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已有了暑氣,五月的雨後視野格外清晰。


    國子監外人頭攢動,一隊禁軍兵卒維持秩序,監考官查驗身份將前來參加考試的官員讓進空蕩蕩的禮堂。


    鎖廳試,大宋開國時期特有的一種科舉考試,為有官身但無功名的官員準備的。


    當然,官員的等級不會太高,比如趙普沒有功名,但人家根本不需要這個,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前來應試的,多是六七品以下的小官,五代時期入仕途徑很多,科舉隻是其中一種,文人地位不高。許多人都是從軍中小吏做起,或做權貴幕僚,隻要有人舉薦,混個官身並不太難。


    “內殿直都知,晏寧入場!”唱名的人拖著長長的音調,抑揚頓挫,隻是說到最後有些驚訝的摸了摸下巴,不知覺的拽下兩根鼠須。


    一時間,聽到這句話的人都閉上了嘴,場間忽然就像被冰封了一樣。


    所有人都齊齊扭過頭來,看向出口的位置。但見一個身穿瀾衫的英俊少年正昂頭挺胸,白皙的臉上有著陽光的笑容,呃,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是的,晏寧此刻非常自信。前世經曆過大試小試無數,麵對宋朝的考試,晏寧一點也不慌。


    竇老師出的題目,他怎麽會慌?


    想起昨夜秘密拜訪老師的情形,竇燕山一開始是拒絕的,後來被這廝纏的沒辦法,說了一句:“你一個武將要功名做什麽?”晏寧回答:“學生不想隻當一個武將,不僅能打仗,更想主政一方。”在經過一番糾纏之後,竇老師終於同意“不小心”泄露考題。


    與前來考試的其他人不同,武將參加考試,蠍子拉屎——獨一份。


    其他人雖然並無功名在身,但都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有的學問相當高,還有的是世家子弟,其中不乏各種原因導致沒有科舉就直接入仕的。


    “哼,陳兄,咱們這邊走,別沾染上粗人的晦氣!”幾個中年書生模樣的人悄悄遠離晏寧,一邊小聲說著話。


    其餘的人紛紛側目,刷的一下離開晏寧老遠,凸顯出晏寧的鶴立雞群。


    晏寧苦笑搖頭,這還是在宋初,武人時代還未過去,文人就如此輕視武人,可想而知隨著士大夫階層的興起,武人變成“丘八”“賊配軍”的日子已經不遠了。終北宋一朝,能夠進入中樞的武將,晏寧隻記得一個狄青,擔任過樞密副使,最後還是被排擠的抑鬱而終。


    要想今後不被排擠出時代潮流,趁著現在的機會,混個功名是最好的選擇。假如日後有人罵晏寧是粗人的話,晏寧就可以把功名砸在他的臉上,然後亮瞎一群狗眼。


    “晏都知,加把勁,給咱們武人爭口氣!”


    “晏都知,等著你金榜題名啊!”


    “晏都知,好樣的!”


    維持秩序的兵丁紛紛朝晏寧抱拳祝福,聲音如雷,說話的時候,還斜著眼睛盯著一群文官,好像要用目光殺人一樣。嚇得那群剛剛嘲諷晏寧的文官噤若寒戰,小跑著進了考廳。


    晏寧回轉過身,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抱拳道:“諸位,多謝吉言!請了!”


    數十名兵丁豪氣衝天,一齊抱拳道:“請了!”


    晏寧意氣風發的一撩衣袍,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入考場。


    考廳中擺了一百餘張桌案,上麵放置了筆墨紙硯,桌角貼號牌。晏寧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片刻,眾人到齊,考試開始。


    數名巡考員舉著一塊木牌邁著四方步緩慢的在過道裏走著,木牌上寫著考題,來回走了數遍,確保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考前考官說過,如果看不清楚,可以提出。


    晏寧看見考題,心中大定,耳畔傳來刷刷的聲音。卻見後排幾人正在奮筆疾書,筆走龍蛇,連看都沒看考題一眼。這幾人竟是連考題都不看,二話不說,打開答卷就是幹!


    晏寧的眉頭皺了起來,抬頭看見主考官禮部尚書陶穀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似睡非睡的彌勒佛模樣,心中暗罵,陶穀真不是東西,除了出題的竇老師外,也就隻有陶穀提前知道考題,竇老師隻透露給自己知道,看著情形,陶穀沒少泄題啊。


    暗歎一聲世風日下,舞弊成風,從道德上將自己與其他舞弊者區分開,晏寧拿起筆將早就背熟的文章默寫出來。


    正寫的手酸,一瞥間,隻見左側的一位仁兄翹起了二郎腿,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鞋底。晏寧眼尖,看見那鞋底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螞蟻一般大小的字跡。


    暗歎一聲道德淪喪,晏寧繼續做題。


    寫完之後,晏寧再次看見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左側那位仁兄的一隻腳上已經沒有了靴子。靴子堂而皇之的擺在桌案上,那位仁兄一邊不慌不忙的抄寫,百忙之中居然還回過頭來對晏寧笑了一下。


    晏寧再看考廳中的巡考員,個個一本正經,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考廳中眾生百態,有的交頭接耳,有的不知從哪裏拿出了小抄,有的手裏拿著別人的試卷。


    出了考廳,人人都是自信滿滿。


    晏寧卻沒有了之前的優越感,反而有些擔憂,因為大家都作弊的緣故,所以文章水平都一定很高。鎖廳試也是要刷掉一部分人的,大概是四成左右,這樣一來,他的前景就很不妙了。


    晏寧不知道的是,鎖廳試不是為了選拔人才而設立的,而是為了給一些底層官員一個出身。陶穀之所以敢大膽的泄題,是因為大家都是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得饒人處且饒人,盡量不做得罪人的事。


    至於誰能錄取,除了看具體成績,還要看名帖,也就是出身背景。考不上也不用氣餒,就算這次考不上,還有下次。


    回到家中沒一會,何仲卿在書房見晏寧,笑著問道:“老爺考試如何?”


    晏寧苦笑道:“把你給我作的文章都默出來了。”


    何仲卿早年屢試不第,但是經義水平還是不錯的,查閱書籍,也能寫出一篇好文章來。晏寧從竇老師那裏拿到考題後,就是讓何仲卿代筆的,此刻何仲卿前來,另有要事。


    晏寧招了招手,一個黑衣人影子一樣出現,晏寧吩咐道:“不要讓人靠近十步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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