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隻要你平安歸來,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其實我最期望自己也能身披戰甲,與他共同上線迎敵。


    這個願望多麽可笑,別說女子上戰場殺敵,就連出門約見朋友也難如登天,我搞不懂這些對女子的限製究竟從何而來。古書上記載北魏有花木蘭替父從軍,那是極少有的例子,才被當做經典錄入書冊。


    趙士程見我眼中充滿不舍,便鄭重地告訴我,區區一個阿勒根不足掛齒,最多三個月,當金桂滿園時,他必在花期凱旋赴約。


    我身上剛好戴著桂花香包,是我在陸府繡得最好的一隻,因心中時時刻刻念著這道白月光似的知心人,所以用了純白的絹布。


    我解下香包,交到他手中,說道:“我一定會等你的。”


    他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他。一聲“珍重”後,他和護送他的人馬揚長而去,我不知道立在原地目送了多久,隻記得一想到很長時間都見不到他,這一別仿佛就要永遠錯過他似的,我立刻從馬場朝他遠去的方向瘋狂跑了過去。


    我奔跑著,追逐著,跑到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淚流滿麵,可是我仍然不敢停留一下,隻怕腳步一停,我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我飛快地跑著,可是即便我拚盡全力跑著,他的身影還是離我越來越遠。我好想回頭也騎上一匹馬,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對於他的離開,我無可奈何。


    我在路口徘徊了很久,眼前不見任何人影,心裏也空落落的。


    郊外羊腸小道上,隻剩下我孤單單的一個人影。我以為我能靜靜地等他回來,可是我後悔了,就在他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我非常地後悔。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我呆滯了許久,最終忍不住放聲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我哭累了,也無濟於事。於是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家中去,本來不到兩個時辰的路,竟然從白天走到夜晚,家裏的仆人以為我莫名失蹤了,已經在外頭尋了我一整日。


    我不想走進那扇門,我覺得我的身體雖然還在這越州城裏,心卻早已飛到了遙遠的北方。


    丫鬟和小廝都在尋找我,繼母見到我的一刹那,她並沒有顯出有多高興,反而極度生氣,臉色冷得如同冰窟窿裏挖出來的一塊冰。


    她嚴厲喊道:“唐婉!”


    而後發生的所有事都在我預料當中——無非是責罰與訓斥,那些話聽得耳朵長繭子。不過,這一次不是抄書,也不是麵壁思過,繼母的手段比老斑鳩狠太多了,她將我關在屋子內,不得踏出唐府半步。


    當院子裏的爬山虎由低到高,然後變成綠油油的一大片,我這才從分別的失落中清醒過來。眼看已是盛夏季節,院子裏每落一場小雨,牆上的爬山虎就會長高一寸。


    我每日坐在屋裏托腮發呆,透過一扇打開的小木窗戶,隻能看到這一角的風景。爬山虎何時長高,何時換色,何時落葉,共有多少片葉子,我全都知曉。大概隻有像我這麽無聊的人,才會去數爬山虎的葉子。


    那日與趙士程告別後回到家中,又過了三天,爹爹也從靜心院回來了。為了我的事,迎香不免又遭受一頓責罵,幸好爹爹顧及我的麵子,沒有叫人拿棍子打她。


    可是繼母卻在旁邊煽風點火,一會兒說我的舉止像個男孩,不合規矩。一會兒又說我半夜出去與男人私會,白白毀了清譽,而且有辱門風,並且再也不允許我出門。


    讓我頭疼的是,爹爹居然默許了繼母的判決。所以我才被關在屋內,不得出門,也不得見客。我並不認錯,也不屑與繼母多費口舌,但是我很想把當日發生的事實對爹爹一人講清楚。我與趙士程早有約定在身,並不是夜裏私會男人。他的父親逼迫他另娶別人為妻,如果他不答應娶王苑,趙老爺子就遣送他去北方邊界,平叛一個叫“阿勒根”的金人。


    趙老爺子原本以為他不會去。因為誰都不喜歡打仗,誰都不喜歡戰爭,可是趙士程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去北方了。


    “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且與女兒情投意合。我想最遲不過三個月,三個月後,他就會回來履行我們的約定。”我對爹爹說道,“爹爹,你從來都是最疼我的人,就相信我們這一次吧,我會等他的。”


    爹爹歎著氣,沒有說話。


    等到繼母和仆人都離開後,他單獨留在屋內,讓迎香也退下去。


    他沒有責怪我的意思,隻是平靜地對我說:“爹知道這孩子,以前在朝堂上與趙副率有過交往。”


    爹爹聽我把婚約和盤托出後,又耐心地聽我講完趙老爺逼迫他娶王苑一事,深思半晌,才說:“既然他與你有約在先,定是早就稟明了父母,趙副率必然也知道他中意之人是你,可是依然否定了你們的婚事,還親自去陸府下聘提親,你可知道其中緣故麽?”


    我搖搖頭。


    爹爹又說:“我的蕙仙與他趙家小子也算門當戶對,嫁給他不算委屈。但是兩家結親並非兒戲,其中牽扯到許多厲害關係,朝堂之上主戰派與主和派鬥爭激烈,趙副率當下急需拉緊援手,王將軍雖去世多年,可是王家勢力並沒有因為王將軍的離世而削弱啊。”


    一瞬間我竟然有些不服氣,不禁說道:“我知道,我都懂,說白了就是與趙老爺的仕途有關,可是趙士程與我已有約定,怎麽能犧牲我們的幸福,給他拉攏人脈?”


    爹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爹常說做人要有擔當,快樂就行。可人生在世大多數時候,我們背負起責任,便快樂不起來了。這一次那小子固然可以不顧他父親的安排,不顧家族利益,甚至為了你奔赴戰場,下一次呢?不要忘記一段婚姻終究是兩個家族的事情。”


    我很為難:“爹爹的意思是叫蕙仙背信棄義麽?”


    他似乎還想對我說些什麽,最終隻是默默地歎了口氣。我不知道爹爹究竟想說什麽,他從來不逼迫我應當做什麽,也不會告誡我不應該做什麽,隻像個朋友與我交心。


    他拿起我放在桌角的木盒,打開來取出裏麵的一對金釵,好像曾經見過那對金釵似的,問道:“蕙仙是希望永遠與他在一起,還是希望心儀之人可以平安快樂?如果你們都有更好的選擇,何不嚐試用另一種方式帶給對方更多幸福。”


    我更不明白了,我當然希望他能平安快樂,可若不能與他永遠在一起,又談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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