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圖究竟是誰?


    大梁無人知曉,哪怕是天機閣。


    公子打開安遠候給的書信,裏麵是一封最近的情報書,查實屠殺和親大軍者,乃是羌國東部草原領主阿佩金。


    這便是姚老侯爺為何泄密的理由。


    他打了一輩子杖,沒有人更比他了解戰爭的殘酷,沒有人比他更仇恨羌國人。外孫女被掠,同胞被屠,他怎麽會無動於衷。


    引得兩位皇子內鬥,順以動豫,豫順以動,作壁上觀,兵法上上策也。


    那夜,南溪公子隻身探進阿佩金的寢殿,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電光火石。


    隻有蓮步生風,他似浮扁掠影一般出現,阿佩金忽覺頸下一陣寒冷之意,細看一把長劍悄無聲息架在肩上。


    悄無聲息,他竟然無法察覺,來者危險得令人可怕。


    “你是琥師的人?”他用羌語試探道。


    “我知你聽得懂梁國話,我們見過。”南溪從他身後轉到正前方,劍鋒緊貼著阿佩金頸處的皮膚未移分毫。


    “你是大梁的醫者......冉時竟能將你這等厲害的人物收入囊中......”他看了一眼肩上的劍,自知不是對手,凝視著對麵冷漠無言的男子,他知道就算來得不是王後的人,冉時也不會放過他。


    “你誤會了。我不為任何人效力,隻要我的公主平安。”他一貫無悲無喜的眸子綻放寒意,麵對傷害她的人,公子再無法平靜下來。


    “看來我的情報沒有錯,梁國那個公主來和親路上帶了個麵首,原來是你?”阿佩金嘲諷道。


    “激怒我沒有任何意義,和親不過是所有人配合的幌子,你我都心知肚明。和則共贏,分則兩立,是梁王的意思。然而,羌王卻要趕盡殺絕......”他深邃的眸子隱藏著憤怒,睥睨一切的眼睛似有王者的威嚴。


    阿佩金有些恍惚,放緩情緒,沉聲問:“你的意思是......”


    梁國似乎將一切全盤掌握,那大王和他的計劃出了紕漏。


    “我知你身後指使的人是羌王,但無論梁羌兩國將來走到何種地步,都在今日你我的一念之差。身不同族,至少有一點我們是相同的,守護珍惜的人,護她平安。”


    “你想要什麽?”


    “事態安定後,帶走公主。”


    “這個要求似乎不在本王可......”


    “桑桑公主有危險。”


    “你要幹什麽!你把她怎麽樣了!”阿佩金憤而起身,劍鋒割破老皺的皮膚,滲出一層鮮血。


    “草木皆兵,那是不是眾生皆可為敵?”


    “是王後?不......”不對,賽蘭不會允許他母親這麽做,賽蘭對桑桑是真心的。即使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錯,阿佩金還是相信他的。


    是冉時......


    “大皇子捉了桑桑......大王和王後都不會在乎她的生死,他們會犧牲掉我的桑桑,溫瓊、溫瓊她會傷心的......拚盡全力我也要救出桑桑......”


    公子見他傷神落寞,放下劍淡淡道:“冉時與我梁國奸相勾結,若證據確鑿,兩國皆可除弊。”


    “我答應你的條件,我阿佩金一生說到做到,絕不出賣朋友。”


    “好。”


    公子從阿佩金處知道了一段往事。


    在這個故事裏,阿佩金是被蹉跎一生的人,卻從頭到尾都是整個事件的旁觀者、見證者,那是溫瓊和托圖的一段情緣。


    十五歲的溫瓊很聰慧,還很活潑,不同於草原上其他女孩子騎馬射箭,她成天抱著詩書幻想著有朝一日離開草原,遠離遊牧生活,去東邊看看,那些優雅的梁國人都是怎麽生活的。


    書上說,在梁國,春有桃李滿園、夏有鯉戲風荷、秋有菊傲枝頭、冬有踏雪紅梅。此等美景,多麽令人向往啊。


    她精通梁國文字、熟稔梁國風物,隻在書本,從未得到實踐,堅持下來無非出於喜歡。


    詩意的人生應遠遊,慢觀山海。


    溫瓊一心想離開羌國,當她自認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甩開跟屁蟲阿佩金,騎上快馬獨自去流浪。


    她拿著一張地圖,走到了天黑。


    部落的老人總會嚇唬孩子們說:天寒夜黑不走夜狼山,去了就要別爹娘。並且,樂此不疲地一代一代往下傳。


    這裏是夜狼山。


    夜是極其恐怖的,狼群呼嘯著,星星都躲在深黑的雲層後麵不出來了,溫瓊害怕極了,不敢發出聲音,屏住呼吸驅馬慢行。


    安靜得能聽到心跳聲和輕微急促的喘息聲,座下馬兒也開始抖動,它的敏感程度遠超過人類,在這種詭異的氛圍裏感受到了威脅來臨,而變得急躁。


    溫瓊伏在馬背上伸手輕輕安撫著它,自己頭上也急得直冒冷汗。


    “嗷嗚——”山崖高處有一匹健碩的狼長長一聲嚎叫。


    黑暗的四周亮起一雙雙綠色的、貪婪凶惡的眼睛,它們踩著窸窸窣窣的步子,從四麵八方圍上來。


    十幾隻、二十幾隻,天呐,怎麽辦!那種目光凶惡,四處追逐獵物的狼,是最貪婪凶殘的。


    它們成群結隊,所經之處,任何它們可以吃得下的動物,都會被吃個精光。阿佩金說過,狼群為了吞噬獵物,可以一直緊緊跟蹤數百裏。


    恐懼襲來,馬兒比她先有逃竄的意識,溫瓊沒有反應過來,被摔下馬背。


    狼群撲了上來,撞上了舞動的火把,被燒傷後退,再撲再退,狼群圍成一圈,警惕地圍著中間的兩個人。


    溫瓊聞到一股嗆鼻的氣味,從地上爬起來,借著火把的亮光看到一個長相十分清秀的男子,正在設法阻止狼群靠近。


    他從包裹裏不停地掏出一個黃色小盒子,兩寸大小,落地炸響。狼群一時不敢靠近。


    “你手上是火藥嗎?”溫瓊問。


    “姑娘,我不是羌國人,抱歉,聽不懂你說的話。”


    是梁國人......溫瓊眼中激起波浪,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被梁國人救了性命。


    她用生疏卻流利的梁國話怯怯地說:“你手中的是火藥嗎?打頭狼......”


    男子對她說出母語感到驚奇,“姑娘說得對,多謝。可是那隻是頭狼?”


    溫瓊快速看了一圈,見到一隻彪悍健碩的公狼,毛色幽深,個頭也比其他狼高一截。她拉拉他的衣擺,一指那頭狼的方向:“看那!”


    ......


    狼群擊退了,馬兒也跑了,行李沒了,溫瓊也受了傷。


    那名男子背著她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他不是羌國人,取了一個羌人的名字:托圖。


    溫瓊離家出走失敗了,還帶回來了一個細皮嫩肉的青年。


    阿佩金一個人,過了一段氣惱的時光,整日看著他們的恩愛,自暴自棄地續起了胡須,像是故意與溫瓊作對似的,把自己變成一個糙漢子。


    在後來,阿佩金開始後悔,其實這場平靜的美夢,如果沒有被哥哥打破,讓她一直這麽做下去,或許所有人都會快樂,即使幸福的人群裏沒有他。溫瓊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到了部落一年一度的盛宴,溫瓊驚豔了未來的王,美夢就此變成了噩夢。


    溫瓊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故意與托圖吵了一架,將他氣走。


    從他離開那天起,阿佩金再也沒見過她笑,她越來越憂鬱沉默,肚子一天天大了,在九個月後溫瓊生下了漂亮的女孩兒。


    失之東隅,得之桑榆。


    大王不知道,那是托圖的孩子,溫瓊為她取名叫桑桑。


    所幸琥師是個善妒的女人,她容不下生了公主的溫瓊進宮。大王礙於王後的阻撓,況且溫瓊也不熱情,大王便作罷了。


    阿佩金原以為托圖隻是個普通人,走了便走了吧。然而他就像一把插在溫瓊心髒裏的刀子,是她的軟肋,最後令她瘋狂。


    每個人都隱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溫瓊的秘密是桑桑的身世,羌王的秘密是設局,阿佩金的秘密便是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當秘密被捅破,溫瓊想盡辦法進了羌王宮,讓大王承認了她和桑桑的名分,為得是保護桑桑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桑桑因賽蘭受到了傷害,痛不欲生。溫瓊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痛恨所有人,尤其痛恨那個將她拖入深淵的人,不顧一切開始報複。


    羌王中的毒便是溫瓊下得手,他又怎麽會看不破溫瓊的變化,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賽蘭繼承了他母親的高傲和自負,更繼承了琥師對大王的仇恨。羌王的秘密被賽蘭暗中查出來了,讓他更加不齒於父親的所作所為。


    當初,人人都以為羌王是垂涎於溫瓊的美貌,才以權勢威逼霸占她,直到他親自告訴弟弟阿佩金,他的目標自始至終是那個叫做托圖的梁國人。


    在後來幾年,大王以溫瓊母女要挾,逼托圖就範......為得是梁國江山社稷圖,意圖入侵。事實上,梁國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容易竊取,沒有等到圖,托圖自盡了。


    “托圖是齊伯候齊嬰......”南溪恍然大悟。


    人人都以為齊伯候是被方頤文栽贓陷害,為證清白自盡的。豈料,他當真與敵國存在聯係。


    “所以益州郡守齊廣泰果然是世家齊氏的人,不然從他那兒截獲的社稷圖如何去了齊嬰那裏。”謝喬摟著公子的脖子,把臉藏在他懷裏蹭。


    不過當事人不在,真圖、假圖的一時也說不清楚。雖是所有事情被迫,齊伯候也不曾真的背叛國家,但於法難容。


    溫瓊郡主是故事裏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她天真的以為隻要犧牲自己,至少他還能夠幸福地活著。


    等了二十年,帶著不可實現的幻想期待著重逢,終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努力。


    在她偷聽到阿佩金和南溪的對話後,溫瓊隻留了一封遺書給桑桑,選擇了體麵的離開,永遠地追隨他而去。


    溫瓊離世後,阿佩金按照她的意願,將她的骨灰撒在了夜狼山上。同時,他離開王宮,遠離王後的監視,全心投入部署營救桑桑。


    羌王開始反思自己這一生,不停地辜負,成王霸業的路途到底是孤獨的。他從病床上起來,喚來了賽蘭,與之交心長談。


    梁羌和親大婚,那邊熱熱鬧鬧在辦成婚大典,姚朗帶兵衝進來,囔囔:“我親侄女成婚,憑什麽不讓我進去!”


    納西臉上有些緊張,周章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讓他來應付。因為周大夫救治羌王有功,被封為上賓,羌人對其禮遇有加。


    “姚將軍,裏麵請。公主還等著您觀禮呢。”


    姚朗著急想見阿喬,遠遠看見那身紅色身影,他情緒有些激動,還有一絲悲傷,多好的侄女啊怎麽就嫁給他了呢。


    走近一看,他熱淚盈眶想去跟她說說話,可是礙於場合不對,隔著一丈遠靜靜看著她,想說的話又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羌王後厲聲質問:“你可瞧好了,這是你們大梁的公主嗎?”


    各部落領主聞言,感覺到了不對勁,羌王充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姚朗想都沒想,回道:“阿喬!”


    “舅舅,你送的山海經甚好。”身穿紅色禮服的王妃說著流利的梁國話,深邃的五官揚起甜甜的笑意。


    還是阿喬三歲時,自己送得山海經書呢。


    “阿喬......那麽早的事兒,你還記得......舅舅我......二姐讓我給你帶句話,她和姐夫都好好的......一定會有相見的機會的......”


    陣前威風凜凜的將軍麵對親人止不住地落淚,叫在場人動容。有他認可王妃身份,再也沒有人質疑。


    辛夷抱著夜歌兒躲在幕後,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偷笑。謝喬逗逗夜歌兒的眉眼,笑道:“這招就叫做,偷梁換柱,是不是?”


    辛夷回憶起最後生死一線的場景,也是後怕得很,要不是丈夫周章吟關鍵時間沉著冷靜協助她,她未必敢鋌而走險,用破腹取物這一毫無把握的極端手段。


    每每想起冉時那張笑眯眯的臉,下手如此陰狠,便也覺得後怕。


    塵埃落定,羌王將權力轉交給了賽蘭,賽蘭與公子、謝喬保證互守諾言,爭取兩國休養生息。


    至於王妃嘛,當然是桑桑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她是齊伯候的女兒,本就是皇親國戚的,比謝喬自己更適合做和親公主。


    最後這就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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