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十一月,我輕輕地推開窗,雪花兒順著凜冽的風呼呼吹了進來,撲麵而來的是意料之中的寒涼。半晌將臉上的濕潤拂盡,我這才顧眄遠方,院子裏的雪積得很厚,風雪大有一夜未歇之勢。


    一改在淩國時逢迎的模樣,這性子也冷了下來。


    這小鎮雖不甚出名,卻有個極為動聽的名字,名曰楓泊。鎮上的人熱情好客,便是我這般冷清的性子,也能相處甚歡。


    短短三個月,不知有多少人上門說媒,可無論是張家的二小姐,還是李家的三小姐,皆不是我中意之人。後來,有人猜測我喜好男風,就連偶爾遇見我,皆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為了不辜負眾人的期望,我當即邀了位遠近聞名的公子哥兒來府上做客。初時隻是做戲,豈料這公子哥兒纏了我一個下午,偏生喝的爛醉如泥,順理成章地賴在了鳳府。我本想著應盡些地主之誼,好生安置這位如花似玉的公子,可惜後來發生了些出人意料的事。


    回想起那一日,那公子清醒時,尚且知禮,醉酒後的模樣卻頗為不雅,我隻好認命地將他扶到榻邊,豈料他反身將我壓在榻上,甚是輕浮地捏了捏我的臉蛋,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兒,呼道:“美人兒~”我這廂一陣天旋地轉後,頭腦原本暈暈乎乎的,經他這般挑逗,天靈蓋登時清明了如許。


    周圍的侍女皆是一驚,猶豫著不敢上前,我反應過來後當即怒吼道:“你們都愣著作甚?!”幾位侍女這才七手八腳地將如八爪魚似的巴在我身上的公子拉了開來,我隨手指了個方向,“將這位公子先安置在那處。”


    孰料那處是柴房,後來我方知,這位公子在柴房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腰酸背痛,扶著腰怒氣衝衝地走了。


    之後的時日,我時常大搖大擺地出門,便總聽見一些閑言碎語。有一次,隔壁的彭大娘忍不住湊近我問:“鳳公子,你莫非當真是斷袖?”


    我一合折扇,隨手輕輕敲打了幾下左手心。“何出此言?”


    彭大娘神色凝重地望了我一眼,似乎在糾結何事。我突然想起,前陣子的幾樁婚事,不都是她撮合的?我無心解釋,這誤會一來二去竟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我暗自懊惱那日的衝動之舉,可值得一提的是,那紈絝的公子哥兒自此再未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


    幾縷不足掛齒的煩惱,也隻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瞬的不愉,不過幾日,便淡忘在了這醉生夢死的時日間。


    一位侍女推門走了進來,恭敬地朝我施了一禮。“公子今日起的可早。”她軟糯的語調聽起來令人分外愉悅,不由心情大好。我初次見她時,她尚且是個乞兒。與其他幾人不同,她未讓我花一兩銀子,便心甘情願來到鳳府,性子頗是吃苦耐勞。


    “媛姬,陪我出去走走。”


    點點紅梅點綴著皚皚白雪,孤傲的幽香飄蕩在空氣中,冷香撲鼻,沉醉了心扉。


    我攏了攏大氅,信步而出。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格外早。凜冽的寒風呼呼吹著,如刀子一般惡狠狠地刮在人臉上。


    街市上依舊繁華熱鬧,不遠處有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老遠便聽見他的吆喝聲。令我駐足的並非是那小販,而是一個瘦小的背影。


    那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孩子,在嚴寒的冬日,因隻著單衣而瑟瑟發抖,卻倔強地停在那小販跟前不肯離開。


    那小販似乎也不耐煩起來,驅趕他道:“去去去,別擋著我做生意!”


    “媛姬,去看看。”我挑了眉,上前攬住小孩子的肩膀,粗聲道:“你想吃糖葫蘆?”他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我時,仿佛會發光。恍惚間記起,藺若也曾有這樣一雙明媚的眼睛。


    媛姬付了銀子,我接過一串糖葫蘆遞給那小孩子。


    他點了點頭,卻又在下一刻推拒道:“阿爹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我執意塞進他的手中,“隻當是我送你的。”


    我自小衣食無憂,卻明曉缺衣少食的苦處。


    他垂了頭默不作聲,我隻覺奇怪,細看之下卻發現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我不由一愣,摸了摸他雜亂的頭發,“小朋友,你還好吧?”


    “哥哥,從前我娘親最愛吃糖葫蘆,可我沒有銀子。”他捏緊糖葫蘆,卻沒有吃,而是繼續說道:“哥哥救救我的娘親吧!”


    我的處世之道莫過於不招惹是非,隻是這樣一個可憐兮兮的孩子,我委實拒絕不得,故而緩聲道:“你娘親在何處?”


    媛姬擔憂地說道:“公子。”我揮了揮手,示意無妨。


    他七拐八拐到了一間破舊的房屋麵前,朝我指了指說道:“哥哥,就是這裏。”


    我推開陳舊的門,映入眼簾的是布滿蜘蛛網的房屋,還有幾隻肥老鼠明目張膽地在角落小憩,似乎是當久了一方霸主,見到有人出現,也毫無閃躲之意,倒像是此時出現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在一張木製的床上,赫然躺著那孩子的娘親。他小心翼翼地護住手中的冰糖葫蘆,隨後忍不住上前撲向您女人的身子。


    “娘親,你醒醒。”可能女人毫無反應,我忍住腐臭的氣息,上前拽了拽孩子的衣服,“你娘親隻是睡著了,我們先出去,別吵醒她。”


    “可是我帶了娘親最愛吃的糖葫蘆,她尚未來得及嚐上一口。”


    “等你娘親醒了,你再給她也不遲。我們先出去,可好?”也不知是這孩子好忽悠,還是我生了幅童叟無欺的麵容,他乖巧地隨我走了出來。


    我吩咐媛姬留下來安置一下此處,轉而撫了撫孩子的頭,“你叫什麽名字?”他炯炯有神地望著我回答道:“我叫蒲倏揚。”


    倏揚。這孩子出生貧寒,卻擁有一個美好的名字,他的父母必定對他寄予厚望。我將他帶回鳳府,清理一番後,髒兮兮的少年恢複了幹淨的模樣,容顏已有幾分俊朗的意思。


    “揚兒,日後你便是鳳府的二公子了,知道麽?”


    倏揚神采奕奕地說道:“謝謝哥哥。”


    之後的幾日,鳳府因倏揚的到來熱鬧了許多,時常能夠將人逗得哈哈大笑。可我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直到有一日,我跟在他身後見到那一幕,才曉得這奇怪感因何而生。


    彭大娘指著他喊道:“小倏兒,你又施了什麽伎倆博取鳳公子的同情?”為避免彭大娘看見,我側身隱在一棵參天大樹之下。


    蒲倏揚不複平日的天真爛漫,語氣嚴肅宛如大人,“大娘,你說話最好注意些。”


    彭大娘向來口無遮攔,聞言更是當即變了臉色,“你這孩子怎麽敢做不敢承認,前日裏傍上了李員外家的二公子,轉而又成了鳳府的二公子,還不是欺鳳公子是外地人不了解事實真相!”


    所以,他是故意引我入局,借我的同情獲得他想要的生活?一個小小的孩子,竟也會有這般可怕的心機。


    我上前摟了摟孩子的肩膀,“彭大娘,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要同倏揚說,便先帶他走了。”趁著彭大娘還未反應過來,我便拉著蒲倏揚走了好遠。


    “你可有什麽好說的?”


    或許,他是被冤枉的,他若是解釋,我自然會相信。


    “哥哥,對不起。”蒲倏揚顫著聲說道。


    “你走吧,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垂眸,冷冷地抽出他緊捏的衣角。


    若是付出真心會被人無情踐踏,我不付出真心便是。


    是夜,大雪飄飛。


    媛姬沉聲道:“公子,倏揚小公子已在門外跪了一個下午了。”


    “他若是想跪,便跪著是了。”我負手立於窗前,無動於衷。


    我離開凜都三月有餘,未見有人尋來,隻能揣著憂心度日。至於倏揚,自我決意不見後,便鮮少上門了。


    又是一年上元節,我在茶樓上尋了個位置坐下。卻聽說書先生將驚堂木狠狠一拍,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要說這淩國的世子一朝入獄,可謂是淒淒慘慘戚戚。”


    我嘩地一下站了起來,淩漾入獄?我上前揪住他的領子,“消息準確?”周圍的看客當即作鳥獸散,徒留說書先生一人怒目圓睜。


    他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子……有話好好說……”我加大手中的力度,頗是野蠻地橫了他一眼。他立刻說道:“千……千真萬確。”


    我鬆開他的領子,心中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說書先生的話絕非空穴來風。


    恍惚間下了樓,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倏揚垂了頭,扯住我的衣角。“哥哥,我真的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騙你了。”


    我俯身摸了摸他的頭,“真的知道錯了?”


    他猛地點頭。


    “那就跟我回去吧。”


    我已經沒有多少心力去管顧他了。


    “不過我要離開一段時日,你要聽媛姬姐姐的話。”


    ……


    媛姬推開門,慌張地問道:“公子要離開楓泊鎮?”


    應是那孩子嘴碎,回到鳳府後告訴了媛姬。不過這本便不必瞞著,我點了點頭,“離開些時日,還要勞煩你好生照料鳳府和倏揚。另外幾個侍女的銀子結了,擇日便可離開。”


    鳳府暫時托付給媛姬,我自是十分放心的。


    “公子,我不同意。”媛姬一反平時的溫順,竟出聲反對我的決定,語罷似是驚覺語氣的突兀,懊惱地垂下頭。


    “媛姬,我還會回來的。”


    “可媛姬……”她大聲說著,卻突然噤聲。我疑惑地問道:“怎麽不說下去?”


    她咬了咬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公子,媛姬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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