “弟子記住了。”


    “沈西陵,我的老小哦,你鑽研古今戰陣,可稱陸戰無雙,為人也平和重情,所有弟子裏,為師對你最為放心,相信你絕不會讓為師失望。唯獨一點,你予人過於親善,太容易相信別人,戰場廝殺不止是陽謀與兵陣碾壓,更多的戰鬥都是在桌子底下進行的,以你的個性,若是有一天碰到了你二師兄和三師兄,他們兩個隻怕能吃到你骨頭都不剩。”


    老者言到此處,雙眼飽含深意的看過了徐南薇與陸沉。


    二者也算識趣,對著老師笑而不語行了一禮。


    沈西陵聽老師如此一說,害羞的撓了撓腦袋。


    “西陵尚且年幼,當不得老師這般誇獎,各位師兄之才遠高於西陵,西陵還要多學習呢。就算有一天戰場相見,並戈相向並不影響我們兄弟間的感情,就算師兄們要殺我,西陵也不會心懷怨懟,隻怪西陵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惟願不要輸的太難看,丟了老師的臉。”


    老者看向沈西陵眼神中充滿了讚許,就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但是老者其實還有句話沒有說,沈西陵越是像自己,反而越是麻煩,過於重感情,一定會被一些莫名的因果所牽絆。


    “曲蕭吟。”


    “弟子在。”


    “為師直言不諱的說,本來為師隻想收你一個徒弟,但是你的才能和你的心性過於可怕。為師真怕有一天這天下沒人能控製你。不得已,為師才又收了其他六個徒弟,為的就是牽製你。”


    曲蕭吟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是神態十分恭謹,顯然對於老者十分敬重。


    “蕭吟一曲天下息,為師真心的希望你能安定這天下,而不是隨著自己的心思遊戲人間。”


    “蕭吟盡量。”


    “你們其餘六人聽好了,你們六個要窮盡一生之力鉗製你們大師兄,若是有一日他枉顧天下大義助紂為虐,你們要放下你們之間所有的恩怨,群起殺之。”


    “諾”。


    老者雖然對於曲蕭吟略顯刻薄,但是曲蕭吟似乎完全沒有在意老者的話語,仍舊是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更是在老者說完之後,恭謹的對著老者一拜。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蕭吟謝父親教誨。”


    說著曲蕭吟笑著站起身來轉身麵向了自己的六個師弟。


    “諸位師弟,他日戰場相見,你們盡可以像老師說的那般,對師兄我不留情麵。但是我舔為諸位的師兄,我會對你們每個人留手一次。哪怕是有一天你們再敗於我,隻要你們還認我這個師兄,我仍舊不會傷你們性命。至於你們想效力哪國我不管,但我會去南唐。”


    “哼,還真是師兄你的風格,選就選最弱的。”


    徐南薇掩麵而笑,似乎是對於曲蕭吟的選擇絲毫不感覺意外。


    曲蕭吟擺了擺手。


    “弈國嘛,不選最弱的,那太無趣了。”


    六人恭謹行禮,他們對於曲蕭吟的恭謹,絲毫不比老師弱半分。


    曲蕭吟再次對老師一躬到地,抬起頭時,他看了一眼縱橫館高處的牌匾。


    “星流橫溢,以這天下做棋盤,眾生為棋子。能生在這大爭之世,能與諸位盡情一戰,老天對我曲蕭吟,真是太好了!諸位師弟,南唐路遠,為兄先走一步。他年戰場,我等你們!”


    曲蕭吟再不多言,轉身走出了縱橫館,老者看著曲蕭吟的背影,隱約看見了一條黃龍掙脫了全身的枷鎖。


    曲蕭吟終於走出了學宮,也走出了這座囚禁他整整十年的牢籠,一朝風雲起,真龍出潛淵。


    眾人看著曲蕭吟逐漸消失的身影各懷心思,所有人都清楚,當他走出這座學宮之時,這天下,要亂了。


    老者蹣跚的站起身來。


    “老夫乏了,你們幾個師兄弟最後說說知心話吧,說完之後就此拜別。以後若是沒什麽事,別來打擾我這個老頭子,更別把壞消息帶給我,人老了,見不得離別了。”


    說著,老者一聲長歎走入了幕後之中,他知道,這天下,到底是這些年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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