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雲居已經亂成一團。


    老莫已經在喻濯風歸來後的第一時間請了大夫來,但無論是京中小醫館常來往的趙大夫,還是被西葵求來的太醫院周太醫,對燕嘉夕身上的毒都沒什麽好辦法,不過就是學著燕嘉夕自己的處理法子,拿銀針先把穴道封了---早在發現箭上有毒的時候燕嘉夕就自己銀針封住了兩個大穴,壓住了毒氣,護住心肺,以免毒氣攻心,命喪旦夕。


    喻濯風見到周太醫就直接跪了下去,顧不得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周禦醫診過脈後他還在跪著。


    “這位公子,就算沒有您這一跪,老夫也會認真診治公主的,隻是這並非老夫一人所能回天,老夫也是盡力了呀。”


    喻濯風眸光一聚,啞聲問著:“那殿下身上的毒……”


    周太醫擦了擦臉上的汗,歎了口氣道:“這位公子,可知尋常的毒藥是如何?”


    喻濯風不明所以,可見他要講,便也耐著性子聽,一邊西葵機靈,聽聞周太醫解不了這毒,就打算飛鴿傳信回宮,請燕聆雪一試。


    “人體十四經脈,閣下可知?除與內力武學息息相關的任督二脈,另有十二經脈,主管五髒六腑,又因著各經脈始末端的位置,分了手足,手上六脈,足上六脈,陰陽表裏,所以這手上六脈與足上六脈,皆是三陰三陽。”


    喻濯風心說他學武的時候這些都學過了,何必叫個大夫教他,隻是礙於這周太醫說不定能救了燕嘉夕,這才沒插嘴。


    周太醫見並無人打斷,遂接著說了下去。


    “其中手之三陰分太陰肺經,少陰心經,厥陰心包經,共二十九穴,皆是起於胸而終於手,手之三陽乃是陽明大腸經,太陽小腸經及少陽三焦經,則始於手終於頭,足之三陽為陽明胃經,太陽膀胱經和少陽膽經,發於頭而止於足,最後的足之三陰,太陰脾經,少陰腎經與這厥陰肝經,起於足而收與胸。尋常的毒多是血脈逆行,從手臂入體方能沿心肺二路直攻髒腑,可這毒並非如此。


    “這毒雖然也是從手臂上入體,卻在人體內沿著這十二經穴周轉了一圈,最終停在了肝髒,看起來於心肺無礙,倒還不至於立刻喪命,可肝乃解毒之髒器,這毒又很是霸道,侵入肝髒後橫衝直撞,肝髒調養生息的功能就此湮滅,又談什麽解毒呢?”


    喻濯風聽罷周太醫一席話,隻覺得像是一陣火氣從心頭竄起,又被細水流澗緩緩澆滅,他先是沉默,又緩緩進了燕嘉夕待著的內室。


    外頭西葵把周太醫這些話揀了重點的抄下來,飛鴿傳書給了在宮裏等消息的南糖。


    “嘉夕殿下……琬婉。”


    燕嘉夕的小字從他嘴裏低聲喚出,熟稔的好像他從來都是這麽叫她的。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隻有那麽一丁點大,嫏嬛公主抱著你,你就在她懷裏衝著我笑,她教你認人,結果她還沒說完話,你就知道叫我哥哥。”


    喻濯風拿手比劃了一下一個嬰兒的大小,好像要給燕嘉夕看似的,不過燕嘉夕現下還沒醒,自然也看不見。他又翻了翻衣服,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做工精致的小盒子,輕緩地放在燕嘉夕枕邊。


    “後來我和長兄進宮,嫏嬛公主同長兄談正事,你覺得無趣,央我給你帶些新鮮玩意,我每次去街上,就也想著給你挑些你可能會喜歡的小物件,明明嫏嬛公主就教過你,不要隨便信任什麽人,可你一向都信我,給你帶回來的東西,你從不命人再檢查的,嫏嬛公主還玩笑說你這麽信我不如日後把你許給我,我那時候就動了心思,可又暗暗不敢,生怕配不上你。”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嫏嬛公主的玩笑裏,有幾成真心,她走的時候,我本來以為你會哭,可你沒有,你還笑著,眼睛裏水汽模糊,可嘴角就那麽揚起來,又好看,又揪心,我那個時候就在想,一定要保護你一輩子,要讓你哭能痛痛快快的哭,笑也能高高興興的笑,別再那樣,笑得揪心。”


    喻濯風緊緊的攥起了拳頭,又一點一點的鬆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顫抖著呼出來。


    “琬婉,我……真的很抱歉,沒能保護好你。”


    門吱呀的一聲被推開了,喻濯風隻聽得一個女聲急切喚道“嘉夕”二字,便知十有八九是霽雪公主,他不好在此多待,隻一作揖,匆匆出去。


    燕聆雪並沒把注意力放在喻濯風身上,隻麻利的先切了脈,西葵本想進來問問可還缺些什麽,就見燕聆雪神色不豫。


    “把太醫院那個老頭子拉過來給我打下手,準備開水,嘉夕這情況耽擱不得。”


    話音未落,周太醫就被南糖推進了門,他還沒跪下,就被燕聆雪喊住。


    “把你們先前下的針都給我撤了,一根有用的都沒,一寸銀針點刺神庭穴、百會穴、強間穴,斜刺腕骨、陽穀二穴,二寸針直下心肺兩條經脈,先護住心肺。”


    周太醫沒辦法隻好照著燕聆雪的法子下手處理,燕聆雪見這太醫還算中用,自己也收拾了衣服袖口,循著肝經一溜推了穴位上去,先用了自己的內功替燕嘉夕護著經脈本身,以免稍後逼出毒素時毀了經脈循行。


    周太醫手倒是很麻利,這便施了針,將將要退出房間去,燕聆雪這時又開口叫住他。


    “柴胡一錢,白芍、連翹二錢,其餘照著正常的舒肝解毒方子來,文火慢煮一副;另外拿一副宮中的益氣養身湯,半枝蓮減半,甘草加倍,要中火。”


    燕聆雪嘴上吩咐,手裏動作卻沒停,先選了四寸針在環跳穴深深的刺進去,又沿著肝經擇了章門、日月幾個穴道,下針定在裏麵,這會先拿內功將毒往外逼迫,換了三次銀針才把毒都逼幹淨,又取了自己製的藥,喊西葵給燕嘉夕伺候著咽服下去,末了才給燕嘉夕的傷口做二次處理,把溢出黑血的地方用專用的刀輕輕刮剃掉,敷上最好的金瘡藥,這才一聲長氣抒出來,懸在喉嚨口的心也算落了地。


    “這樣就算控製住了,一會再來兩副湯劑,今晚子時前若是能醒,便無大礙,之後隻要靜養著三五個月就行了,可若是不能,便是我也難再做什麽了。”


    西葵聽得燕聆雪這話,連忙跪下磕了幾個頭,燕聆雪並沒直接扶她起來,倒不是有意為之,隻不過是轉身去了後頭煎藥的地方,替燕嘉夕看著藥。


    等藥一好,南糖送上來,伺候著燕嘉夕咽服,共著西葵與燕聆雪一同看著燕嘉夕,就怕晚上再出什麽事情。


    戌時三刻一過,先是西葵發現燕嘉夕手指微動,燕聆雪這會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番。


    燕嘉夕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仿佛是古老的柔然,仿佛是那個沒有國家隻有城邦的時代,走馬燈一般上演著兩個女孩子的故事,一個語笑嫣然,一個英姿颯爽,她好像聽見了有人對她說“別怕”,又好像什麽都沒聽見,最後一團白色的火焰緩慢燃燒,她看見了藍色的羽毛飄落在她肩頭,漸漸湮滅。


    燕嘉夕覺得這長夢十足的荒唐,一睜眼,隻見放大了好幾倍的燕聆雪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差點嚇到,可再一瞧,屋子裏西葵南糖老莫,包括平日裏常在謫雲居替自己打掃屋子的錢嫂子都一臉老天保佑的表情,才明白自己是撿了條命。


    一扭頭,隻見枕頭邊一個小小的銀線刺繡盒子,伸手就要去拿。


    “你就不好多歇會,你這身子不養個三五個月,到日後必是要出事的,我今天從閻王手裏把你搶回來,可不是為了叫你擺弄這些沒用的東西的。”


    燕聆雪見她醒來,原也嚇了一跳,隻是看她一醒就先顧著這小盒子,頓時就板起了臉,燕嘉夕聞言,衝著燕聆雪眨了眨眼,緩緩開口,聲音還有些啞,和她原本的聲音融在一起,倒有些像男孩子。


    “多謝皇姐救命之恩,嘉夕知道了,這不就是好奇這是個什麽嘛,我會好好聽皇姐你的話的。”


    燕聆雪無奈一笑,燕嘉夕這才打開了盒子。


    一枚月牙吊墜靜靜躺在盒子裏,上麵鑲了三顆像海一樣的藍色寶石,後麵串著的,是一條細長的銀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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