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樣表明他與我之間的情感是不對等的?他送我金釵,當做定情信物,但我一直把他當兄長對待,從無其他想法。


    我與務觀向來都是心直口快之人,心裏有什麽想法,嘴上便怎樣說,不會遮遮掩掩,更不會拐彎抹角。這時候我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了。回想起爹爹的那番話,又覺得未來之事遙遙無期,如此反反複複感歎幾回,隻覺得心悶難受。


    務觀見我捂著心口咳嗽了兩聲,他皺眉問道:“蕙仙怎麽了?若有不想說的話,不說就是了。待你想說時,我再聽。”


    他一貫如此體貼。我猶豫再三,勉強開口如實相告:“原本我不知這金釵代表什麽意思,隻當是務觀送我的小禮物,因此那日我才大大方方收了這對鴛鴦釵,錯使務觀誤會了我的本意。其實我早與別人有過約定,要在這裏等他三個月,這對金釵我萬萬不能收的……”


    他聽聞我這一語,麵色有些失落。我剛要提及與趙士程的花期之約,身後傳來幾人言語,爹爹、繼母、陸母等人踱步來至此處。


    繼母平時對我冷臉相待,此刻卻麵帶笑意,與我說話的語氣也充滿喜悅。她道:“我們正商量著適宜的日子,讓兩家早早互換定帖,下聘定親,看著你倆完婚,這才算真正了結一樁心事啊。”


    陸母也道:“是啊,十月裏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雲門寺的大師算得最準,你們二人意下如何?”


    爹爹隻聽她倆對話,不表一言。


    我心中一怔,幾乎跳腳,顧不得眼前長輩親戚與那些禮儀,忙道:“爹爹是最懂我的,我和趙……”


    繼母沒等我說明緣由,急著打斷我的話,臉上仍帶著笑意:“趙什麽?自古婚姻都是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才合乎規矩,你莫要再鬧出別的花樣來。別的事也就罷了,你要出府找朋友玩都行,像昨兒個沈家姑娘托人來請你去她們家中住幾日,我都應允了。但是你和務觀這件事非同小可,你爹爹和我可不能再依你的。”


    陸母點頭道:“便是此意,再急也得讓媒人認認真真挑選個良辰佳日,方可下聘迎親,你還怕務觀跑了不成?”


    她們笑著拿我打趣,我又生氣又著急,咳了幾聲,喊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一個兩個都誤會我了,我與別人早約定好了的。”


    我真不明白,為什麽繼母能笑著說出那番話來,她與爹爹早就知道我跟趙士程約定好了花期,隻等金秋時節,在金桂飄香的日子裏,他會親自來迎娶我。他們又怎麽能笑著將我許給第二個人家呢?


    繼母總說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要將這八個字當做枷鎖一般,困住天下所有人麽?


    陸母聽我話中有話,不由得臉色僵硬一下,回頭問爹爹道:“我聽不明白蕙仙這話是何意思?難道她已經許給別人家了?”


    繼母擠出笑容,連聲道:“不曾不曾,蕙仙怎麽可能許過人家了呢?不過是他們小孩子過家家。小孩子說的話都不作數,隻顧一時好玩,隨口立下個誓言,就當是個山盟海誓了,忘了規矩,更不擔任何責任。不當真的,不當真的。”


    陸母道:“蕙仙的性子還是沒變。雖有些小孩行為,心性卻是善良的,到底不是個壞人。”


    她又轉臉看著我,就像她以往在德致堂教訓我的那副神情:“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兒家,聽順父母之言才是要緊的事,可別讀了什麽閑書,聽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做出不合規矩的事來,那真是枉費平時你爹爹、二娘白疼你一場了。”


    我最怕聽老斑鳩講話,她總是拿些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頭上。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難道在說我不是清清白白,做了些出格的事麽?難道我與趙士程兩情相悅,偏要被他們莫名其妙地阻撓麽?


    待我急著辯解,繼母丟給我一個眼神,我隻好緘默不語。


    這次陸母來府上互換草帖,下午又閑聊了幾句,不在府中用晚飯,當日黃昏前就趕路回去了。


    務觀將我的心思猜出七八分,臨走前倒是無話跟我說,隻是隨後幾日都如從前一樣,寄過來一些問我安的書信和詩詞,言語中不乏關心之語,也有意試探出我是否心有所屬,他則表明不會強人所難,但願意公平競爭。


    我獨自守在房中,細數能與我說上話的也隻有爹爹和務觀了。繼母名義上雖是我的家人,可是但凡我做錯一件事,她從來不罵我,也不打我,隻會責罰迎香。


    我寧願自己受罰,卻見不得無辜的人替我受罰,那堪比用利刃直接戳在我心上一樣疼痛。


    我極力保持心平氣和的態度與繼母講道理,要論門當戶對,趙士程不比陸家差,要論情投意合,我與他才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


    可繼母總說我異想天開,又說趙家公子永遠都不會來提親了。


    我不信,氣到發瘋,隻一個人伏在床邊使勁地哭。哭累了,看到桌上的一摞詩集,字字句句都是務觀與我寫的書信,想來與趙士程分別多日,竟然沒有收到他的一封來信,不免又垂淚許久。


    爹爹終是不忍我獨在屋中發悶,安排了一輛馬車和幾個小廝,選了幾樣女孩家喜歡的東西,替我裝成禮盒,借著沈姑娘的邀請,送我去沈家小園住了些時日,讓我散散心。


    沈琳特地書信一封,邀請我去她家做客。


    我去沈家小園的那天,是在一個初秋的中午。沈琳見到我,老遠就衝上來與我擁抱,她活潑地像一隻小鳥,臉上的表情永遠真摯,高興就大笑,難過就皺眉。


    見到我來了,她自然是高興的。剛見完沈軒和她的父母親,來到她那屋,她急急忙忙讓小丫頭端出零食和果盤,還順帶拎來一壺清酒和一盤剛從鍋裏盛出來的東坡肉,都拿出來與我分享了。


    她笑著說:“好久不見蕙仙了,這些日子怎麽都不來看我。”


    又見我身後隻有迎香跟著,不見北辰,更不見務觀,一時疑惑。


    我把近日遭遇大致說明。


    她又驚又喜,本想祝賀我們,大概是聽出我的語氣有不悅,方加問一句:“蕙仙有其他心事?”


    清酒好喝,東坡肉也好吃。這回是沈軒親自下廚做的。


    屋裏隻留我們兩姐妹,我邊吃著酒,便細細說給她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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