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拚盡全力鳴完最後一聲夏陽,終於死去。


    他原本忘了很多事,前塵翻江倒海後,心安理得的落了幕。他的後事被體麵安頓了,家中後輩得了好大一筆撫恤金,是芳彤姑姑親自操辦的。


    芳彤姑姑紅著眼緬懷道:“文帝繼位後,程老早早的便可以榮身返鄉,卻說不願離了舊主,守著冷宮做了小小管事。他原先是跟著文帝的生母的,後來才做了帝王身邊的大總管。”


    “人說宮闈深邃,最多冷血的人。程公公心是熱的。”


    “今昔故人稀......我剛進宮時在一眾宮女中最是矮小,總被人欺負,程老路見不平,頗有俠氣。如今也這樣去了......”芳彤動容之情,淚迷花了眼,撲在謝喬肩上哽咽起來。


    謝喬抱著她,極盡能事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人行至草木均枯槁,苦懷當樂罷了。


    待芳彤姑姑抒發完情緒,拾起莊重矜持,沉聲說了句教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謝姑娘,你很好......可惜了。”


    阿楚小聲說:“小姐,她就這麽走了,說得什麽意思啊?”


    “她意思是說,我謝喬這麽聰明,可惜丫頭忒傻了唉......”


    “啊,我才不信呢!”


    接下查案聖旨的第二天,謝喬領著阿楚在壽康宮給太皇太後整理佛經。


    芳彤姑姑請命去張羅恩人的後事,謝喬一個人忙不過來,其他宮女自己又不熟悉,既不好差遣也沒人可以說話,便把傻丫頭拉來感受感受宮廷的繁文禮節。


    “太皇太後,救救我家主子!”門外有宮女哭喊。


    長樂宮中亂作一團,皇後坐在鳳座上久久未動,德妃雙目翻白、嘴角含血躺在塌上,幾名太醫急得滿頭大汗圍著施針想盡辦法替她解毒。


    《辨證錄·中毒門》有記載,人有飲吞鴆酒,白眼朝天,身發寒顫,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狀,心中明白但不能語言,至眼閉即死。


    謝喬帶著太皇太後的口諭至長樂宮。


    “傳太皇太後口諭,鴆毒之害再現,絕不姑息,德妃娘娘一日不醒,長樂宮所有人不得出入。來人戒嚴。”


    侍衛蜂擁而出,將長樂宮上下團團圍住。


    晚意姑姑見皇後沉默不爭,惱怒嗬斥護衛:“大膽,誰敢動皇後,你們忘了在後宮誰是主子?”


    左子旭從宮門外走進來,恭敬行禮道:“晚意姑姑,大家都是奉命辦事,皇後娘娘寬厚,必然不會怪罪。”


    陛下近臣侍衛長露了臉,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一件事,太皇太後口諭是皇帝的意思。


    晚意等一貫橫行的刁奴再不敢多言一句。


    就在侍衛圍住長樂宮的同時,雲光殿的禁足撤了,惠妃披發素麵奔來,撲在德妃身側哭得驚天動地。


    惠妃宮中搜出鴆毒隻是開始,禁足了惠妃,德妃又在皇後宮中出事,是誰在背後操作一切。


    在場任誰不對皇後產生懷疑。


    皇上姍姍來遲,進門先看了一眼拘謹立在一側的謝喬,又望了眼沉默的皇後。


    皇後僅僅是站起身行了禮,一言不發。


    孫念之一改往日人淡如菊的姿態,梨花帶雨撲倒在皇帝腳邊。


    “求陛下為德妃姐姐做主,念之承蒙聖上隆恩,奈何福薄難以承受,痛失麟兒在前,無辜含冤在後,現在就連姐姐也遭了橫禍......”


    謝喬看向孫念之的時候,內心十分複雜,她要做什麽......


    “地上涼,念之起來,朕會為你們做主。”趙冀抱起孫念之,溫柔撫慰,語氣熾熱帶著寵溺。


    皇後心上一涼,陛下這次心是偏的。


    今日,德妃照舊來長樂宮請安,方清聽她說寢食難安,偶有失眠,便邀請德妃共飲醽醁酒。


    明明自己也喝了,怎麽偏偏她出事……


    德妃貼身婢女伏地喊冤:“皇上聖明,我家娘娘喝了皇後娘娘賞的酒這才出了事……”


    皇上一揮手,左子旭上前端上一隻白玉酒杯。


    晚意姑姑眼神閃躲,怒瞪身側的小宮女。小宮女害怕極了,趴在地上不斷發抖。


    左子旭回稟皇上,白玉酒杯是在後院花樹灌木叢中搜出。


    謝喬清楚看到,白玉清透,杯壁殘存綠色液體,十分醒目。


    “藜藿嘉於八珍,寒泉旨於醽醁。綠酒失傳數百年,醽醁彌足珍貴,皇後無端賜了一盅於德妃,未免過於大方了。”


    皇帝語氣不善,左子旭會意將酒杯交於太醫院首楊守義。


    楊大人仔細查驗後,“啟稟聖上,酒中含有劇毒,是鴆羽之毒。”


    證據確鑿,這是德妃用過的酒杯。


    謎底昭然若揭,當下無人敢吭聲,隻待此事如何得當、巧妙地圓過去。


    晚意幾次試圖脫身前去搬救兵,皆被左子旭攔下。


    “皇後娘娘為何三番兩次加害我們?若您容不下念之,我自請出家為聖上吃齋念佛,何須您如此費盡心機!”


    孫念之打破沉靜,矛頭直指皇後,話語激動之時渾身戰栗,被婢女流珠死死抱住。


    麵對惠妃聲聲質問,皇後方清百口莫辯,隻得自我安慰,其他人怎麽說都不重要,隻要皇上相信……


    “清兒,你為何如此?”


    什麽……


    原來他們之間的信任如此不堪一擊,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為了寵妃,懷疑自己。


    到底是深情難與共,九年夫妻之情、十二年兄妹之義,還是比不過新人,海誓山盟是否能夠有始有終?


    長樂宮裏的人紛紛苦著臉,無人喜樂,壓抑緊迫感持續了很久。


    謝喬揣摩在場所有人,撲麵的精湛演技,人人都是扮演著一個不屬於自己角色,可假的畢竟是假的,難以經得起推敲。


    比如……德妃的宮女。


    德妃中毒第一時間,她先是跑來求救,而不是守著主子,就這麽放心將昏迷的德妃交給長樂宮的人,還給了晚意毀滅證據的機會。


    當然,也有兵行險著的道理。但她從長樂宮跑來求救,與皇上的旨意一前一後抵達壽康宮。


    若是長樂宮的人或是皇上的人稟告陛下此事,一折一返絕不可能來得這樣及時。


    可見,必有人暗中接應。


    皇後像是強忍著極大的委屈,強撐著身子硬挺著站著。她不為自己爭辯,隱約落了淚痕,任由皇帝的懷疑和否認在心頭結成寒冰,獨自傷神。


    謝喬活得認真,看著她的樣子好生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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