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街已經完全戒嚴,五百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將這裏圍的裏三層外三層,冷厲的目光對準了來往的行人。


    很多商戶都已經關門歇業,管事、夥計躲在門後,從縫隙偷瞧外麵的情況,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晏寧的預料,他原本隻是想找個由頭,把無惡不作的奸商帶回去教訓一頓,讓茶莊關幾天門。可誰能想到,這家茶莊還真是南唐探子的一處據點。


    晏寧一麵派人去向鄭恩匯報,一麵趕去茶莊在碼頭上的倉庫。齊運茶莊的老板齊遠正在倉庫清點寸貨,一下子被堵個正著,兩下裏交起手來,晏寧費了半天勁才將其製服。


    很快,鄭恩帶人趕到,控製住了局勢。


    總計在茶莊內搜查出了大量的財物和武具,還有大量情報資料。諸如某某官員哪天去了哪家酒肆說了什麽話,某處地方出現了什麽異常等等,包括了民生,官員升遷,物價各方麵的內容。


    一共抓到了四十三名南唐探子,他們的頭就是老板齊遠。


    對於這次晏寧的擅自行動,鄭恩有些不滿,他說:“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提前給我說一聲,萬一走漏了賊人怎麽辦?”


    “慚愧,屬下心急了,本想探明情況後,再向司曹稟報。”


    反正打死晏寧,他也不會說自己是來尋釁滋事的,立下大功純屬意外。


    兩人上了鄭恩的馬車,馬車在夾道禁軍中間緩緩駛過,初春的風冷清柔和。


    “晏寧,這件事情你怎麽看?”鄭恩靠在車壁上揉著額頭。


    晏寧斟酌了一下,說道:“其實這事我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上次就利用了這一點給李重進那邊送去了情報。南唐本來是最大的一股勢力,誌在天下,在各地都有探子也很正常。”


    “可是,現在南唐是我們的屬國,這些探子燙手啊!”


    晏寧明白他的意思,這事情屬於外交糾紛,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影響宋王朝和南唐的關係。


    晏寧湊到鄭恩耳邊道:“司曹,我覺得這些人留著沒什麽意義,不如——”


    鄭恩一驚:“你是說殺了?”


    晏寧搖頭:“不,最好的處理辦法是把這些探子遣送回南唐,試探李璟的意圖。如果他把探子都殺了,那就應該警惕他北上。如果他拒不承認,那就不用擔心。”


    鄭恩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拍了拍晏寧的肩膀:“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還是適合呆在戰場上,不適合幹這些情報差事。晏寧,你是真正幹這行的料,我會向官家好好舉薦你。”


    “多謝司曹。”晏寧心說,幹這行,忠誠遠比能力重要。


    兩人進了垂拱殿禦書房,趙匡胤聽了一遍詳細的經過,微一沉吟:“李璟不是個有野心之人,現在咱們內憂外患,實不宜刺激他。就按晏寧的意見,把這些探子遣返回南唐,也給李璟提個醒,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說完事情,鄭恩上前說道:“官家,這次能夠發現南唐探子,全都是晏寧的功勞,我認為——”


    趙匡胤笑著打斷了他:“你的想法朕知道,不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別想撂挑子。合適的時候,你會回到軍隊中去的。”


    顯然,對於晏寧的任用,皇帝已經有了主意。鄭恩不再多說,告辭退下。


    禦書房裏隻剩下趙匡胤和晏寧兩個人,不過晏寧並沒有感到絲毫壓力,就像和一個親切的長輩相處。


    “官家,是不是要賞給我一個大大的官做?”


    趙匡胤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禦案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晏寧走上前一看,“春雨。”


    “沒錯,春天的雨,綿綿密密,包容萬物,潤物無聲。”


    晏寧似乎明白了什麽:“官家是想——”


    趙匡胤目光炯炯:“朕的敵人很多,有的在明處,有的在暗處。有的人今天是你的兄弟,明天就會是你的敵人。晏寧,你可以幫助朕嗎?”


    晏寧跪倒在地:“微臣萬死不辭。”


    趙匡胤走上前將他扶起:“不要動不動行跪拜禮,私下裏和朕隨意一些。”


    晏寧心中一動,對於趙匡胤的厚愛,他在心中早有猜測,畢竟前世受到很多小說的影響。隻是他有些不敢相信,皇帝沒有和他攤牌之前,他就裝糊塗好了。


    趙匡胤微微歎了口氣:“坐在至高無上的皇位上,看似風光,實則稍有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自唐末以來,父子相殘,兄弟鬩牆的事情發生太多了。朕能信任的人不多,晏寧,雖然咱們相處的時日不長,但朕信任你,超過自己的兒子。”


    晏寧的心髒停頓了片刻,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來,半晌才道:“請官家盡管吩咐,微臣必當盡心盡力。”


    趙匡胤緩緩道:“很多人都知道探事司的存在,它太顯眼了,就像一根黑夜裏燃燒的火把。它能照亮的地方有限,那麽,它照不到的地方由誰來替朕守護?”


    “晏寧,從現在開始,你不再兼任探事司的職位。表麵上,你是內殿直的一員,暗地裏替朕成立一支“春雨”密諜軍隊。人員你自己在民間招募,錢不夠你問朕要。”


    這句話的實際含義,是完全避免軍隊,朝廷財政的注意。


    晏寧問道:“不知微臣官居幾品?俸祿幾何?”


    趙匡胤楞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朕就算給你加太師銜又如何?還不是一個空殼子,你要記住,不要被事物的表麵吸引,要看清事物的本質。”


    晏寧當然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就是皇帝的心腹。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講,比鄭恩更近一層。


    不過問這個問題不是為了什麽官位,而是他真的需要錢......


    剛剛到手,價值千貫的玉塊,用出去買房以後,眼看著就要再進入赤貧狀態,他怎麽能不心急?


    “微臣也很注重本質,當差吃飯,理所當然,當然要先把微臣的俸祿問清楚才行。”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俸祿不滿意,你還不幹了?”


    晏寧微微一笑:“那微臣的積極性就要大打折扣。”


    趙匡胤被逗樂了:“一個月八十貫的正俸,夠不夠?”


    “雖然少了點,但勉強還算湊合。”晏寧心底樂開了花,宰相的正俸也不過兩百餘貫。


    “但朕也有一個要求。”


    “官家請說?”


    “盡快在汴梁城內五品以上官員的府邸內埋下眼線。”


    兩人又詳談許久,時間接近黃昏,晏寧正準備告辭,趙匡胤攔住了他:“留下來陪朕吃飯,就像在家裏一樣,朕給你引薦一位大臣。”


    晏寧本來以為和往常一樣,就在垂拱殿用餐,沒想到趙匡胤帶著他一路向後宮行去。


    皇宮內占地頗大,行動當然不是靠兩條腿。


    趙匡胤坐上一輛由八匹白色駿馬拉拽的車輦,晏寧則騎上一匹馬隨侍在側,後麵跟著大群內殿直士兵和內侍省的宦官。


    一刻鍾後,他們到達了慈寧殿,這裏是趙匡胤的生母杜太後的寢宮。


    老太太剛剛被冊立為太後,她原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命婦,還沒有適應身份的轉變。


    聽說兒子要來,巴巴的站在宮門口墊著腳張望,趙匡胤下了車攆,趕緊迎了上去:“娘,外麵冷,趕緊進去說話。”


    杜太後身著一身普通的婦女常服,和一般關心兒子的母親沒有兩樣:“怎麽?當了皇帝就不要娘了?你有多久沒有陪娘一起吃飯了?”


    趙匡胤苦笑:“朝政繁忙,實在無暇。”一指身後的晏寧:“不信你問晏寧,他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我的情況他最了解。”


    杜太後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晏寧身上,這是一個俊秀英朗的少年,她越看目光越慈祥,忍不住走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寧哥兒,是這樣嗎?”顯然,杜太後早已被告知晏寧的存在。


    晏寧行了一禮,笑嗬嗬道:“其實官家也很掛念娘娘,要不是政務實在繁忙,早就來看望娘娘了。”


    趙匡胤很滿意晏寧的回答,扶著老太太往裏麵走去,迎麵一群人走了出來,其中有男有女有孩子。


    皇後王氏領著三女一男四個孩子走過來拜見,態度端端正正,一絲不苟。


    王氏是彰德軍節度王饒第三女,今年十八歲,在趙匡胤妻子賀氏病死後,嫁過來做續弦。至今已有兩年了,生有一子趙德芳。


    三個女孩都是趙匡胤的女兒,最年長的已經有十三四歲,嫻靜婉約,正偷眼打量著晏寧。小一點的八九歲,也是一副小淑女的樣子。最可笑的是那個才三四歲的,也一本正經的,學著大人的模樣作萬福禮。


    男孩約莫十歲左右,沒有遺傳到趙氏高大的基因,身材中等,文文弱弱的。一副書生的呆樣子,他是趙匡胤的長子趙德昭。


    隨後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青年,身材相貌與趙匡胤有三四分相似,看向趙匡胤的眼神中帶著崇拜和敬仰。他從小就以兄長為榜樣,長大後成為兄長的得力助手,他和趙普二人聯手導演了陳橋兵變。


    青年原本叫趙匡義,前不久改名為趙光義,他現在的職位是殿前都虞候,領睦州防禦使。


    趙光義目前還隻是一個好弟弟,好臣子。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趙光義並不是他最後一個名字。


    最後出來的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身材中等,臉色蠟黃,一雙細長的眼睛似笑非笑,一隻長長的鷹鉤鼻掛在國字臉上,給人一種精明強幹的感覺。


    此人正是趙普,他原先是趙匡胤軍中的掌書記,也就是軍師的角色。趙普和趙匡胤一家的關係很好,因為他也姓趙,並且跟趙氏宗族似乎有那麽一點關係,趙弘殷在時把他當成族侄來看待。


    趙匡胤當先走了進去:“大家都到齊了,那就開始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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