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後,再退!離我一丈開外,否則我要打人了!”晏寧靠坐在棺材上,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渾身虛脫。


    前世今生,活了也有幾十年,從未見過如此惡心之事。


    劉三刀站在不遠處,陪著笑臉:“寧哥兒,真是對不住,我驗屍從來不借助外力,吃飯全憑一雙手。不管什麽屍體身上有隱秘,隻要經我的手從頭到腳摸一遍,全都可以知道。”


    晏寧擺了擺手,扶著腰站了起來,有氣無力道:“那你說吧,有什麽發現?”


    劉三刀麵上一肅,正色道:“正要告訴你知道,張明德的確是溺死的。”


    “不能是死後拋屍嗎?”


    劉三刀伸出右手摩挲著手指,嘿嘿笑道:“他的胸腔中有許多積水,口鼻中有細微的藻類碎屑,如果是死後拋屍的話,他根本無法呼吸,又怎麽會有外物進入?”


    晏寧點點頭,這家夥被鄭恩派遣過來,果然有幾分本事。


    劉三刀又道:“另外,我在他的嘴裏聞到了一股酒味,憑我的經驗來看,是東陽酒特有的醇香。”


    東陽酒產自江南,酒質醇香,後勁勢猛,是南方名酒,北方人愛喝的不多。


    晏寧精神一振:“這是很重要的線索,可以讓司曹查一下汴梁有多少酒肆販賣東陽酒。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發現嗎?”


    劉三刀掂了掂手掌心裏的一堆物什,滿不在意道:“還有嘛,就是一堆雜物,我正要去丟掉。”


    “慢著!”晏寧也顧不得惡心了,幾步走上前細看,見到一截柳條和一張破爛的布帛。


    柳條的斷口看起來很新鮮,像是被人隨手折下來的。而布帛上麵,隱約可見畫著一尾鮮紅的鯉魚。


    晏寧沉思片刻,緩緩道:“兩件東西看似很普通,像是河道裏麵的雜物,但你想過沒有,柳條是從哪來的?汴梁城內哪條河道邊種了柳樹?而這布帛又是來自何處?”


    和劉三刀這個古代人不同,晏寧帶著前世的思維,他清楚的知道,真相往往隱藏在一些不起眼的細節裏。


    劉三刀皺了皺眉:“寧哥兒,你也忒小心了,不過也有幾分道理。”


    “對了,還沒問你,這東西你從哪找出來的?”


    “張明德的嘴裏。”


    “嘔!”晏寧彎下腰來。


    ......


    第二日清晨,芸娘早早的起來,買米煮粥,隻是見到晏寧的時候總是不自然的低下頭去。


    今日的朝食比起昨晚要豐盛一些,米粒能夠覆蓋碗底。晏寧不以為意,他知道這是芸娘在貧苦生活中養成的習慣。


    另外,趁著芸娘出去買米的時間,劉三刀偷偷出去向鄭恩匯報了昨晚的調查結果。而晏寧則把家裏翻了個遍,依舊一無所獲。


    到了中午,晏寧花了十貫請了一位保國寺的高僧做法事。把芸娘心疼的不行,十貫錢抵得上張家一年的開銷用度,可法事必須要做,這關係到一個人死後的哀榮。


    古人普遍壽命不長,講究的是死者為大,就算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法事需要做三天兩夜,高僧盤坐於地,身前放了一隻木魚,“咚咚咚”敲個不停,嘴裏念念有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晏寧昨夜沒有睡覺,倚著牆角,閉目養神,卻是怎麽都睡不著,柳枝和布帛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牢牢盤踞在他的腦海。


    半睡半醒間,晏寧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晏寧趕緊給劉三刀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角落裏竊竊私語。


    劉三刀不解道:“寧哥兒,什麽事?”


    “我知道地圖在哪了。”晏寧一語驚人。


    “在哪?”


    “柳枝即代表了木,布帛上的鯉魚即代表了魚,合在一處豈不是木魚二字?地圖極有可能被藏在了汴梁某處寺廟裏。”


    劉三刀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才說道:“寧哥兒你真是神了,狄公在世也不過如此!”


    劉三刀也顧不得其他,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他要趕緊把此事告知鄭恩。


    “小郎君,這個車夫好生奇怪,不好好守靈,要去何處?”芸娘秀眉微蹙,湊過來輕聲問道。


    晏寧眼睛也不眨:“車夫吃壞了肚子,上茅房去了。”


    到了下午,陸續有鄰裏前來吊唁,說些“節哀”“保重身體”之類的話,晏寧和芸娘則一一回禮。


    晏寧一直在等莫梓堅、鄭廣福、解暉三人出現,可這三人還沒有到來,卻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穿一身便服,腰束革帶,腳穿黑色皮履,站在那裏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晏寧憑感覺,這人是一名縱橫沙場的武將。


    男子對於張明德的去世非常意外,臉上帶著一絲悲戚,點上三支香後,扭頭問晏寧:“你有沒有聽你爹爹提起過我?”


    晏寧一聽,頭皮發麻,他意識到鄭恩給他的情報有著巨大的疏漏,這個男子顯然與張家有著極為隱秘的關係。


    事到臨頭,晏寧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我自幼與父親聚少離多,從未聽他說起過你。”


    男子聽後非但沒有生疑,反而一副感慨的模樣:“是了,是了,以明德如此高傲的性子,怎麽會主動提我。”


    靈堂內不宜喧嘩,晏寧帶著這男子來到小院裏敘談。


    原來,這男子叫做李處耘,他的父親李肇和張明德的父親張睿早年都出仕於後漢,兩人之間有過命的交情。李處耘幼時還曾隨張睿讀書,隻是後來仕途顛沛,兩家人漸漸少了來往。


    李處耘原是禁軍中的一名中級軍官,因參與謀劃陳橋兵變有功,宋朝建立後被授予樞密承旨一職。


    樞密院掌握一國兵權,而樞密承旨則執掌樞密院內部事務,檢查主事以下官吏功過及其遷補之事。並且,在皇帝處理禁軍事務時,有著隨事陳奏的權力。


    昨日李處耘在樞密院,問起故人近況,卻意外得知張明德去世的噩耗。


    李處耘得知晏寧如今一個人在汴梁無依無靠,憐憫之心大起:“孩子,你我兩家素來交好,如今你孤苦無依,一個人又如何生活?不如到我家去住吧!”


    晏寧心說大事不妙,到了你家又如何查案?趕緊推辭道:“不可,伯父,家父遺留下一房妾室。雖非我母,但我也應當照顧她以後的生活起居。”


    李處耘皺了皺眉:“既無子嗣,又出身娼籍,早日賣了了事,留著作甚?”


    賣了?晏寧有些無語,此時女子地位低下,出身高貴的還好些,若是出身低賤,與貨物無異。


    緊挨著門後,芸娘被這句話驚的魂飛天外,臉色煞白。她本不是有意偷聽,隻是好奇這男子的身份,因此過來瞧個究竟。


    這一句話把她嚇得不輕,忙用手捂住口鼻,想聽聽晏寧如何回答。


    “伯父盛情,小侄不敢拒絕。既如此,且待我料理了家父的喪事。”晏寧無奈,隻好使一招拖字訣。


    芸娘如墜冰窟。


    聽到晏寧答應,李處耘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你父親怕是沒有告訴你,早在你年幼之時,就與我小女兒定下了婚事。雖然你父親不在了,但我會把你當成是我的兒子,幫你成家立業,延續祖宗香火。”


    有那麽一瞬間,晏寧恨不得成為真正的張寧,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峰。


    但他明白,這是別人的人生,不是自己的。


    晏寧露出一個感動的表情:“伯父,往後小侄就仰仗你了。”


    李處耘拍拍他的肩膀:“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過兩日,你到我家來,我有安排要給你。”


    李處耘說了他家的地址就離開了,晏寧轉回靈堂,滿腦子都是疑問。


    他沒有注意到,芸娘倚靠著牆壁,神色苦楚,美眸中噙著淚水。


    沒多久,劉三刀就回來了,他一進門就湊到晏寧耳邊問道:“那三個可疑人物來過沒有?”


    晏寧搖了搖頭:“我現在非常懷疑這三個人不在汴梁,否則怎麽會到現在還不來吊唁?眼看著就要天黑了,就算爬也該爬來了。”


    晏寧問劉三刀:“查出真凶是否真的這麽重要?”


    劉三刀的神情嚴肅起來,語氣低沉道:“寧哥兒,你想,河東路兵馬分布圖對普通百姓來說,就是一張廢紙。但是到了某些人手裏,就成了無價之寶!”


    “張明德偷取地圖肯定是為了交給某個人,找到那個真凶就能知道到底是誰想偷地圖,誰想謀反?”


    晏寧脫口而出:“李筠!”


    劉三刀嚇得捂住了晏寧的嘴:“慎言!昭義軍節度使不是咱們可以議論的,連官家都下旨加封他為中書令。”


    晏寧有些不恥劉三刀的膽小,他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不知敬畏為何物?


    晏寧冷靜分析道:“加封他為中書令,官家這是暗示李筠回朝,放棄兵權,很明顯對他起了疑心。可李筠也不是傻子,他豈敢孤身入朝,任人宰割?”


    劉三刀被這番有理有據的話說服了,他還是有些疑惑:“官家為何要削藩?李筠可是三朝元老,鎮守北麵邊陲多年。”


    晏寧微微一笑:“你忘了官家是如何登上帝位的?”


    劉三刀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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