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他的講述,泠善才發現自己忘了問來者的身份。


    “我是離泓,不知祿石以前有沒有向你提起過。”他望著竹林上空的昏暗迷霧,幽深的眸子隱匿了所有情緒。


    泠善垂頭看著地上的殘渣,沉默片刻道:“我雖然年紀不大,卻也聽過你被關在天界當了三百年試驗品的事。”


    離泓笑了起來,轉身看向他,無奈道:“看來我在魔族名氣不小。”


    青衫少年見他這樣笑,眼中充滿了同情。


    沒有在洞內耽擱太久,離泓見法力恢複後便用泠善設置的空間法陣轉移回了地麵。


    凡界已是戌時許,死士營的訓練廣場空空蕩蕩,他伴著一陣黑紫光暈出現,也不會引起旁人圍觀。


    這魔族法陣竟隨機將落點設在死士營中,他走出大鐵門,沿著外頭的林子來到燈火零星的長街,尋到家東鄴糕點師傅的鋪子,打包了一份精致的糕點。


    丁若羽在偏殿內修養,服侍她的仍舊是紫硯,這會兒她好手好腳的還是不能讓那小姑娘消停下來,連更衣都要來伺候。


    她換了身白布裙子,上麵綴了綠色的竹,頭一回梳少女的發式,翻看著紫硯不知從哪兒搬來的話本子,在燈下溫婉且靜謐。


    離泓沐著走廊銀白的月光而來,推開半掩的門,將那包糕點輕輕放在她麵前的香案上。


    “我們都用過晚膳了。”丁若羽隻瞧了一眼,重新把注意力轉回話本上。


    “又不是讓你現下就吃。”離泓轉身便走。


    丁若羽放下話本,站起身小聲道:“謝謝。”


    她不敢看他,雙手支在案上,將臉別向了一邊。


    離泓停住腳步,笑了笑,又向外走去。


    來到門口,他才頭也不回道:“你記住,就算你親爹害你,我都不會對你不利。這世上再無旁人比我對你更好。”


    丁若羽看著他漸漸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呆立在原地。她有太多想說的話、想問的事,卻明白那些答案他根本不可能現在就告訴她。


    烈火城的驛館中,陳嵐又被迫去了歲寒的房間“侍寢”。這兩三晚下來,她幾乎都沒怎麽睡著,對方竟毫無動靜。隻是每次天亮後,她感覺自己渾身像輕了許多般,更加靈活,即使睡眠不足也覺得神清氣爽。


    白日無事,她一個人坐在台階上,不用冥想已能發出輕薄的風刃,術法方麵似是突破了某種無形的阻礙,提升了一個境界。


    她想到夜間,歲寒的掌心放在她背後,朦朧中仿佛有細微的法力流入,促使她功法提高。


    “莫非……他隻是想幫我練功?”陳嵐吃了一驚,跳了起來。


    恰逢翩翩經過,朝她翻著千嬌百媚的白眼道:“一驚一乍,成何體統!”


    “我道是誰,原來是薛二王爺的寵物。”陳嵐口頭上才不饒他。


    “我呸!我們是兄弟!”翩翩誇張地甩著袖子,蘭花指要翹上天了。


    陳嵐故意做出幹嘔的動作來氣他。


    “都別鬧了。”一道清潤的嗓音傳來,兩人立刻打住,翩翩哼了聲轉回客房去尋薛睦,陳嵐訕訕地眨著眼,扭著手指想要避開。


    她雖其貌不揚,害羞起來臉蛋紅撲撲的樣子卻十分可愛。


    歲寒笑吟吟走來,攔在她身前,問她是否有所覺察。


    陳嵐直覺他問的是術法。


    在這等高人麵前,一切的隱藏都如同兒戲,她乖乖道:“謝過大祭司相助,這兩日……確實精進了不少。”


    “想不想更進一步?”歲寒見她老老實實的,又拋出了誘餌。


    陳嵐用力地點了點頭,眼裏滿是期待。


    “既然你願意,臨走前,我會向你們巫皇要走你,隨我一同前往照夜城修習術法。”帶她走,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什、什麽?”陳嵐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對她而言,能前往雪國探尋他們與天族真正的奧秘,才是她最初的使命。可是,在炎國生存了這麽多年,有些東西不是說割舍就能割舍的。


    此刻她心裏有兩個聲音,不斷拉扯著,攪得她腦中一團亂麻。


    歲寒隻當她默認了,已然抬足走遠。


    在赤雲殿中總共逗留了三日,丁若羽體內餘毒已清,逛了一圈沒找著離泓的人影,便托紫硯帶信,說自己回死士營了。


    小土屋中的少女們終於又聚齊了,還沒進去,便能聽見幽蘭那高談闊論的大嗓門。


    丁若羽將離泓給她的那一大包糕點與眾人分了,幽蘭誇讚了一遍糕點味美就又開始說起她前一次任務的經過。


    扮成侍女潛入周厲大將軍府中,在得勝歸來的華夫人唇脂裏抹毒,將其藥成了癡傻的模樣。


    丁若羽靜靜坐在一邊聽,幽蘭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咱們就是這命,不做這些傷天害理的勾當,死的便是自己。”


    “幽蘭姐,別提這些打打殺殺的了,說點兒好玩的!有沒有什麽江湖異聞?”有好奇心重的姑娘問道。


    “江湖異聞沒有,不過倒是聽說了一樁喜事。”幽蘭說起她打探到的那些事時,眼睛都是亮的。當年若非太能說會道,她本應被選進第三組做情報人員的。


    她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接著道:“我在周將軍府上時,見將軍收到了喜帖,說三個月後李丞相府要辦婚事,是三房那位接手了數家商行的長公子。”


    李府三房長子……丁若羽臉色變了,緩緩回到自己的鋪位,和衣臥下。


    李韞……


    她揪住被子,想到這段日子他冷淡的態度……他的一舉一動,分明是在避諱什麽。


    自己也早不是幾年前那個仍需人照顧的孩童了。


    “李家最有錢的那位?”別的姑娘仍在七嘴八舌追問,“不知他要同誰家千金喜結良緣?”


    幽蘭嘿嘿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直到大夥兒都在催她,才高深莫測道:“東鄴丁家的嫡女。”


    “這……配不上吧?”姑娘們紛紛議論著,“侯府嫡女,不早該被大鄴的親王們給預定了?”


    “可是東平侯同意了!”幽蘭得意洋洋道,“那位二姑娘,據說已經送到薑國了……”


    地鋪上,丁若羽艱難地爬起身,微微有些哆嗦地扯住了幽蘭衣領道:“你方才說,新娘是東平侯府二姑娘?”


    幽蘭被她陰冷的眼神盯得冷汗直冒,機械地點了點頭。


    丁若羽鬆了手,一把推開身前的少女們,飛奔而出,瘋了一般來到鎮魔塔下。


    塔外的白衣少女伸手阻攔,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抬起臉道:“巫皇在不在裏麵?”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她便立即調轉方向,跑向弱水的府邸。


    看到丁若羽這副上氣不接下氣的發瘋模樣,弱水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安慰。扶她入內飲了盞茶,才開口詢問原由。


    “我想見巫皇,有很重要的事找他。”丁若羽被水嗆到,咳了一陣子才匆匆忙忙說出來意。


    “他去見皇帝,商議朝政上的事,不知何時才回來。要不你先在我這兒湊合一宿,明兒一早帶你去見他。”弱水溫聲細語地替她做出了安排。


    丁若羽沒轍,隻得依她。待一個人躺在客房內時,才發覺自己方才有多失態。


    她實在想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除去剛聽到消息時的驚愕,留給她更多的是恐慌。


    一夜輾轉難寐,燭花未剪,已燃滅了。窗外灰蒙蒙的,鳥聲蟲鳴,府內所有人仍在沉睡中。她立在廊下,等著弱水派人來接她。


    側門被侍衛推開,門外停著頂小轎,是以往送她去赤雲殿的那一頂。


    丁若羽沒有去驚擾弱水府上的人,坐上轎子,來到巫教總部時太陽正冉冉升起。


    她看到堂內直立的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直奔過去,差點沒收住撲進了他懷中。


    雙手不知不覺扯住了他的衣襟,她沒有抬頭,輕聲問:“你要娶丁二姑娘,為什麽?”


    離泓屏退了所有人,抱著她坐在那把金椅上,望著空曠冰冷的大堂道:“隻是走個形式,不會對你怎樣。”


    “所以我最討厭你這一點。”丁若羽拉開他的手臂道,“明明不喜歡,為何還要在一起?”


    “我想了很久,這是眼下唯一能護你周全的辦法……”離泓沒有否認她的話,靠著椅背,眼神空洞。


    丁若羽總覺得那裏不對,蹙著眉,伸手輕輕捧住他的臉。


    離泓將目光轉向她,黑暗冷寂的眼中漸漸有了一絲暖意,嘴邊也彎起奇異的笑容,輕輕道:“隻要你喜歡就好。”


    “我……”丁若羽呼吸一窒,因被道破而前所未有地慌亂起來,卻無法控製自己移開正對著他的目光。


    “以前怕你後悔,現在無所謂了。你還是要重回鄴國的,不留一條穩妥的後路,今後可沒有人幫你。”離泓收起那抹溫柔笑意,眼神也回到了往日的冷靜自持,“我將所有的資產都給了你,但不是現在,而是三年後。他日你離開炎國,便去尋樓雪,改變你在這裏的一些習慣。等到真正能獨當一麵時,我會想辦法告訴你一切的。”


    丁若羽默默聽著,卻越聽越覺得他像在交代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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