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夜晚,澳熱總是讓人們感覺無所適從。


    坐著不舒服,躺著不得勁,於是很多市井小民都會選擇在入夜後來到街頭巷尾納涼。


    晚風吹得閑人醉,一天辛苦下來,難得偷到幾分清閑,當然怎麽舒服怎麽來,更別說還有各種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可以津津樂道,於嬉笑中消磨時光。


    雖然已經將近亥時,西市的夜市依然熱鬧,很多小酒肆、食廊、攤位的上座率還能達到七八成。


    醉菊齋是夜市裏的一間酒館,名字起得優雅,裏麵環境也相配,更加之菜品味道正宗,價格還算合理,因此生意卻是極好。


    靠近角落的方桌坐著三個人,主位是一個身穿員外裝,個頭不高的中年胖子,左右兩側則由兩名老者陪伴。


    酒至半酣,胖子掏出絹帕擦了擦嘴,衝著左邊的清瘦老者感慨道:“於喬,似乎很久沒有這樣悠閑吧?融於民間,體察民情,聽聽大明百姓平日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倒是有趣得緊。”


    清瘦老者笑道:“主公公務繁忙,每天看不完的奏折,想不盡的天下大事,何曾有時間來這裏打發光陰?卻是和老百姓不同的。”


    中年胖子也笑了,再次感慨道:“於喬說的是,若是沒記錯,上次微服出行恐怕還是一年前的穀雨節,那段時間連日大旱,將近兩個月滴雨未落,愁死朕…哈哈,愁死我了,卻不知我這個天子,為何不知道老天的心意呢?”


    中年人說完,三人不禁莞爾,想到當年往事,也是一陣唏噓。


    “主公說的是啊!”清瘦老者不住點頭:“連續五十餘日不見雨水,嶽公手下檔頭每日上報的卷宗全是各處旱情,倒是讓戶部、工部省了心,隻需向著嶽公討要文書,便能掌握各府情況,想來也是無奈。”


    清瘦老者對麵,坐在胖子右側麵白無須的老人也笑了,他將手中酒杯舉起,一飲而盡,這才道:“嘿,謝閣老何必拿我東廠說笑?好在天公作美,穀雨當日,我大明疆域普遍天降甘霖,總算解了燃眉之急,若非如此,主公當年,定是沒有心思來這醉菊齋偷得半日閑。”


    說話的三人,正是弘治帝、東閣大學士謝遷、以及東廠廠公,司禮監首領太監王嶽。


    三人聊了一陣,弘治掀起蓋在桌上的錦帕,拿起一封書信,麵色凝重道:“於喬,你對這封密信怎麽看?寧王…莫非真有不臣之心麽?還有,江彬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謝遷似乎早料到弘治會有此問,沉吟片刻,從弘治手中接過密信,攤開道:“主公,老臣…老夫與江彬說話超過半個時辰,對於這個膽大妄為的江百戶,我卻是有些看法…江彬此子,長處、短處甚是鮮明,卻是有些門道。”


    “哦?”弘治聽到如此評價,來了興致,問:“於喬所謂長處,是說…?”


    “主公,”謝遷提起酒壺為弘治和王嶽斟滿酒,笑道:“江彬的長處便在於,有擔當、遇事果決,並且謀定後動,頗有心計。”


    弘治點頭,對於謝遷此言倒是沒有異議,又問:“那江彬的短處呢?”


    “短處嘛,卻還是有擔當!”


    謝遷的回答讓弘治和王嶽都有些意外,既然為人有擔當是長處,怎麽話鋒一轉又變成短處了?


    見兩人詫異,謝遷笑著解釋:“主公,按說為人處世有擔當是好事,但這個江彬卻過於有擔當了,做事膽子太大,有時候難免分辨不清如何做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所謂過猶不及。”


    “此話怎講?”弘治問。


    “就說這封劉千裏親筆所書,檢舉寧王蓄意謀反的密信,江彬常規處理方式,當遵照上官之命呈交錦衣衛北鎮撫司,至於密報內容是否真實,其中存在多少不盡不實之處,卻是需要北鎮撫司衙門自行分辨。”


    這時,王嶽插了一句:“木齋公不是說,江彬身負監察江南各藩動態的職責,擔心謊報軍情被牽連,這才壓住密信不報麽?”


    “然!”


    謝遷頷首,又道:“江彬確是如此解釋,擔心被牽連所以膽大妄為私下壓住密信,這個理由倒也符合其一貫做事方式。但老夫卻以為,正是因為江彬膽子太大,沒有擺正【擔當】和【職責】之間的關係!”


    見弘治和王嶽若有所思,謝遷繼續解釋:“俗語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有多大能耐當多大官!


    主公,依老夫的看法,江彬此子最大的缺點,卻是不守規矩,做事隻憑自己判斷。


    他卻不知,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無論寧王是否有不臣之心,都不是他一個小小錦衣百戶能擔當得起…


    嘿,這個江彬,分明就是越俎代庖,替都指揮使牟斌拿主意了!”


    謝遷說到這裏,三人互相對視幾眼,不由一齊笑了起來。


    弘治和王嶽仔細一想,還真是,要說謝遷的分析確實老道準狠,可謂一針見血。


    江彬私下壓住密信不報,如果真是他所說為朝廷負責,同時不希望自己被牽連,那麽,江彬這不是替牟斌拿主意了嗎?


    按說,江彬隻需將密信呈交北鎮撫司衙門就算交差,至於軍情若是謊報,雖然他要承擔連帶責任,但南北錦衣衛衙門一眾高官,罪名卻更大。


    南鎮撫司指揮同知劉千裏自不必說,密信就是他寫的,出了差錯定然負首要責任,但牟斌、於浩等錦衣衛大佬,同樣麻煩不小。


    寧王是皇親國戚,藩王造反更是顛覆社稷的驚天大事,必須搞得一清二楚,絕不可不明不白。


    作為錦衣衛最高首領,牟斌不可能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找到弘治,說什麽皇上啊,是這麽個事,有人說寧王要造反,消息是不是準確我不知道,你老看著辦…


    若是這樣,弘治不活剮了牟斌才怪。


    但若是壓住,學江彬,不向皇上匯報,到了牟斌這個層麵,別說根本不敢,而且想瞞也瞞不住。


    上報聖上,沒拿到真憑實據之前,牟斌沒那個膽子,不報則更不可能…到了那時候,都指揮使牟斌、鎮撫使於浩,恐怕會愁腸滿腹左右為難,想死的心都有。


    因此,江彬到了京都卻沒有拿出密信,反而陰差陽錯替牟斌擋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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