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客棧內,樓雪和段紅燭仍在等她歸來。


    丁若羽再次看到她們,忽覺恍如隔世。


    沒有立即答應一同前去煜國,她還有一些事想要調查清楚,與樓雪約定好兩個月後在祥雲城見。


    烈火城的大街小巷,張貼著逃亡死士的畫像。丁若羽駐足看了看,向巫教總壇策馬而去,隻見大門口攔著一隊隊官兵,朱紅大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靠近。


    這樣的情況,不知浮舟有沒有考慮過?


    燕祀會乘人之危這麽快翻臉,隻怕他也始料未及。


    丁若羽在外晃了一圈,官兵注意到她想要上前喝問,忙調轉馬頭回返。


    路上,她看到有個別眼熟的巫教弟子,早已扮成了平民,各背著一到兩隻大大的包裹,行色匆匆低著頭走在大街上,她也將馬寄存在路過的一家客棧裏,暗暗跟在了後麵。


    這一跟,就到了郊外。


    眼前是一排排臨時搭建的營帳,原來大部分沒有走掉的巫教教眾,都聚集於此。先前那幾人是去集市上采購米糧用品,不知還要在這裏留多久。


    巫教有一多半的成員都是炎國貴族,這次在燕祀的打壓下已紛紛退教,留下來的這些或是從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或是實在無處可去的。


    這時,臨時帳篷內的巫教教眾都走了出來,簇擁著一個人,幾名負責采購的將糧食分發給眾人,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後,被圍在中間的那個人開始講話。


    丁若羽自藏身的枯木後閃到另一邊的雜草堆旁,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說話的那人正是看起來病懨懨的薑成樺。


    他們並不打算離開炎國,暗中找了一塊隱秘處商量對策,準備卷土重來。


    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不一會兒,道上塵煙四起,幾十名衣著發式稀奇古怪的騎士跟在一名氣宇軒昂、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身後,停在臨時帳篷前寬敞的空地上。


    領頭之人身上隱隱冒著魔氣,丁若羽心知此人法力深厚,怕被他發現,悄悄地向後退去。


    但沒退出幾丈,她突然感覺到一陣不自在,仿佛被什麽詭異的東西緊緊盯住了。她握住拳頭,緩緩回過身來,朝著直覺中的方向看去。


    她先前停靠的枯木旁,立著一道又細又長的黑影。


    那人全身被黑布包裹,外頭罩著個寬大的黑鬥篷,連臉都被蒙得嚴嚴實實,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寸露在外麵的肌膚。


    差不多是眼睛的位置,亮著兩點赤紅,正直視著她,一動也不動。


    大白天見鬼,丁若羽死死捂住嘴巴,強行控製著自己不叫出聲來。


    下一瞬,那鬼影動了。


    也不知是怎麽動的,當丁若羽回過神來,他已至近前,鐵鉗似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又一瞬間,帶著她出現在十餘丈外。


    接觸之後,丁若羽反而沒那麽恐懼了。這黑影並不是鬼,隻是個瘦到了皮包骨頭的人,對她也並無惡意。


    怪人放開她,一言不發,漫長的沉默對視中丁若羽又開始渾身發毛。


    見對方打算一直這麽同她大眼瞪小眼下去,丁若羽抱了個拳道:“告辭!”


    她拔腿便跑,衝出十裏地,從城西一路飛奔到城北之前定過後一直未退的客房。


    靠在熟悉的小窗旁,看著街上來往人群,她才終於舒了口氣。


    可是等到傍晚她下樓去用飯時,那裹著一身黑的怪人又出現了,他坐在一處靠窗的桌旁,其餘經過的客人們皆離得遠遠的,生怕惹上什麽是非。


    見他沒看過來,丁若羽接過食盒匆匆回房,把門窗都鎖得嚴嚴實實。


    次日一大早,她將門開啟一道小縫,怪人不見了。


    事情還要繼續查清楚,丁若羽揣上匕首取了馬,趁著無人向西郊而去。


    尋了處較近的隱秘點,等了一段時間,幾名教徒出了營帳,聚在一起私底下悄聲商議著什麽。


    隨著空地上人越來越多,薑成樺也同昨日趕來的那名氣宇軒昂的男子從帳子內走出,讓眾人安靜。


    他高聲說著什麽,無非是一直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遲早會被朝廷派到城裏巡邏的官兵發現。


    燕祀對巫教最為忌憚的便是那些能夠使用巫術的巫師。之前鎮魔塔損毀巫皇失蹤,弱水和沐火幾乎帶去了所有會巫術的人前往搜尋營救,亦離奇消失於塔下那道巨大的裂縫裏。


    這是鏟除巫教、避免重蹈燕龍行覆轍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燕祀豈會輕易放過?那些普通的武者和巫醫,在突襲而來的大軍麵前根本不堪一擊,還有大部分貴族子弟,見勢頭不對立即倒戈。


    隻有此刻聚集在西郊的這群人,仍抱著重整旗鼓的心思。


    “我們的援手來了。”薑成樺道,終於向眾人介紹起身旁這位昨日便出現在此的神秘人物。


    “都說一個隻會低階巫術的巫師,即可以一當百,但實際上,巫術均是從天族與魔族中流傳到世人手中的。”見對方毫不在意,薑成樺便將真相都告知眾人,“那麽,假如一個真正的魔族出現了,又能抵擋多少兵將?”


    聽聞此言,集會的眾人不由議論起來。


    “這位,正是魔族的祿石太子。”薑成樺道。


    這回不光那些巫教教眾,連丁若羽都大吃一驚。


    “我們不用再躲躲藏藏、坐以待斃了!”薑成樺振臂一呼,眾人高聲響應,接下來便開始製定反擊的計劃。


    不知不覺間到了中午,丁若羽覺得再聽下去也沒什麽重要內容了,準備打道回府,卻看到營帳內鬼鬼祟祟溜出一人,四下裏張望了一番,才使出輕功欲往城中趕去。


    難不成是個給朝廷通風報信的細作?


    她正要上前抓住那人仔細詢問,身後響起一道呼嘯聲,再朝那人看去,一根細細的樹枝紮進了他的咽喉,無聲無息地讓他永遠說不出話來。


    丁若羽大驚失色回過頭,那一身黑的怪人站在三丈外,一條手臂仍維持著投擲的姿勢。


    她膽子再大也被嚇了一跳,瞪著那怪人遲緩地放下手來,走到死屍旁將其背起,慢吞吞向另一處而去。


    這次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丁若羽怔了怔,不知哪裏來的一股不要命的好奇衝動,咬著牙跟在怪人的後麵。


    一前一後,走了許久,直來到坍塌後至今無人前往清理的鎮魔塔外。


    之前大戰時地表留下的那道巨大裂縫竟已經自動愈合,隻剩一條淺淺的裂痕,或許過不了幾天這裂痕也會消失無蹤。


    怪人掀開廢墟之中一塊看似隨意擺放的擋板,露出下方可供進入的甬道,拖著屍體向內走去。


    丁若羽緊隨其後,卻在進入入口前發現外頭罩著一層結界。這結界,正是那天保護呂夫人的透明屏障。她又想起了浮舟,輕輕一歎,用他教的另一種方法隻穿透結界而不將其破壞,跟著怪人繞過蜿蜒曲折的地道進入最底層的密室。


    鎮魔塔雖被破壞得再也無法修繕,地底下卻同以往一般,沒有絲毫毀損,甚至還像被人細細打掃過,連一絲灰塵也沒有。


    兩旁的壁燈昏昏沉沉,隻恰好能瞧清前方的路。進入那從未來過的密室後,黑衣人伸手一揚,指尖幾縷魔火衝向穹頂四周,點燃一圈燈火。


    火光映照下,丁若羽才看清,密室中央挖了個池子,裏頭裝滿了紅色的液體。也許是感覺到生人氣息,池子內開始冒出氣泡來,咕嚕咕嚕,漸漸翻騰出一隻隻血紅的軟體怪物。


    一身黑的怪人將屍體投入池中,奇怪的是竟沒有水花濺出。隻一刹那,死屍連皮帶肉地溶解進了紅色液體中,最後也化成同樣的冒著氣泡的軟體怪物。


    丁若羽看得瞠目結舌,直到怪人緩緩轉過身來,兩點詭異的紅瞳緊緊盯向了她。


    難道他要將自己也如法炮製?


    丁若羽暗道不能坐以待斃,一伸手,幾塊冰刃向怪人周身要害處打去。


    可是眼前一花,那人突然消失了,一隻鐵鉗般枯瘦堅硬的手,握住她單薄的肩頭。


    就在丁若羽以為對方準備將自己扔進池子裏時,那隻手鬆開了。


    慌慌忙忙退開幾步,對方也沒有再找她的麻煩,而是操縱術法控製著池子內的軟體怪物一隻隻爆裂開來,化成鮮紅粘稠的液體。


    丁若羽見他無暇顧及自己,忙腳底抹油飛快地逃出了地下通道。


    回到客棧後,沒過幾日,就聽大堂內的食客們說起朝廷準備重組巫教,接回聖女。


    燕祀的出爾反爾成了街頭巷尾的一樁笑談,有人說,這年輕的皇帝本有顛覆巫教的野心,可惜沒料到對方還藏著殺手鐧,一支從未在世人麵前露過臉的隊伍。那支隊伍裏的人,各個法力無邊,嚇得皇帝立刻恢複了巫教的一切權利製度。


    不多時,街上出現了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從二樓的窗裏能看到無眠坐在大紅的翟車中,車駕華美,裝飾著螭龍和彩鳳。


    她身著華服,儀態端莊高貴,街上眾人皆拜服於地,畢恭畢敬,不敢有分毫逾矩。


    丁若羽看著車駕消失在街角,跪地行禮的百姓們也起身各自忙活開來,嘴角現出笑意。


    但旋即,她一驚,警惕地抬頭望去,斜對麵三層高的茶樓簷角,高高豎著一道細長黑影,大白天活見鬼般,隱隱的兩點火焰似的眼睛直盯著她,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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