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塔上第七層的簷上垂掛著鏽紅色的六角銅鈴,內堂穹頂則掛著琉璃吊燈,牆壁上的浮雕連成一圈,仔細一看,像是個完整的故事。


    一個有關天族與魔族交戰的故事。大到背景的長空雲海、山崖穀地,小到一兵一卒、一草一木,無不惟妙惟肖細致生動。


    丁若羽大略掃了一遍,望向青玉打製的桌椅旁坐下喝茶的人,不光樓雪在,其餘和她一起從煜國趕來的同伴也都在。


    大堂中央架了塊直徑八尺左右的圓木台,呂夫人正仰躺在台上。正中央的燈光直射而下,映得她蒼白的臉孔如白瓷一般。


    “這位婦人一生下來,就被當成了製造藥人的材料。”離泓走到圓台旁,除去呂夫人身周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結界,對眾人道,“但是她不肯屈服,逃了出來,精神力又比較強。在被那人控製著奪取念力時,竟還能與之對抗,守住了一小半神識。”


    “你就說救不救得了!”呂賢達不耐煩地聽著,敲了敲石桌大聲道。


    “能救,但是我憑什麽要救?”離泓一擺手,結界又重新封上。


    呂賢達睜著一雙怪眼看向他,蹺著腿道:“就憑你把我千辛萬苦地請到這兒來!我敢打賭,你定是有求於我。”


    “攝魂術,說白了也就是不成熟的藥人製造之法。你以為我會看上這雞肋一般的能力?”離泓譏笑道,“接你來炎國,隻是惜才而已,怕你不明不白地折損在了對頭手中。”


    呂賢達哼了一聲,從他臉上看不出信或不信。


    “李韞!”見這兩人不對付,樓雪忙上來打圓場,勸解道,“老呂也是為救夫人亂了方寸,你就看在我們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幫他一幫吧?”


    “神識缺失,豈是一般法子能解決的?”離泓拉著丁若羽來到桌旁,取了隻空茶盞擦了擦比劃道,“先要將金色的念氣凝結成液體,再放入魔心煉製的晶核。待二者融為一體後,還需切開她的頭顱,將其灌入腦中,麻煩至極。”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皆默然不語。


    “即使是這樣,待她蘇醒後,之前的大部分記憶,也再難恢複。”離泓繼續道,“能夠凝成液體的金色念氣,來源還需是年少的女子,至於魔心……魔族已快要被滅絕了。”


    “朱乾!朱乾就是魔族!”段紅燭突然叫道,“我們本也打算與他不死不休,正好以他之心救回青杏妹子。”


    她闖蕩江湖十餘年,早已養成不拘小節、去留隨心的性格。是朋友就攜手同行,一旦反目也會不念舊情,從不對自己做出的決定而後悔。


    “可是我們能殺得死他麽?”宗明澤思忖道,提醒她先前戰鬥時的艱難。


    樓雪也將目光投向離泓,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願意提供幫助的話。


    “段姑娘,你試著運氣,看看身上禁製有沒有除幹淨。”離泓避開她的視線,也堵住了段紅燭的話題。


    段紅燭運了會功,麵露欣喜之色。


    “除了,全除了!”她眉飛色舞道,“多謝李五爺,這下我終於不用時刻擔心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了。”


    “說了我師兄擅長這方麵的事,你還總不信。”樓雪在她身邊抱怨著。


    聽著他們對離泓的稱呼,丁若羽蹙了蹙眉。宗明澤也多瞧了他一眼,笑著問道:“不知李五爺在巫教擔任什麽職位?”


    原來他們尚不知曉他是離泓。


    丁若羽還在等他回答,就聽到外層傳來爬樓梯的聲音。南宮憶帶著十餘名巫教弟子拖了一隻黑麻袋上來,將其置於圓台下方的空地上。


    “主子,人抓到了,頸部以上還未完全複原。”巫教弟子放好麻袋就退下了,留著南宮憶單膝跪在離泓身前。


    “你也回去歇著。”離泓將他打發走後,拆開麻袋,露出一個隻穿了褲子的男子軀體。


    那人體四肢和軀幹都是完好的,卻獨獨缺了頭顱,萎縮的脖子上肌肉與筋骨仍在扭動延伸,仿佛隨時都能再次長出一顆新的腦袋出來。


    可是他落在了離泓手中,就再也沒有機會變完整了。


    離泓十指翻動,將自己與那無頭男子封在了紫黑色的法陣結界中。這次結界外的空間風平浪靜,一盞茶的功夫他就出來了,手中握著一顆已被冰凍住再也無法跳動的心髒。


    法陣化為縷縷黑煙淡去,無頭男子的軀體也冰凍在地。大門外進來一陣風,嘩啦一聲,成了一地碎渣。


    “這、這是什麽?”段紅燭辨認出男子身上所穿的紋樣,和朱乾的衣料一模一樣,立時變了臉色。


    “魔心,幫你們取到了。”離泓將那顆心收在一隻木匣子內,望向丁若羽道,“你願不願犧牲自己的念力去救那名女子?”


    丁若羽看了看圓台上的呂夫人,小心翼翼問:“那些念力還能再恢複麽?”


    “要一個月。”離泓道。


    “我救。”丁若羽點了點頭,心想最多這個月就留在他身邊,盡量不給自己惹事。


    離泓無奈地歎了聲,取了一隻帶木塞的瓷瓶,將她一起阻隔進了結界內。


    “把心放平,不要去想多餘的事,不然會很難受。”離泓叮囑她道,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古怪。


    丁若羽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他不用擔心。


    可是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離泓向前走了一步,拉她一起跪坐在地,隨後伸手,輕輕放在她左心。


    “這……”丁若羽看著這種奇怪的姿勢,心也一下子跳得飛快。


    “或者你可以把我當成是女人。”離泓咳了一聲,艱難地吐出這麽句話。


    丁若羽嚐試著照他說的去想,隻覺得一陣詭異,最終還是放棄了,移開他的手道:“你能不能將我打暈?”


    “好。”離泓沒有半點猶豫,以手作刀,讓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結界破開,樓雪看著自家徒弟昏迷不起,忙三步並作兩步地抱住她,狠狠瞪了離泓一眼道:“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不是自己徒弟就不知道心疼的!”


    “怎麽不心疼?”離泓道,隨後故作深情地看了昏過去的小姑娘一眼,看得樓雪差點當場吐出來。


    瓷瓶輕輕搖晃能聽到水聲,是被吸取的念氣通過法陣轉化後凝結聚集而成的液體。


    熱鬧也瞧了,事情也解決了大半,離泓請他們自行出塔,塔外候著的南宮憶領著一行人去了專門可供休息的驛站。


    天明後,丁若羽揉著被打得快要直不起來的脖子鑽出地宮的裏屋,便看到始作俑者正趴在香案上睡著了。案台上擺放著一隻冒著淡紅色煙霧的小鼎,而他雪白的衣領內似乎有什麽在閃動著紅光。


    丁若羽忍不住再次向下拉了拉他的衣領。


    那塊圓形徽章似的黑色紋樣變成了血紅的顏色,一閃一閃地亮著,她伸手沿著那些複雜的紋路畫了一圈後,血紅退去,再次黯淡成了上回所見的純黑色。


    她驚異地看著自己的手,跪坐在案台邊等他醒來,一邊暗暗自責,希望方才的舉動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什麽不良的影響。


    小半個時辰後,離泓睜開眼看到了她,坐起身緩緩理了理被她弄亂的衣領。


    丁若羽心虛地低下頭,向來做事仔細的自己竟忘了將他的衣衫拉回去。


    “好不好看?”離泓伸手取過小鼎,輕描淡寫地問道。


    丁若羽趕忙捂住眼睛,搖頭晃腦:“我什麽也沒瞧見。”


    “可惜了,”離泓道,“我還想著替你也弄一個,既然沒瞧見,那就隻能不顧你的意願打暈了再弄。”


    “為什麽?”丁若羽感覺後頸一涼。刺青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幾百個針眼紮下去,不知道有多痛。


    離泓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托著小鼎的掌心湧出金色的念力,將其鍍上了一層紫銅色。鼎上的煙霧越來越淺淡,直至消失,他放置了一會兒,揭開蓋子,用小鐵鉗夾出一塊指甲蓋般大小、暗紅的晶石。


    “後天轉魔,連晶核都這麽小得可憐。”他掀開瓷瓶的木塞,將暗紅晶石丟了進去。


    丁若羽看著他忙完,才開口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書上都說隻有天族才擁有金色的念力,為何我也能做到?”


    她仍記得,當日天龍斬釘截鐵地說她隻是個普通的凡人。


    “書上的東西僅供參考。你若將它們當成真理了,遲早會被逼瘋。”離泓起身將瓷瓶放在架子上,又在外設了個陣,防止其會被誰不小心碰翻。


    他再向回走,左掌泛著金光,右手手背卻生出魔族的鱗片來,笑著對丁若羽道:“那你再套用書上的理論算算,我又是個什麽種類的?”


    丁若羽碰了碰那些細小堅硬的黑色鱗片,抬起臉信口胡謅道:“天魔?”


    離泓身上的異象消失,嘴邊的笑容也漸漸冷卻。他麵無表情地指了指另一邊的書架道:“不知道就不要瞎說。你的書還是看得太少,這個月正好留在此處恢複法力,順便將那個架子上的全都看完。”


    丁若羽不明白,隻是隨口說了個詞而已,至於又發脾氣?她看向牆邊擺滿了書的書架,崩潰地癱倒在地。


    這麽多書,少說也有幾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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