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著草簽的顧瑜正在走街串巷佯裝叫賣。市井之間往往能透出很多消息——當然,隻是明麵上的消息。真正的隱秘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在街頭亂說的。


    就好比,顧府的人已經遣散開了,但是離得不遠的壽城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聽到。就算有官員或者知情的人,也不敢大肆宣揚。生活在邊關的百姓深知八卦都是次要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顧瑜上街要聽的也不是什麽秘辛,她要聽的是朝廷願意擺出來的答案。


    此時距西涼王被殺已經又過去了十幾日,民眾們已經歡喜過了趨於平靜,隨著天使帶來的聖旨,也知道了殺了西涼王的孫長青被封為了定遠將軍——當然,西涼王投降的事被朝廷掩蓋了下去。


    於是壽城裏的話題便是繞著孫將軍展開了。


    “是顧將軍的結義兄弟,有十四個呢!”有年輕人說道。


    “瞎說,明明是六個!”一個吃茶的老者駁道。


    “你才瞎說,明明有人稱孫將軍十四郎君……”年輕人鄙夷地看著老者。


    “那是孫家的排行你這個愣頭青!”老者不滿道。


    “孫家?哪個孫家?顧將軍的結義兄弟不都是藉藉無名的孤兒嗎?”不僅年輕人疑惑,茶館裏其他人也豎起耳朵聽過來。


    “先帝時的蜀州孫家,後來因為吐穀渾戰亂被殺害了……”


    先帝時大周剛建朝,四方動亂,各地紛爭,很多世家子弟都失去了族中的親人,更倒黴的被滅了族。因此很多世家孤子後來都加入了軍營。


    “之前和顧將軍一起打過後梁的,不過一直以來都默默無聞......”


    “......其實孫將軍也很厲害的,隻是以前顧將軍風頭太盛......”


    “我侄子的姑姑的男人曾經在六安軍打仗,六安軍你們知道吧,就是孫將軍以前統率的。”


    “聽他說當初如果不是顧將軍先一步砍了梁王的腦袋顧將軍也成不了將軍呢......”


    “……”


    民眾的愛戴總是如此真誠又虛偽。吹捧一個死人當然不如吹捧一個活人。


    顧瑜津津有味地聽著,內心毫無波瀾。在她夢裏的地方似乎有句話叫“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別人總會有別人的角度。


    茶樓裏人聲鼎沸議論不絕,有人卻慢慢地走近了她:“小姑娘,你這糖葫蘆怎麽賣?”


    依靠在茶樓柱子上的顧瑜站直了身子:“兩個錢一串。”


    然後抬頭打量了一眼來人。年紀曰十六七,白白淨淨,樣貌端正,體長七尺有餘;穿著很是富貴,料子是邊關沒見過的,上邊的繡樣也很精巧,不過隻是些普通的花,腰間配的珠玉也不合製宜。通派富貴但不是文士,看來是商人。


    “你這有幾個?我全都要了。”商人張津說道。


    謔……


    “很多呢,你吃的完嗎?”顧瑜仰頭問。


    “我家孩子多。”張津一本正經回答道。


    顧瑜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張津:“那你很厲害啊!”


    厲害?


    不待張津疑惑顧瑜為什麽說他厲害,顧瑜已經又開口了:“一共十七串,三十四個錢。”


    算的這麽快啊!張津心中暗念。


    方才他隻是看一個小姑娘扛著這麽多糖葫蘆,打扮又貧苦,一時之間起了善念,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還略通算數。


    “你讀過書?”張津不免起了好奇。


    “算是吧。”顧瑜將草簽側著拿,準備給他取糖葫蘆,還沒拿下來又看了看他,建議道:“要不你再加五個錢個錢,這個草簽子也給你。”


    張津錯愕,然後哈哈大笑,果然掏出錢袋數了三十九枚銅錢出來。


    “你家裏人呢?怎麽放你一個孩子在這裏謀生?”張津隨口問道。


    “死了。”顧瑜回答。


    果然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張津心想。


    “小姑娘,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張津一臉真誠。


    顧瑜又打量了商人一遍。心道:怪哉,這個人還真是衝她來的?


    見顧瑜一臉戒備,張津又開口:“是這樣的。我是萬盛票號的主事之一,平時需要手下的人記賬算賬什麽的。剛才我看你算東西挺快,如果找人教一下或許可以謀生,可比賣糖葫蘆掙錢多了。”


    居然是個善人?顧瑜有些詫異。原來這年頭還是有好人的。


    可惜顧瑜並不是善人眼中窮苦人家的孩子,搖了搖頭從張津手中抓過銅板並將糖葫蘆簽子給了他。


    “多謝善人了。”顧瑜想了想還是施禮說道,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張津舉著簽子,心想這個東西還挺重的,這個小姑娘看來力氣很大啊。


    對於顧瑜的回答張津並不意外,他也隻是方才突然心血來潮提出的,小姑娘看上去戒備心很重,拒絕也是理所當然。


    看來好人好事也不是這麽容易做的。張津歎了口氣。


    “三郎君!三郎君!”一個小廝跌跌撞撞跑進門。


    張津伸手扶住了他,“你倒是慢點啊,元寶。”


    小廝氣喘籲籲地站直,看見張津另一隻手裏的草簽:“咦?三郎君你怎麽買了這個?”


    這次出來隴右道是來查賬的,一路上三郎君都沒有買東西,今天來茶樓休憩片刻就要啟程回海州了,這個時候怎麽買了這麽多糖葫蘆?


    張津笑道:“給你吃的。”


    小廝撇撇嘴:“我可不吃這個,我都長大了。”


    張津笑笑,不再牽扯糖葫蘆的話題:“好了,說說隴右的賬如何了。”


    萬盛錢莊隴右的分部沒有開在曾被顧淮鎮守的鄯州城而是附近的壽城,因為鄯州城實在離前線太近了。


    隻有一個張家遠房分支的主事在這裏管賬。


    隴右的賬一直簡單明了,和西涼打仗打成這個樣子也不能互市;吐穀渾呢,在西涼之前已經被打得抱頭鼠竄了,每年還要上貢歲幣;至於西方諸國的商人,都要從西涼過,所以也截斷了。


    不過西涼已經被滅國,想來幾年內應該會通商道。張津的思緒越來越遠。


    “三郎君?三郎君!”小廝搖了搖明顯心不在焉的張津,“你有沒有聽啊?”


    張津回過神輕輕拍了一下小廝的腦袋:“方才走神了,你再說一遍把。”


    小廝氣呼呼地說道:“張曜說賬目已經整理好了,郎君可以去核對了。”


    張津把草簽子遞給小廝抬腳邁步,小廝別扭地接過跟上,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草簽子上的糖葫蘆。


    其實他才十三歲呢,還是可以吃糖葫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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