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火中燒,將氣統統撒在了雨芸身上,將案上的奏折,一本接著一本地,向那俯身跪地的瘦弱身影擲去。


    奏折的邊角又硬又尖,毫不留情地落在雨芸的背上額上。陣陣疼痛,令雨芸的眼眶有些泛紅,即便被丟入浣衣局,也比不上此刻的絕望。


    皇帝終於消了些氣,停下手來,雨芸顫抖著起身,收拾著一地殘局,強忍著不要嗚咽出聲,道“皇上不要氣壞了身子”


    皇帝似是有些觸動,卻又愈發煩躁不安,濃眉皺起,眼中全是不耐之色,揮手道“你往後不要再到朕麵前來了”


    雨芸臉上兩行淚水,霎時便流了下來,仿佛失了魂魄般,直挺挺地跪下。


    哭喊道“皇上不要丟下臣妾”雨芸深知,此生的禍福,便由一瞬間決定,膝行上前,死死地拉住皇帝龍袍的衣袂,腦中百轉千回。


    抬首,一雙淚眼,大膽地直視著皇帝,就央求道“臣妾..自請去大國寺..為國家祈福..”


    皇帝看著眼前之人,滿麵淚痕,麵上因激動而起的緋紅之色,令人莫名想起那夜的翻雲覆雨。又聽了如此懂事得體之語。


    心裏不由軟了下來,點點頭答應,“也算懂事,晉常在,賜個封號,清,明日便啟程出宮”


    雨芸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謝主隆恩”強撐著一身傷痛起身,轉身欲走,又回過身來,在端端正正行禮,“此去經年,皇上要保重身體”


    皇帝頗為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隨手拿起一陣奏折來看,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嗯”


    雨芸踉踉蹌蹌地出了勤政殿,青鴛上前來攙扶,兩人低聲交談著。“想來是沒有這個福分罷”“興許過兩年,便還有機會的”


    次日清晨,雨芸一身素衣,身邊隻跟著青鴛一人,青鴛依舊像從前般攙扶著雨芸,兩袖清風,身無長物,便這麽出了宮。既是遺憾,又是輕鬆。


    兩人已許多年未曾出宮,青鴛依稀回憶起從前的路,摸索著往大國寺去。


    時辰尚早,街上寥寥幾個行人,寂靜無聲的道上,容雲鶴負手而立,早已等候良久。


    “是你?”雨芸心裏仿佛是小鹿在亂撞,不敢抬起頭來,生怕被容雲鶴發覺臉上的紅暈。


    “是我,聽聞你出宮了..特意給你送行”容雲鶴著一身廣袖青衣,一根青玉隨意挽起發髻,頗為幹淨清爽。


    雨芸便愈發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那你能陪我多久?”唇邊勾起的笑,充滿羞澀,卻又帶著微微得意。


    “清常在..當心禍從口出..”容雲鶴的眼中全是冷漠和抵觸,毫不留情地給雨芸潑了一盆涼水。隨即率先轉身,向大國寺的方向行去。


    雨芸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容雲鶴,幾次發問搭話,皆未曾回應。


    容雲鶴卻是奉來辦事的,雨芸和青鴛兩個弱女子,不認識宮外的路。隻能任由著容雲鶴帶著她們七轉八轉。畢竟那寬闊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安穩可靠。


    卻是越走越偏僻,周圍的房屋越來越破舊,眼看著便是京郊的荒山野嶺。雨芸心下有些不安,“這是哪兒啊”


    容雲鶴不曾理會,繼續帶著她們往荒山裏走,山路崎嶇,一道凹凸不平的石階,被滿地落葉深深掩埋。


    拾級而上,又是兩個體弱女子,累得嬌喘微微,香汗淋漓,雨芸本就滿身傷口,“可否慢一些?我..累了..”


    此時已是深山幽穀,容雲鶴停下腳步,“那邊歇歇”雨芸和青鴛互相攙扶著,揀了塊幹淨地方坐下,正擦汗喝水。


    再一抬頭,卻連容雲鶴的影子也不見,心裏便慌得沒有分寸,大聲呼喚著找人。四周卻除了樹木,便是枯葉。


    容雲鶴身手敏捷,早已脫身而去。江闊也在暗處隨行,兩人在山下碰了麵,江闊略帶揶揄,打趣“我告訴璟妃去,你和小姑娘私會”


    容雲鶴怪異地看了眼江闊,江闊了解他性子,連忙快步跑開,兩人便如同孩童般,追趕打鬧起來。


    回了皇宮,去勤政殿複了命。皇帝剛下早朝,坐於案前,隨意翻看奏折,麵無表情,但心裏愈發難受。


    本該君無戲言,卻還是出爾反爾。將人丟去了荒山野嶺,兩個弱女子若無人幫扶,便是死路一條了。


    想來也是時運不濟了,去了浣衣局都有福分得以脫身,卻還是不能在皇帝身邊待長久。


    天氣尚熱,我坐於外殿,正研究著宮中的賬本支出,我不喜渾身粘膩出汗,幾個冰盆前前後後將我圍住,藍玉和畫堂在左右搖著扇子。


    一個麵生婢子急急忙忙,未曾通傳便到了我麵前,無助地不停嗚咽,“墨貴人..出事了,璟妃..去看看吧..”


    我望著那婢女狼狽的模樣,心覺不安,立刻丟下賬本。


    尚才走到墨氏的配殿庭前,便看到有個奴婢端著一盆鮮紅的血水,慌忙地出來。隱約便可以聽見,墨氏陣陣撕心裂肺地慘叫呼痛。


    我攔住那端著血水的奴婢,“不是還差得遠嗎?”那奴婢滿麵難色,見無路可走,問道“娘娘真的不知道?”


    我疑惑不解,生怕錯過了何事,逼問道,“你說啊”那奴婢低下頭,細聲道“明兒..是萬壽節呀”隨即從我身邊了過去。


    原是如此,想在萬壽節之時生產,討得皇帝歡心,想出人頭地。婦人生產,本就萬分凶險,如此行徑,她怕是想權想瘋了。


    裏麵墨氏滿頭大汗,癱在榻上,渾身赤裸,身上隨意蓋著的錦被,勉強可以遮羞,任由太醫奴婢擺布,被劇痛早已折磨得不成人樣。


    此時這般處境,卻滿腦子都是從前在閨閣中的美好時光,那時身段窈窕,容貌秀麗,還有潦至,此生摯愛之人相伴。


    雖礙於男女之防,兩人的交集少得可憐,不過偶爾回眸對視,或是私下傳遞些信件。


    眼看著便到了及笄之日,卻被父親送入皇宮。自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見。


    越想越難受,盛過身子上的劇痛,早己心如死灰,今日本念著這個孩子可以帶來榮華富貴,如今,怕是連命都要配上了。


    墨氏望了眼自己依舊高隆的肚腹,無比絕望。任由太醫如何催促,身子使不上力。


    不記得被疼痛折磨了多久,隻記得殿中的燭燈點了又熄了,幾縷陽光從窗外散進來,令人莫名想起觸碰追逐。


    墨氏用盡全力將手抬起,卻是無力的垂下,隻樓下一屋子奴婢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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