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步兵的標準裝備是一張弓,一把弩,一把屈刀,一杆鐵矛,一副皮甲。


    鼓聲忽然自舒緩變得急促起來,鼓點密集如雨。


    宋軍將士丟掉弓箭,手持長矛,半跪在地,讓大半截矛尖斜斜指向天空。


    烏雲緩緩飄散,裸露出鐵青色的天穹,殘月猶在,太陽尚未升起。


    在這樣的清晨,一場關係到初生的大宋王朝命脈的戰爭即將打響。


    三萬昭義軍在茫茫原野上奔行,看去猶如一道鐵青色的洪流,與天色連為一體。


    厚重的軍靴踩踏在大地上,發出類似雷鳴一樣的聲音。


    兩支不同的軍隊碰撞在了一起,好似兩股交疊的浪潮相撞,水滴迸散在空氣裏。


    同一時間,晏寧在那一聲巨響中,聽到了好幾種不同的聲音。


    矛尖刺破皮肉,發出類似屠夫切肉的聲音;肉體相撞骨骼脾髒破裂,發出初春時冰層斷裂的聲音;頭顱相撞,發出類似西瓜摔在地上的聲音。


    盡管晏寧已經領略戰場的殘酷,但他還是被這一壯烈的一幕震撼到了。


    他垂下頭,捂著腹部,他的胃抽搐著,一股酸水湧到了喉嚨。


    高處恭走到他身邊,小聲道:“師兄,我肚子不太舒服,好像要吐了。”


    晏寧抬起頭,狠狠瞪著他,喝道:“憋著!”


    他們位於軍陣左翼,這裏並沒有受到昭義軍的衝擊,昭義軍的進攻主要方向是向著八千步軍的軍陣去的。


    宋軍的王旗和帥旗也在那裏。


    隻要能夠擊破宋軍的步軍,擒獲石守信和高懷德,那麽昭義軍將一戰成名,震動天下。


    晏寧記得在戰前會議上,兩位主帥說過,他們的任務就是繞到敵軍側翼進行衝擊。


    充分利用騎兵野戰的優勢,彌補己方兵力不足的劣勢。


    因為隨著戰事推移,昭義軍的陣型不會再像一開始那麽嚴密,那個時候,宋軍的機會就來了。


    昭義軍不愧是和契丹人較量中成長起來的軍隊,戰鬥力十分驚人,哪怕是和天下之冠的禁軍相比,也絲毫不落下風。


    他們以隊為單位,五十人牢牢積聚在一起,互相協作配合,打得有章有法。


    宋軍同樣訓練有素,軍陣嫻熟,因此戰事進行非常慘烈,雙方的傷亡比例不斷攀升。


    但士氣卻依然高昂。


    半個時辰後,晏寧依然看著不斷飄搖的大宋王旗,神情嚴肅,嘴唇緊咬。


    連他也能看出宋軍已經是在苦苦支撐,八千步軍傷亡已經超過兩千。一般來說,軍隊傷亡超過一半就會導致士氣大幅降跌,再這樣子下去,情況就真的不妙了。


    可是,中軍那裏沒有一點要他們出戰的指示,晏寧心中就好像有一團烈火在炙烤著。


    這時,他找到了左翼指揮馬仁瑀,抱拳請求道:“將軍,我們出戰吧,再這樣下去,情況就危險了。”


    馬仁瑀臉色一沉,嗬斥道:“你胡說什麽?為將者怎能擅自行動?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說這種話,軍法處置!”


    “可是——”


    馬仁瑀心裏非常欣賞晏寧這個年輕將領,他喜歡他的銳氣,他的智謀。原本以為他已經很成熟了,但一想到晏寧才十五歲,不禁釋然。


    他臉色和緩了一些,說道:“石帥和高帥是什麽人?他們會不清楚戰事的進展嗎?晏寧,有些東西,是不能靠眼睛看的,你覺得情況危急,不一定是真實的。”


    晏寧問道:“那什麽才是真實的?”


    “經驗。”馬仁瑀語重心長道:“隻有經過一場場血戰磨練,才能看破虛實。你要記住,戰場上有時候需要你這樣的果斷,但更多的時候,需要的是穩重,做任何決定之前都要盡量掌握情況。”


    馬仁瑀一指中軍戰場,道:“你能看出咱們情況危急,李筠一樣也能看到。”


    “這是做給李筠看的?”晏寧一點就透。


    馬仁瑀目光裏透出一點讚許之色,道:“孺子可教也,你現在知道我們什麽時候出戰?”


    晏寧沉思片刻,道:“等到昭義軍再前移一點,戰線拉得再長一些。”


    又過了半個小時,戰事依然膠著,雙方都已經進入白熱化。


    長矛因為長期磨損而斷裂,腰刀因為不間斷的使用而卷刃。


    他們用拳頭,用腳,用牙......


    朝陽躲藏在地平線以下,遲遲不肯露出腦袋,似也不忍見到這一幕。天地間籠罩在一旁陰鬱之中,高平縣外的戰場猶如一片人間煉獄。


    晏寧經過馬仁瑀的指點,開始從全局來看戰場分布,表麵上看,與半個時辰前相比,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


    但是如果從全局看,宋軍一步步緩緩後退,而昭義軍步步進逼。


    從高空俯瞰的話,會發現,昭義軍的戰線越拖越長。就像是廚房裏,主婦手中拉著的一塊麵團,變長的同時,也變細了。


    這時,宋軍王旗下,五個麵臉血汙的號子手,吹起了嘹亮的號角聲。


    那是出戰的號角聲。


    是要求兩翼騎兵出戰的信號。


    朝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露出一線火亮的光,紅的那麽耀眼,那麽令人心醉。


    隨著戰馬緩緩啟動,速度漸漸加快,天地間回蕩起了悶雷的讚歌。


    金色的陽光自厚厚雲層間射出萬丈光芒,將戰馬的鬃毛和戰士的皮甲染成了金色,看去就好像是天兵天將一般。


    左右兩翼,各自部署了六千騎兵,在大將馬仁瑀和李漢超的率領下出發。


    他們就像兩隻巨大的鉗子,從昭義軍的左右兩邊張開。


    騎兵如鋼鐵洪流,劃出一道冷酷的弧度,繞過昭義軍的前軍,向昭義軍的後軍奔去。


    在快速奔行中,傳令兵在馬上快速揮動令旗,每個軍官都看懂了旗語。


    幾乎是在一瞬間,左右兩翼一共一萬兩千騎兵,在快速奔行中,向昭義軍的前軍進行了一輪騎射。


    箭矢密集如雨,昭義軍經過一個時辰的征戰,已經十分疲憊,體力和士氣都大大降低。


    鋪天蓋地的箭矢大部分都是從側翼射來,那裏是他們的防禦漏洞,因為盾牌都正對著前方。


    受此打擊,昭義軍的士氣降到了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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