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脫紅影,竹煙含綺疏......烏噪啄秋果,翠驚銜素魚。回塘彩鷁來,落景標林箊。漾漾棹翻月,蕭蕭風襲裾......”我斷斷續續誦著李公垂(注1)的詩,隨公子和衛湘先拜棲霞寺。


    原本公子說考期尚遠,還不到許願的時候;且來這裏進香,到時候還願也麻煩,不如不拜;但衛湘堅持說這裏香火旺盛,自南齊便富盛名,無論如何也該拜一拜才算虔心,我們便隻好由她。


    好在寺內風景也不錯,池中錦鯉顏色斑斕,讓我想起昔日在姑蘇寒山寺瞧過的遊魚。就是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奚姑娘。


    風起了,很有些涼。我伏在欄杆上望著水麵一片起起伏伏的楓葉出神,冷不丁就聽到衛湘在殿門口向人行禮請安的聲音。


    是誰來了?我支起身子回過頭去瞧,卻是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華服少年。那少年郎君容貌俊朗,行止也頗有氣度,身邊仆從環繞,我猜大約是世家公子。


    衛湘向公子招手,我也跟了過去,隻聽衛湘笑道:“這是蜀王殿下。”


    我忙跟著公子行禮,飛速回想這位小王爺是什麽人——是當今皇後之子、德昭公主胞弟!


    這可讓我吃驚不小。皇後雖是繼後,但她所出這一子一女都十分受寵。坊間傳言,若非有元後所生的端王在前占著長子的位子,恐怕陛下早就立了蜀王為太子。


    隻聽這位蜀王殿下抬一抬手,笑道:“衛三郎真是少年有為,這樣早就考中了州試。倘若父親見到你,一定十分賞識。”


    這就算是祝福公子能進殿試了。衛湘笑道:“多謝王爺吉言。王爺今日是來進香?”


    蜀王斂去笑意,轉而換上愁容:“祖母近來身體不安,父親很是發愁。我聽說這裏十分靈驗,因此來進香添油。”頓了頓,他又道:“衛姑娘既然陪家人同遊,我就不打擾了。你今日不在宮中,阿姐可悶得很,我拜了香還要早些回去陪她。”


    衛湘於是說了幾句“王爺純孝,太後知道必定高興”這樣的話,就與公子告辭。


    出了棲霞寺,公子才道:“阿姐原來是這個用意?”


    衛湘道:“蜀王一向愛才,府中門客無數。能認識他,怎麽也不算壞事。”她見公子蹙眉,笑道,“我知蜀王與端王明爭暗鬥,因此並沒要你站隊的意思。路要一步一步走。”


    公子不說話,我笑問:“大姑娘如何得知蜀王今日會來?”


    “太後一向偏愛端王勝於蜀王,因此不論是真孝順還是怎麽,蜀王必定會有所表示。他一貫做事高調,自然要選一個遠些的地方表一表辛苦。這些日子雜事不少,唯有今日官員們休沐,也不上課,因此我猜他今日會來。”


    我笑道:“大姑娘神機妙算。”這時我聽她輕嗽一聲,忙問:“姑娘可是著了涼?要不要請奚姑娘瞧瞧?”


    “隻是這風有些冷,不妨的。茯苓近來不得空,還是不煩她的好。”


    “回春堂很忙麽?早上經過的時候倒不覺得呢。”


    “太後抱恙,總說是宮中太醫無能膽小,隻敢開些溫吞的藥混著。因此我向德昭薦了茯苓,請她一試。這些天她在太醫署,我還沒怎麽見過她呢。”


    如果奚茯苓能夠治好太後,大約從此就能在宮中站得住腳了。衛湘又是引公子見蜀王,又是把奚茯苓往宮中舉薦要討德昭公主和太後歡心,這讓我很感慨。衛湘真是鐵了心要為自己鋪路啊。


    從棲霞山回來之後公子就不大出門,整日在家溫書。我知他緊張,故而不去打攪,也囑咐杏兒手腳輕些,勿要分了他心神。


    金陵冷得很快,轉眼就是冬至。廚娘特意按照姑蘇舊習,給我們煮了混沌(注2)。


    我道:“外頭好大雪,都堆起來了。”說著添了素香,在爐上烘手。


    公子見我搓手不住,道:“又手冷了?怎麽不多穿件?”


    “從外頭回來,難免冷些,不妨事。公子的腳爐不熱了,我拿去讓人添炭。”我把爐子遞給杏兒,回來又道,“方才大姑娘遞信兒過來,說年節席麵定在青雲樓,就咱們自家人。”


    公子不置可否:“阿姐是打算給我引見什麽人?”


    我笑道:“公子好像很不情願?上回大姑娘把公子的詩文拿去給蜀王,蜀王瞧了不也說很好嗎?況先生也沒有反對。”


    公子看起來有些悶悶的。“隻是有些不明白,接下去該做什麽。讀書,考試,做官,都是為了什麽呢。”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一聲輕歎飄散在素香的青煙中。


    我心想沒有做成事之前還是不該聊這種傻天兒,太執著“意義”容易鑽牛角尖,這不是什麽好事。一時間,屋子裏靜了下來。


    直到杏兒拿了新的腳爐進來,我接過來問道:“怎麽去了這樣久?外頭這樣冷。”


    杏兒笑道:“瞧見阿福在堆雪人,就瞧了一會子。姐姐玩不玩?”


    我被她勾起了興致,回身道:“公子在屋裏也悶得很,不如出來散一散?”


    雪紛紛揚揚飄了個鋪天蓋地,眼前是滿目潔白。我同杏兒一開始是商量著要堆一個雪人,隻是她說要隻老虎,我說要隻小豬,爭執一番誰也不肯相讓,最後不知是誰先開始抓雪打人,我們兩個鬧作一團,在院子裏一追一躲,隻是亂砸。


    一把雪砸進袖口,順著手腕滑下去。我冷得一哆嗦,笑道:“杏兒,你別跑!”說著把雪團一團,捏了個結結實實砸她。杏兒一躲讓過了,又拋過來,砸到我腳麵。我不得不說在打雪仗這方麵我可真是毫無天賦,抓一把揚過去,在空中一個弧形就散了,半點落不到她身上。


    回頭瞧見公子在廊上笑,我忙笑道:“公子隔岸觀火,隻是袖手旁觀!”


    公子揚聲笑道:“你們別殃及我這個池魚就好!”


    我同杏兒使了個眼色,她會意,就往公子站的地方跑。我慢條斯理團了個雪球,然後看準了就扔。杏兒靈巧讓開,那雪球不偏不倚砸中了公子的小腿。


    我和杏兒都笑。“公子這會兒還能不能置身事外了?”


    公子便走下來,隨便拾了一點雪過來作勢往我這裏拋。我正要躲,卻發現他還握在手裏,隻是做了個假動作。他又揚手,我又躲,公子還是沒拋,笑道:“化了。”


    我方才笑得喘不上氣,這會兒止住,覺得肋下都笑得疼,喚杏兒道:“我手都僵了......咱們進屋罷,別都著涼了。”


    杏兒拿手背貼著臉,笑道:“我的臉也笑酸了。”


    公子拍去身上雪,笑道:“你們去換件衣服再來罷。”


    我和杏兒嘻嘻哈哈互相拿冰手貼對方脖子,一行回房。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公子,而他正看向我背影。


    注釋:1李公垂:李紳,字公垂。祖籍亳州譙縣(今安徽省亳州市譙城區)。唐朝宰相、詩人,中書令李敬玄曾孫。曾作《憫農》。


    2混沌:即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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