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血腥味蔓開。


    離泓奔走的腳步漸漸停下,搖搖晃晃,終於雙膝落地。


    他的手垂了下來,丁若羽趕忙爬起來,護在他身前,渾身發抖地盯著身前之人。


    “浮舟,”她聽到那個人深沉冷酷的嗓音,暗藏著無邊的恨意,“你有沒有想過,我會親手殺了你?”


    離泓在後方輕輕笑著,費力地拔出箭道:“我不是浮舟。”


    “誰人不知你最善狡辯!”黑袍人手上出現一道電光閃爍的長鞭,將丁若羽一下抽暈,滾落到一邊。


    沾血的箭尖紮入地裏,離泓支撐著站起身,手背上現出漆黑的鱗片,指甲也變長變尖,身上溢出一種同黑袍人差不多的恐怖詭異的氣息。


    他一晃一晃地走近,望著黑袍人道:“我是離泓,我們是同一個人造出來的,你忘了?”


    黑袍人見他展露出魔族的本體,手中長鞭仍指向他道:“即便是離泓本人,也該死!”


    “假若殺了我真的能讓你滿足,請動手吧,兄長。”離泓靜立在他麵前,神態安詳,已然不在乎生死。


    半截樹墩旁,伏在地上的丁若羽忽然睜開眼來。


    黑袍人流焰抖動著手中長鞭,朝離泓身上狠狠抽打。離泓不躲不閃,任鞭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灼傷的血痕,直到再也撐不住倒下。


    丁若羽倏地起身衝了過去,反握懷中匕首,匕尖劃破空氣帶出絲絲火花,穿入重重裹著雷電的鞭影,直插進流焰的心口。


    她身遭迸出一層金輝,口中念訣,十指結印,將法陣貫注於匕身,最終“蓬”的一聲,她渾身被一陣血雨籠罩,流焰的軀殼亦消失無蹤,隻剩下那件黑袍飄落地麵。


    丁若羽撣了撣身上,金芒再次湧出將血跡瞬間蒸發,轉過身扶起離泓向樹林深處緩緩走去。


    “五百年了,你還是這麽天真。你父親當年在凡界的時候,沒告訴過你人心難測?”她冷冷瞥了離泓一眼。


    “他隻教我怎麽救人於危難,其餘那些……除了你,沒人會同我講起。”離泓笑著笑著嘴角就不住地淌出血來。


    丁若羽放下他,取出紗布來止血,一邊麵無表情道:“這次是我殺了流焰,你會不會記仇?”


    “你應該說是你救了我,日後要記得回報你這個恩情。”離泓麵容蒼白,映著嘴邊鮮紅的血液,顯出一種令人揪心的淒豔。


    “確實,我不該鑽了法則的空子,提前放你出來。”丁若羽包紮好傷口後,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地擁住。


    離泓將手疊放在她的手背上,望著林中紛飛落葉道:“你能出現在我麵前,就已經足夠。時間不多了,我也該回那個地方了。”


    他身上的鱗片一點點消失,人也漸漸失去了意識。丁若羽緊擁著他,靠在一棵樹下,亦陷入昏迷之中。


    子夜時分,林子外響起放煙火的聲音,一道道五彩的光芒刺破樹蔭,照射在二人身邊。


    丁若羽自驚懼中睜開眼,看到上空的景象,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夢到自己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四周有無數追趕撕咬的死靈。她一路奔命,卻始終在混沌中打轉,永遠尋不到出口。


    她爬起來,才發現正渾身血跡地躺在離泓腿上,而對方也仰著頭,看著天上絢爛的煙火。


    “浮舟是誰?”丁若羽一開口,問出的話連她自己都驚到了。


    離泓如同撞上鬼怪般盯著她,突然捂住心口,喊了一聲痛。


    這麽爛的演技實在不敢恭維,丁若羽揉了揉眉心,扶起他道:“我們去外邊看,這裏樹太多,煙花都被擋住了。”


    “換身衣裳。”離泓變戲法般從身後取出隻包裹,裏麵有一件新的紅鬥篷。


    丁若羽嗅了嗅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乖乖將鬥篷換了。


    兩人漫布在林子後的小土坡上,沒看一會兒,煙花就停了,落下一層層輕盈的灰。


    丁若羽踩著離泓的影子,問起林中的戰況及他的傷勢。


    離泓一一作答,黑袍人已死,傷亦無礙,讓她別瞎操心。


    斜坡下,巫教的人正在等候,並牽來一匹馬。


    “好個燕祀,都找到這來了。”離泓不高興道,抱著丁若羽上了馬,一騎當先衝著巫教總部而去。


    在馬上,他貼著丁若羽道:“幫我個忙。”


    丁若羽疑問地轉過臉看他,差點撞在他下巴上。


    “燕祀給我找了幾個女人,你得幫我擋一擋。”離泓白了她一眼,說出的話如命令一般。


    “怎麽擋?”丁若羽捂住自己的臉,假如她是個美人還好說,這麽副普通到甚至有些磕磣的容貌,別人擋她還來不及。


    離泓來到赤雲殿,抱著她進了朱紅的大門,隨後門扉緊閉,兩人一個躲在了最裏間的壁櫥一個在外頭打坐。次日天明,那些皇帝派來服侍的侍妾中紛紛在傳,新任巫皇口味極其特殊,隻偏愛長得醜的。


    於是一大早,她們就趕回去向皇帝匯報情況。燕祀無可奈何,隻得把這些女子全打發回自己後宮。


    偏門外,一隻小轎將丁若羽送了回去。她沒怎麽睡好,哈欠連天,練功時也無精打采。


    午後冥想,她合上眼,腦海中竟閃出前一日她昏迷後的情形。雖隻有短暫的一瞬間,她仍看見了,是她親手殺了黑袍人,並將其化為漫天血雨。


    一滴冷汗滾落在手背上,丁若羽暗自心驚,那股強大的力量,是否真的屬於自己?


    她看著掌心流動的透明念氣,不知它何時會轉為耀目的金芒。


    以前背過的巫術書籍上寫過,隻有天族的念氣才會化出有如實質的色彩,其中金色念氣最為精純,練到一定程度更能幻化成堅固的鎧甲。


    他們這種肉體凡胎,即使有了修煉法門,念氣仍是無色透明的,遇上真正的天族根本無從抵抗。


    可是昨晚的一切,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丁若羽拚命回想著,腦中嗡嗡作響,卻隻記得最後挨了那帶有雷電的一鞭。


    電光刺入皮膚後,並沒有感覺到痛苦,暈過去後,似乎有什麽介入了她的思想,支配著她,激發出身上所有的潛能。


    雷電的傷口在那金輝下瞬間治愈,足下的風,掌心的火,全部融為一體,撲向黑袍人的心髒……


    她攥緊的手心微微泛出淡淡的金黃,像在其上撒了一片金粉,晃動著柔和的光來。


    丁若羽平定氣息,寸心正盤膝坐在身前,看著她的手心,詢問她要不要緊。


    “無妨。”掌中金光淡去消失,丁若羽也覺得一陣乏力。她不知自己摸索出的法門是對是錯,不敢再試下去,隻得繼續按照書上的訣竅鞏固複習已經學會的術法。


    是夜,離泓又偷偷派了人來,接她去赤雲殿。


    趁此機會,她將自己的疑問盡數說出。


    “不愧是我……選中的人。”離泓道,他沒有料到,她竟能還原出林間與流焰一戰的絕大多數細節。


    丁若羽盤坐在地,念氣流轉,在掌心形成微小的金色漩渦。


    第二次試驗,較先前似乎又提升了一部分。


    離泓取了牆上掛著的劍,淩空畫了一道符,將她身上的念力壓製住。


    丁若羽不解地看著他。


    “我當年殺了萬餘名魔族士兵,才將念氣提升至鎧化的地步,你想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那道符咒似妖邪術法,放出的禁製困在她身上,冒著滋滋黑煙,處處閃動著詭異的銀色符文。


    “試著在天亮前掙脫它。”離泓收好劍,便揚長而去,禁製也擴散為一個半球形的封閉空間,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丁若羽伸手,碰向一道精妙絕倫她卻完全看不懂的符文,指尖突然如被針刺般疼痛。她縮回手,知其不能硬來,便細細觀察著符文流動顯現的規律。


    共有三種符文,除了最顯眼的銀色符文外,還有每隔三個銀色符文後出現的紫色符文,以及藏匿在禁製中幾乎看不到的黑色符文。


    她抽出匕首,發現這些東西猶如空氣,割不斷也劃不開。她將念氣灌注匕身,火光忽起,卻隻讓紫色的符文暫時隱匿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發出暗淡的光來,其餘兩種符文根本不受影響。


    丁若羽放下匕首,默念法訣,想要再找回金色念氣施放時的感覺,試了大半個時辰,掌中仍僅有透明的氣流,似乎再也找不到之前的狀態。


    不能就這麽放棄,她暗下決心。然而直到寅時末,禁製仍未鬆動,相比於剛布下時,反而被她折騰得更結實了。


    離泓哭笑不得地走來,破除陣法,遞給她一粒連夜煉製出的丹藥。


    藥丸綠油油的,看上去像是毒藥,丁若羽一言不發地吞了下去。


    一道念力從掌心湧出,淡淡的金色,終於又讓她燃起了希望。服下丹藥後沒多久,徹夜未眠的疲意也已全然消退,精力充沛得如同酣睡剛醒。


    她不由感激地看向離泓,此人經常不眠不休,不知是否因為常年服用這種神奇的藥?


    “以後夜間有空常來此練習,直至你能破解那道禁製。”離泓拍了拍她的腦袋,指向偏門。


    小轎子於卯時之前及時趕到死士營,丁若羽繞過守衛的教員們,偷偷摸摸翻牆而入,下樓進了黑曜殿,其內僅她一人。


    “都當了巫教的最高領導人,怎麽行事還這麽鬼鬼祟祟的……”她坐在地上,想起一晚上的經曆,不禁掩麵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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