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馬營地外二裏的屍坑邊,灰蒙蒙的天還沒亮,就有戴著白布遮住口鼻的兩個兵丁抬著一具紅色屍體,仔細一看竟是纏了一身的繃帶,被血水染得暗紅,一路上血水滴滴答答個不停,周圍腥臭撲麵。


    “不行了我要吐了就扔這裏吧!”其中一個說道,兩手順勢一扔,擔架上的屍體被混到屍群。


    真是倒黴,居然被派來扔死人,他們可是要去前線建功立業的!


    不過再倒黴也倒黴不過這個屍體,老閻手下還能出死人也是奇了怪了。


    雖然罵娘的話憋了一肚子但是鑒於這裏的腥臭兩人都不想開口。


    “燒了吧。”一個掩著口鼻小聲說道。隻說了這三個字就覺得屍臭味灌滿了鼻腔。


    兩人打開隨身的油壺在屍體堆一澆,將火撚子投上,火撚子似乎要滅,但是不多時就“呼”地一下燒了起來。


    “快走!”兩人說著拔腿就跑。


    整個屍坑火光衝天。


    火舌衝衝,腥香翻湧,火種向四周蔓延,也蔓延到了暗紅的屍體邊上,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


    錦被下女童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揉了揉眼睛,確認了自己正睡在肅州城的客棧裏,而不是冰冷的實驗室的床上,她呼了口氣,放心地坐了起來。


    夢到了什麽女童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影影綽綽的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打扮怪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而她在一具帶著滑輪的床上,無法動彈。


    而現在……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轉了轉手腕,她在大周,她在這裏生活了九年。


    左邊被窩裏,剛睡醒的另一個女童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伸了個懶腰,看到了醒來的她。


    “娘子,你醒這麽早呀!”


    顧瑜摸了摸她的頭,發絲觸感柔軟。


    “我也是剛醒。”


    “那再睡一會兒?”


    “那可不行。”


    顧瑜抿嘴笑:“起來吧!”


    說著利落地起床穿衣。


    四語嘟著嘴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乖乖穿衣服起床。不多時兩人就梳洗完了。


    “古伯。”女童輕聲喊道。


    門便開了,不知道何時就候在門外的管家走進來,身後跟著端著早飯的客棧雜役。


    雜役對於這三人很是好奇。一個老頭兒兩個女童,怎麽看也是人販子。但老頭兒又時刻恭敬拘禮,難道是幼主弱仆?


    見雜役還沒有眼色地杵在那兒,“老頭兒”目光不悅,生冷地咳嗽了一聲,雜役一驚不敢再胡思亂想,趕忙放下盤子退出去了。


    雜役退下,管家便準備開口說事,顧瑜則示意他坐下一起吃。


    管家沒有推辭,坐下說道:“張全他們已經遣去並州了,我們一個月就能到京城。若是騎馬則快七八日。”


    顧瑜搖搖頭:“不去京城啊。”


    一旁的四語跪坐在矮桌前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們對話,也不出聲,也不亂動。


    之前是說的去京城呢......管家思忖片刻:“那就沿著隴右道隨便走?”


    女童點點頭:“而且要往回走。”


    管家一愣,笑著答聲“是”。


    三人不再說話開始吃飯。


    “換一輛馬車。”臨行前顧瑜突然要求道。


    “那會耽擱一會兒。”雖然出行帶的東西不多,但將軍府這樣舒適的馬車不好找。


    “普通的馬車就行,結實一點的。”顧瑜補充道。


    管家應聲是退下照辦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人間歲月如流水。


    “萬勝!萬勝!”西涼王城裏響起歡呼。仔細一看居然有些眼熟——這些人都是周軍。


    章遼從軍伍中走出來,看著不遠處洋洋得意的隴右軍,聽著磅礴的勝利軍鼓聲,恨得牙根都癢癢!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先捉住西涼王!偏偏就這一個猶豫,最大的軍功就被隴右軍搶了!


    “其實前邊把西涼打得隻剩一口氣的也是隴右軍......”不怕死的謀士開口提醒道。


    “怎麽是隴右軍?我們沒在側麵伏擊嗎?我們沒去燒西涼的糧草嗎!”


    “這些賊廝居然雨夜突襲……”


    “不冒險怎麽能出奇製勝呢......”


    “閉嘴!”章遼暴怒,此時他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


    這該死的西涼王!該死的隴右軍!


    居然投降了......


    西涼王城在顧淮死之前就被圍困了,那時都沒有投降!就差最後這一口氣!西涼居然投降了!都以為顧淮死了都想搶攻破王城的機會,為此將領們雖然沒有打招呼但都默契地把顧淮的死訊瞞了下來以免軍心大亂——畢竟就連他們自己的兵對顧淮也很是敬仰。


    誰曾想沒了顧屠戶,來了孫匹夫!這個該死的孫長青!看著忠厚居然敢跟他搶功勞!


    章遼磨牙。


    可惜心中把孫長青十八輩祖宗都罵一遍也於事無補了。


    西涼王城裏隴右軍高聲唱和:“西涼王降了!西涼降於孫都尉!”


    西涼王城裏,隴右軍的將官們不客氣地占據了王庭。


    西涼的皇子已經在之前的戰役中歿了,如今堂下隻有西涼王和王後兩人瑟瑟發抖。


    打到王城才投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他沒骨氣還是該說他投降得太晚。


    衛兵接過投降書,將領們拿給孫長青。畢竟這次夜行攻城是孫都尉的主意,兵行險招,但幸好他們運氣比較好,還沒怎麽打西涼就投降了。


    所以孫長青當之無愧被推舉到最中間。


    孫長青看了眼降書就交給了身邊的將領,大家的表情都很激動很欣喜,但他沒有。


    “殺了吧。”孫長青麵色冷冷,一向忠厚的臉上居然帶著幾分狠厲。


    他聲音不大,但是殿堂裏的人都聽得耳中震震,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


    而孫長青也不等兵將反應,大步流星走到西涼王身邊,抽出一旁的兵丁的長刀,砍在西涼王身上。


    “孫都尉不可!”四周的將領驚呼,作勢要攔,但此時無人敢攔,孫長青麵色陰沉一刀砍上又補上三四刀,慘叫摻雜著聽不懂的叫罵聲以及眾人的尖叫充斥著整個大殿。


    “孫都尉瘋了快奪刀!快!”


    “啊呀!小心!”


    “……”


    觀風殿閣樓上,皇帝正在慢條斯理地飲茶,耳邊是太監悉悉索索的匯報聲。


    “......所以孫都尉就懷疑有內應,派人嚴審了彭紹,彭紹身負重傷剛被救醒受不住嚴刑拷打追隨顧將軍去了......”


    “孫......”皇帝的表情似是疑惑。


    “是顧淮的結義兄弟,排行十四,名叫孫長青,如今是隴右道監軍......”


    “孫長青......”皇帝沉吟了片刻,“可能做第二個顧淮?”


    殿內凝滯一刻……其實顧將軍死後陛下也很憂心西北無人吧,經常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候在一旁的宮女太監們想,但好奇卻不能亂動,隻好低著頭用餘光看向皇帝麵前答話的太監。


    “此人太過耿直,不擅用計,恐怕做不到顧將軍那樣運籌帷幄。”太監答道,一臉可惜。


    “顧淮這樣的本就少見。”皇帝歎了口氣放下杯盞。“上朝吧……”


    太監答聲喏,拱著手彎著腰倒行退下,龍椅右側的大太監這才上前伺候皇帝去前殿上朝。


    崇文十四年秋,隴右軍攻破西涼王城,西涼不複存在。


    西涼投降了,西涼王死了。


    對大周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畢竟周圍列國弱小,隻有西涼曾勢均力敵,麵對以前的西涼的虎視眈眈,朝堂百姓都很是不安。這種不安持續了數百年,然後在顧淮出現後越來越小。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如有天助,與西涼打了十幾年,直到打得西涼人聞風喪膽,甚至打到亡了國。


    “不是普通的小子呢!那可是顧將軍!武曲星下凡的化身……”


    “是呢是呢,要不然怎麽生下來就會打仗……”


    一時之間消息從邊關傳到關內傳到京城,驛使跑死了五匹馬,隻為露布飛捷。


    民眾還沉浸在戰勝西涼和天朝大國的喜悅中,然後就聽到了顧淮死了的消息。


    誰?顧將軍死了?


    顧將軍怎麽會死?


    顧將軍不是神仙嗎?


    是戰勝西涼後死的嗎?


    不是啊?西涼戰敗之前就死了!


    那……那是誰打敗的西涼啊?


    孫都尉?那是誰?


    哦!是顧將軍的人!那豈不還是顧將軍?


    既然是顧將軍的人那一定也很厲害咯?


    那當然了,是顧將軍的人呢!


    這樣看來就算顧將軍死了也沒什麽,還有顧將軍的人在,而且也很厲害……


    廟堂上的人並不在乎顧淮的死活,尤其是已經戰勝了的情況下——實際上顧淮之死這些大人物早就知道了。死了又如何?一個朝中沒有根基的武將,死了讓人頂上便是,領兵打仗而已,誰不行呢?民眾可能因為愚昧覺得顧淮了不起,他們這些聖人子弟可不會。


    不過……


    “這孫長青居然暴起砍人,且是已降之人......”一位頭戴籠冠身穿闊袖紅袍腰戴金玉綬帶的官員手持笏板從百官之中走出,麵色憤憤。


    皇帝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


    但前幾日皇帝心情可不太好,尤其是得知顧將軍死後,他的遺孤竟然也被西涼奸細刺殺,且被逼得離開了將軍府,下落不明。


    百姓都是皇帝的子女,更何況是功臣的遺孤?仁厚的皇帝很不願見到這種事。朝官們心想。


    但是那時候皇帝沒有任何作為,畢竟顧淮死了的事不易宣揚,彼時的當務之急是西北戰事。


    如今,西北戰事也定了,大臣們本以為皇帝會追究刺殺一事,沒想到更令人驚駭的消息也傳來了——西涼投降了,但是西涼交了降書後,孫長青竟然當眾暴起砍死了西涼王。


    孫長青?這個名字對於京官來說有些陌生……那是誰啊?


    “崔侍郎此言差矣。”朝堂上有另一位紅袍官員走出,此人身長八尺,麵如冠玉,聲音也低沉溫和。


    陸遜!崔元心裏冷哼一聲。


    “孫長青與顧淮可是結義兄弟,兩人都是孤兒,長兄如父,殺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了。”這人看著樣貌堂堂竟然張口就是胡話。


    朝堂上的眾人有些愕然,但也有麵如土石不為所動的。他們身穿紫袍,站在百官最前邊,一左一右。


    大殿上有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崔元麵紅耳赤,正想嗬斥,定睛一看笑的人竟然是皇帝。


    而這一笑也讓陸遜更有底氣,他更進一步說道:“孫長青此舉有大義,且西涼王城最後也是孫長青攻克下的,臣以為應當獎賞。”


    “臣以為不然。”崔元回神,雖然皇帝方才笑了,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殺了敵將不為怪,但殺一個投降的人,這是殘暴,這是失了規矩!


    “孫長青此舉會讓鄰國如何看我大周?會讓天下如何看我大周?我大周泱泱大國,對於束手投降之人居然殘殺,何為大國之風範?”


    崔元身體筆直,言語如刀:“臣認為孫長青此舉陷君不義,是為不忠;行為殘暴,是為不仁;趕盡殺絕,是為不義。臣請治孫長青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嗬……這可真是來勢洶洶啊。


    不過一旁的陸遜可沒覺得來勢洶洶,他笑道:“崔侍郎就不要先扣帽子了。要說不仁不義也是西涼在先。別忘了羲和公主是怎麽死的。”


    崇文二年周滅後梁,同時收複鄯州,西涼交和書,請求大周派公主和親。先皇的七女兒羲和公主奉旨前往西涼,誰料兩年後報亡。這也是大周頻頻攻打西涼的原因。


    “顧淮征戰二十多年平了後梁又平了西涼,幾個結義兄弟死得隻剩下他和孫長青。如今顧淮也死了,你還要請治孫長青的死罪,顧將軍屍骨未寒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好你個陸遜!這話一出,朝堂百官心中就歎了一聲:這幾句話本來是沒有什麽力量,但是誰不知道皇帝倚重顧淮?顧淮本就沒有家底,結義兄弟都死得幹幹淨淨,再問罪孫長青豈不是讓人覺得皇帝無情?


    皇帝可是最仁厚的。


    好你個陸遜!


    “好你個陸遜!”有人咬牙切齒低聲吼道。此時已經下了朝堂,他和幾位要員正在沈相公【注1】的書房議事。


    “相爺,您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在朝堂上進言的崔元忍不住問道。


    “因為顧淮死了。”


    因為顧淮死了?這話回的讓堂內諸人怔怔。


    沈淵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正色繼續道:“顧淮死了,陛下傷心,不願意再責罰了。”


    但問罪孫長青的事不是上朝前就議定好了的嗎?顧淮死了,他在朝中無根基,扳倒一個小小的都尉,推舉章遼上位,簡直是一氣嗬成的事。


    “要怪隻能怪王充。”有人不甘道。


    “對,陸遜是王充的人,他們什麽時候勾結了孫......孫長青!”


    “不要說胡話。”沈淵搖搖頭,“王相公怎麽會勾結孫長青,他是為了我。”


    為了均衡我的勢力。


    為了不讓我一支獨大。


    為了讓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麵維持下去。


    眾人也想明白了,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沈淵補了一句話,他們便收聲了。


    “這也是皇帝的意願。”


    均衡朝堂的勢力,是皇帝願意看到的。帝王之道,在於製衡。他們都是棋子,執棋人的意願永遠大過他們的。


    “這事,要不要給宿州那位說一下?”有人不甘心地問,“聯合起來說不定另有轉機?”


    沈淵依舊搖搖頭:“張衡雖然不上朝,手下的諫議大夫們又沒有休息,不用多此一舉。”


    他那麽能掐會算連朝都懶得上,顯然是知道會有今日的結果。


    “那章遼的事......”畢竟章遼也算他們的人,當初可是說好的極力推舉他。


    “他自己生不逢時,怨不得旁人。”沈淵不以為意,“他要是因為這事鬧,就尋個由頭革了他的官職讓別人來。”


    這話一出,眾人便知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到底是便宜了孫長青......”


    是啊。


    他們這些日的謀劃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占了便宜的孫長青接過天子使者的聖旨,臉上並沒有多開心。


    “孫都尉……不,定遠將軍,這可是大喜事啊!”宣旨的使者示意他笑一笑。雖然隻是個正五品上的職位,但是周朝重文抑武,顧淮也不過是正四品下的官身。【注1】


    孫長青牽強地笑了笑,接過聖旨站起來,忠厚老實如他也知道規矩,偷偷塞了一張飛錢。


    “請使者吃茶。”


    使者笑得更真誠了。都說孫長青是個莽夫隻會領兵打仗,如今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那孫將軍收拾一下,即刻就上路吧!”


    皇帝有旨晉都尉孫長青為定遠將軍,帶西涼王的人頭進京領賞。


    天子之令不能違抗,也不能多做休息。孫長青答了聲“是”,使者歡歡喜喜地走了。當然,不是先行一步進京,而是先下去等孫長青收拾一下行裝,這個時間還是要給人留的。


    孫長青目送使者退下,然後對著自己的貼身護衛招了招手:“阿瑜還是沒有消息嗎?”


    “沒有。”護衛搖頭。


    孫長青麵色凝重,接著問道:“那個信使,查出來是誰的人了嗎?”


    護衛依然搖搖頭:“他日常都是各地奔走,軍中認得他的人有,但是並不多,且不熟,他的身份文書也是正常的。”


    敵人如此縝密......敵人當然縝密,不然也不會終於刺殺了顧三哥。


    孫長青抱著矮桌上的土褐色的陶罐,裏邊是顧淮的骨灰,看著是一國的大將軍,燒完隻有這小小一罐。


    “先進京。”孫長青抱起罐子,他沒什麽可收拾的,華裳珠寶錢財都乃身外之物。


    護衛跟上。


    “阿肆,你留下,繼續打探阿瑜的消息,這丫頭機靈,不會出事。”話語中很是篤定。


    “那將軍此去要小心。”阿肆隻是這樣說道。


    孫長青點點頭。他當然會小心,六個兄弟現在死得隻剩他了,他要看著顧瑜長大,這條命絕對不會交給別人。


    ……


    被人惦念的顧瑜此時正因趕路而饑腸轆轆。盡管危機四伏前路渺茫,但是顧瑜覺得既然她還活著就得好好得活。


    小姑娘,就是要開開心心的。


    當然如果有仇還是要論仇的。


    暫時找不到仇人,顧瑜三人又回到了鄯州城裏,這裏很熱鬧,眾人很歡喜。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也不用探聽,三人找了一個腳店坐下,吃了頓飯,想探聽的事已經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西北勝了。顧瑜想。


    原來將軍死了。四語想。


    原來孫長青成大將軍了。管家想。


    三人一個悵然一個難過一個憤憤,直到雜役來不悅地問:“客官,吃完了嗎?該結賬了吧?”


    原來是見三人久久呆坐以為三人是沒錢結帳在發愁。


    管家掏出錢袋會鈔,雜役便換了臉色,喜笑顏開起來。


    這人可不太會做生意啊......


    結了帳就不好意思坐著了,但是顧瑜也沒有讓回將軍府。


    戰事落定了,刺殺的事還沒有落定,且刺殺的事甚至沒有公之於眾,大家知道的也隻是顧將軍戰死西北。


    顧瑜讓管家帶著四語先找個客棧住下,自己則背著個草簽子插著一堆糖葫蘆出去了。管家當然是不願意想要同去,但是想到自家小主子比一般大人都矯捷的身手,放棄了同去的想法。


    顧瑜穿著普通農戶常穿的灰青麻布衣衫,梳了一個抓髻,趿拉著鞋在街上亂轉。


    顧將軍以前經常在城裏出現,顧娘子可是足不出戶的,所以不必擔心有人認出她來,除了顧家的下人和那個信使,認得她的隻有孫長青和彭紹。


    串了兩條街,賣出去四五個糖葫蘆,顧瑜這才“不經意間”走到了將軍府門前。


    那日走後府裏的下人她讓季李都遣散了,敵人肯定知道她已經有所察覺,就是不知道敵人打算收手還是繼續出擊。


    她看了看將軍府的門楣。匾額依然高高掛著,但是門內門外都是兵丁把守。


    應該是十四叔的人。她想。如果是別人十四叔肯定早鬧起來了。


    不過,也說不好。


    她這個十四叔看上去忠厚,實際上也是個七竅玲瓏心。


    她隨便看了看,並沒有久留。就像一個真的隻是提籃叫賣的小姑娘一樣,一手把草簽子扛在肩上,一手甩著衣袖離開了。


    顧瑜在客棧住了三天,相安無事。


    “有兩隊人馬跟著張裕他們,他們三人就分散開了,還在跟。”管家說道。


    四語正在被窩裏呼呼大睡,小孩子貪睡是難免的。另一個小孩子顧瑜也在打著哈欠聽管家匯報。


    “多少人?”雖然睡眼惺忪但並不影響她做事情。


    “信上說每隊人馬十二三個。”


    “這樣啊,那他們是有些危險了。”顧瑜說道,“不過無妨,你今日去驛館拿了信,他們會知道的。”前一個他們和後一個他們明顯指的不是同一批人。


    管家應聲是,但眉頭緊鎖:“隻是這樣娘子就又危險了。”


    顧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危險了。”


    又要逃到哪裏呢?管家憂心忡忡。


    “古伯,給我拿紙筆來。”


    “娘子想好對策了?”管家愁眉略展。


    “是呀。”顧瑜狡黠一笑。


    管家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


    他看著信紙上長青叔親啟五個字,是給孫長青寫的信。這還可以理解,但是信的內容......


    “......去章都尉家借住,十四叔回來了接我即可......”管家一邊看一邊喃喃念道。


    “怎麽樣,這樣十四叔就知道我的下落了。”顧瑜得意道,覺得這個辦法甚好。


    “章遼那邊可不是自己人啊!”管家急忙攔道。


    “古伯,你真是想多了。”顧瑜將信紙折起來放入信封封上火漆,“章都尉也是大周的將領,收容我這個遭刺殺的將軍遺孤對他來說義不容辭呢!”


    哪來的義不容辭,管家無言以對。


    於是第二天下午,當在壽城章府門前的管家帶著兩個女童叫門時,管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收到門房稟告的章遼也覺得有些玄幻。


    “誰?顧淮遺孤?”章遼覺得自己一定是最近的事氣糊塗了才會聽到這句話。


    “顧淮的遺孤不去找孫長青來找我幹嘛?”章遼似笑非笑,沈淵的話他自然是收到了。


    生不逢時時運不濟......章遼心中恨恨:他孫長青時運就很濟了?顧淮就時運很濟了?都把自己濟死了,可真是好時運!不就是銀子給少了不願意推舉他了嗎?怨時運?論起來他章遼才是“自己人”!


    章遼口中罵罵:“讓她滾去找孫長青!找我作甚!”


    一旁的副將倒是另有所思:“且慢。”


    “慢什麽慢!我可不幫死人帶孩子!”章遼沒好氣地說道。


    “都尉,我覺得此事可以一用。”副將耐心勸說道:“顧淮之死是有人刺殺......”


    “廢話!誰不知道!”他顧淮把整個西北的聲望大包大攬到自己頭上,恨他的人多了去了。


    副將並不在意,繼續說道:“顧淮死後,孫長青秘密審訊了顧淮身邊的貼身護衛,叫彭什麽的......”


    還沒說完話又被章遼截斷:“說重點!”


    馬上就要到了嘛......是你一直在截話茬啊......


    不過副將沒有反駁,而是繼續說道:“這個彭什麽是被刑訊死得的,他死之前說過一句話,說孫長青賊喊捉賊。”


    哦?有意思。章遼起了精神。賊喊捉賊?那豈不是說是孫長青殺的顧淮了?


    “而且這個彭還說了一句話,孫長青聽完勃然大怒才弄死他的。”


    “不要賣關子了。”章遼說道,但是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


    他聽進去了。副將想著,然後繼續:“彭小將說:顧淮不死,孫長青的功勞永遠要算到顧淮頭上,他永無出頭之日。”


    說的是實話啊?章遼不解。顧淮這一死孫長青不就封了將軍了嗎?


    副官意味不明地笑。


    章遼這才反應了過來,大驚:“你......你的意思是......顧淮是孫長青害死的?”


    天呐!他們不是親兄弟嗎?章遼捂住胸口。我的個乖乖,這孫長青下手挺狠啊......整日三哥長三哥短的,背地裏居然把三哥偷偷殺了......


    “那......那快告訴陛下!砍了他!”章遼由驚轉笑:“我的時運果然是好的!砍了他,將軍之位就是我的了!”


    他一邊笑一邊坐直了身子準備給京城寫信。


    “都尉,這可不行。”副將又攔。


    章遼不悅:“為什麽不行?他弑兄還能當將軍,我清清白白的憑什麽不行?”


    “我們沒有證據啊......”副將有些無語。他家都尉勇猛是挺勇猛的,但是這莽漢的脾氣可真是遭不住。


    “那白開心了!”章遼垂頭喪氣地癱了回去。


    “不白開心。如今顧淮的遺孤不是在門外嗎?”副將扯回正題,“孫長青還在,她卻不找孫長青,顯然是疑心孫長青了。隻要我們把她接過來,合手抓住孫長青謀害顧淮的證據,將軍之位還是您的呀!”


    原來如此!


    章遼急忙起身:“快!快去迎接將軍遺孤!”


    ......


    這事行不行啊?管家站在門外,雨後的壽城有些涼,他有些冷了,不過兩個女童穿得倒是很厚實。


    “放心吧古伯。”顧瑜說道,“章遼府裏沒有幾個機靈的謀士,他也當不上都尉。”


    她一個小孩子都能算計的明白,那些大人如何想不明白?


    果然府裏就有喧鬧聲越來越近,一個身材魁梧絡腮胡子的將官著急忙慌地走上前,一邊走還一邊念叨:“快快迎接顧將軍遺孤進府!”


    成了!顧瑜微笑著看了一眼管家,而管家也正吃驚地看著顧瑜。


    章遼府裏的謀士再機靈,也沒有你機靈啊……


    【注1:背景借照唐朝的官員製度。唐朝的宰相也不過是正三品,我所查的資料武官可以做到四品上的基本都是開國元勳。】


    “大侄女啊!你受苦了!”章遼說著走上前,忽然頓住。


    門前站著三個人,因為知道是顧淮的遺孤,門房沒敢讓進門休息。此時三個人都在門外站著,一個老的管家,兩個八九歲的女童,衣著配飾都是普通人家的打扮。哪個是他侄女啊?


    章遼疑惑地撓撓頭。


    顧瑜沒有太讓這位都尉難堪,主動走上前:“章世伯,阿耶生前說您是與他不相伯仲的將領,隻是生不逢時。今日一見章世伯果然英武不凡。”


    小小的女童聲音清脆樣貌也可愛,說出的話就更好聽了。章遼自動忽略掉了顧瑜話中的“生不逢時”,因為“不相伯仲”和“英武不凡”喜笑顏開。


    見章遼臉上擠出來的笑變成真誠的笑,顧瑜也是一笑。


    章遼的副將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原本他以為顧瑜來投靠是背後有人指點,結果一打照麵就知道這個小姑娘不是善茬。哪家孩子八九歲的時候扯謊張口就來啊!聽聽這話,他都替張都尉臉紅!


    章遼不覺得臉紅。童言無忌,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


    他開心地親自帶顧瑜選了院子住下,並信誓旦旦如果有人怠慢她就告訴他,他定然不給那人好果子吃。


    顧瑜也開心地謝過章都尉,道了聲這幾天顛沛流離被追殺都不敢好好休息。


    章遼急忙道在章府定然不會有人刺殺,還吩咐自己的親兵好好把守,更是準備下令整個壽城都戒嚴。


    副將欲言又止,顧瑜已經謝過了。


    一旁的小兵忍不住湊近問:“蔣副將,怎麽了?”


    副將喃喃自語:“我可能中計了……”


    中計?小兵很是不解。但是都尉已經滿臉笑意地從給顧瑜的住處退出來了,嘴裏還念念有詞:“不相伯仲,嘿嘿……英武不凡,嘿嘿……”


    小兵不知道這幾句誇獎有什麽不同,以往也有下屬這麽說過都尉,但是都被都尉罵回去了,說他們阿諛奉承。他還以為阿諛奉承不管用呢……


    他回頭看了看屋子裏的女童,像年畫上的娃娃一樣漂亮,然後轉頭跟上了章遼的步伐。


    ......


    竟然住進章府了。


    管家看了看周圍林立的護衛,這些護衛將軍府也有,而且相對可靠。他還是不理解,為什麽在將軍府不行,要來章遼的府裏,而且章遼還接招了。


    這些東西四語不會想,她還是個孩子。她在屋子裏逛了逛,驚喜地發現屋子裏有棋盤,於是招呼顧瑜下棋玩。


    “古伯在家主事這麽多年,這點事也想不通嗎?”顧瑜一邊執黑子落下,一邊說道。


    管家苦笑:“我可能是老糊塗了。”


    “你是想的不夠多。”顧瑜說道,又落下一子。


    四語盯著棋盤專心應對,對他們的談話充耳不聞。


    “阿耶在西北十幾年打得西涼人家破人亡,有人刺殺很正常。但是有身份齊全的信使來殺我,這可不常見。”


    棋盤上四語落下一子,顧瑜緊隨其後。


    “殺父親,可以是西涼人。殺我,是誰呢?”顧瑜說著,皺著眉頭兩手托腮。不知是因為四語方才那一子落得妙一時難以應對,還是因為苦惱是何人要來追殺自己。


    管家亦是在思索。西涼人想要將軍的命,整個西北都知道。但是殺顧瑜,為什麽呢?如果是要引起混亂,西涼人已經殺了顧將軍,將消息散播出去不是更好嗎?


    顧瑜盯著棋盤,眉頭舒展開,落下一子。然後接著說道:“其實你也知道因為什麽。”


    “但是你不敢說,也不敢相信。就像十四叔一樣,隻敢告訴我戰死,不敢告訴我是被刺殺死的。”


    棋盤上,黑子破開白子,勢如破竹。


    “因為這可能牽扯到大人物們的博弈,大人物們的利益。”顧瑜說著,手上沒有停下,“你們不想讓我背負仇恨。但是我又不是傻子,大人物們做得太周密了,這周密本身也是一種暴露。”


    棋盤上兩個小手你來我往落子頻頻,棋盤旁交手而立的管家訥訥無言。


    “兵權在握,聲望滔天,是把雙刃劍。”顧瑜說著,落下一子堵住白棋的去路。


    “父親不屬於任何一黨,隻屬於陛下。任何一黨想要西北這塊蛋糕,都要斬斷這頭攔路虎。而且要在穩住西北的前提下。”


    管家聽得呆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不過,蛋糕是何物?


    “我們在西北沒有頭緒,沈相在京城可不會沒有頭緒。”她忽而話鋒一轉,“無論是誰在博弈,是沈黨,王黨,抑或是張黨,更或是......”


    她突然頓了頓,“他們至少比我們清楚下手的人是誰。”


    “如今我在沈相公的人這裏住,沈相公為了保住這場博弈不輸,定然會好好保護我。”


    她一笑,落子:“我贏了。”


    棋盤上黑子五子連珠。四語垂頭喪氣地抱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盯著棋盤思考方才哪一步落錯了。沒一會兒,就又興致衝衝:“再來!再來!”


    管家在一旁候著,心裏五味雜陳。多麽機敏的孩子啊!如果將軍不死該是多麽欣慰。她不僅敢想,而且能想到。比起他們,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顯然更知道個中緣由。


    無論是誰想動手,他們如今在沈相的人家裏住著,如果出了事,沈相不會背這個黑鍋。


    更何況大周的陛下可是最仁厚的。顧淮死了,遺孤還被追殺,先前陛下可能顧及軍心不發作,塵埃落定的時候必然要嚴查。


    既然嚴查,那麽他們就暫時安全了。


    ......


    房間裏的對話被人一字不漏地報給了章遼。


    “太奸詐了!太奸詐了!”章遼聽完忍不住捂著胸口低呼,“我的個乖乖!怪不得顧淮在西北打了十幾年仗沒輸過,合著女兒就這麽會算計,當爹的腦子裏不知道還有多少陰謀詭計呢!”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來顧瑜還在他家,連忙起身擺手:“快趕走!快趕走!”


    副將伸手攔住:“都尉萬萬不可!”


    章遼斜眼看他:“什麽不可!什麽不可!蔣副將她還那麽小就一肚子計謀了,你算不過她的,讓她走!讓她走!”


    副將扶額,勸說道:“她若是被趕走,必然記恨都尉。她又是功臣之後,傳出去有礙都尉聲名。”


    章遼想了想,愁眉苦臉:“那怎麽辦?我們鬥不過她啊!”


    “我們不必和她鬥啊。”副將勸慰道,“她既然小小年紀就這麽能謀劃,我們就和她合作,就像開始想的一樣。”


    “利用她嗎?肯定會被她看穿的!”章遼憂心忡忡。


    你一個領軍之將這麽怕一個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副將又想扶額了。


    “所以我們要以誠相待。”副將耐下心諄諄善誘:“顧娘子如此聰明,如果成為敵人必然成為大敵……”


    是啊是啊!章都尉點頭。


    “所以我們要和她成為同一陣營。”


    同一陣營?隴右軍能收編到右安軍來?章遼眼前一亮。


    “那怎麽做?”章遼眼神亮亮。


    “讓麟哥兒和她議親。”副將眼神亮亮。


    書房裏傳來硯台擲地的聲音,門口的兵丁對望了一眼,然後忍不住向內看去——發生了什麽?


    “了不得了!蔣副將你失心瘋了!”章遼抬手就打。


    “都尉饒命!都尉饒命!”副將一邊避開一邊求饒。


    “饒命?你還敢算計我兒!”章遼臉色通紅,“你可真敢啊!麟哥兒才六歲呢!我四十年來就這麽一個兒子!”


    “你還給送給顧淮的女兒了?你可真敢啊!”


    “都尉!都尉!咱家的是兒子呢!”副將提醒道,“要說議親也是顧家的女兒進咱們家。”


    顧家的女兒進章家?章遼想象了一下畫麵,“那也不成!顧淮已經死了,娶他女兒有什麽用!”


    章遼越想越生氣:“蔣副將,我章遼是粗人一個,但我也不傻啊,那小兒有什麽?”


    “有隴右軍,有孫長青的把柄。”副將說道。


    章遼仔細一品:“隴右軍就算了,又不是顧家的私兵。孫長青的把柄……”


    孫長青的把柄確實很誘人啊。能查到孫長青害顧淮的證據,他章遼就可以做西北的大將軍了。


    不對,章遼反應了過來:“她那麽奸詐,怎麽可能為我們所用?”


    “她算計我們,是因為她是顧家的人,我們是章家的人。為自己謀算天經地義。”副將諄諄善誘,“如果和章家結了親,那她就是章家的人!”


    人總是要為自己多謀劃一點兒吧?


    “那......那可以安排別人啊,四房的宸哥兒今年可十三了。”他的麟哥兒才六歲呢!


    “四房如今門庭太小,就算是將軍遺孤他們也夠不著。”副將說道,“何況他們和老太爺遠在京城,遠親不如近鄰。”


    這算哪門子的遠親不如近鄰!章遼氣笑了。不過說的也是,他常年在西北,不如四房的和老太爺親近,人總是要為自己多謀劃一點吧?


    “她如今無親無族沒有依靠,和我們也陌生,那我們就要給她家宅可依。”副將眼神亮亮,“讓麟哥兒和她議親,讓她看到我們的誠意。給她家族可靠,給她後路無憂。”


    “她既然精於算計,必然會同意,而她的算計也能為我們所用,好過她日後算計我們。”


    副將見章遼眼神閃閃,知道事情成了。


    果然,章遼下了決定,喃喃自語:“麟兒,為了章家的前途,隻能讓你舍身飼虎了……”


    副將哭笑不得。


    翌日顧瑜剛醒,就有人敲了敲門。管家憂心勞累了幾天倒頭大睡,沒有察覺有章家的人到訪。


    昨日的對話顧瑜並沒有避著人,所以章家的人會知道她一點兒也不意外。知道了又如何?能趕她出去嗎?他們敢嗎?


    但是顧瑜也沒想到章家居然動了這個心思。


    “議親?”顧瑜疑惑地看了看章遼又看了看副將。


    為了表達誠意章遼親自來了,但是事情主要還是副將在說。


    “娘子,什麽是議親?”四語有些好奇。


    “議親就是......”顧瑜剛準備給四語解釋一下。


    “咳咳!”副將故意兩聲咳嗽,打斷了顧瑜的話茬。


    不回答問題,反而跟一個小丫鬟解釋什麽是議親,她是在扯開話題吧?


    顧瑜和四語看向他。


    “顧娘子以為如何?”副將逼問道,雖然對麵的女童身份特殊,但別忘了她到底是在章家。


    “我以為?”顧瑜似乎是沒聽懂,“我以為很好啊。”


    果然,這小兒很識時務。


    “隻是不知你家十三郎君今年多大了?”顧瑜似笑非笑地說道。


    “六歲......”章遼喃喃回答,但看見顧瑜的笑瞬間羞惱。


    她......她故意的!她本來就知道麟哥兒的年歲!太奸詐了!


    “顧娘子,雖然十三郎君隻有六歲,但他可是章家大房的嫡子。”副將並不在意,他要的是結果,結果沒出現之前隻要不被顧瑜帶偏,他就要問到底。


    “和章家議親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顧娘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審時度勢。”


    說罷,副將篤定地看著顧瑜。


    顧瑜哈哈大笑,“好啊,那我考慮一下。”


    這話騙騙章遼還可以,對於早有準備的副將來說並沒有被繞進去。說考慮卻不說時間,潛台詞就是為了拖延。


    “那顧娘子什麽時候可以給我們答複?”副將追問道。


    “結親不是結仇,何況不說你們家十三郎君才六歲,我也才九歲,這事我現在可給不了答複。”顧瑜不慌不忙打著機鋒,順便提醒了一下副將來的目的。


    “顧娘子,你既然來了章家想必是懷疑你叔叔孫長青害死了你父親,如果你不和章家聯手,憑你自己怎麽抓到孫長青的把柄為父報仇呢?”這女童比他想象的還要油滑,但副將有信心可以說服她。


    顧瑜佯作慌張地擺擺手:“孫將軍是家父的結義兄弟,怎麽會害家父?”


    騙鬼呢!孫長青可靠你會來章家?


    副將顯然不信。


    “我隻是相信章都尉這裏更安全。”顧瑜麵帶愁容,“畢竟沈相公也不想功臣遺孤在他的人手下出事吧?”


    “那……你憑什麽來我家借住!”章遼憤憤。


    “憑我阿耶曾是整個西北的大將軍?”顧瑜笑道,眼底卻沉沉。


    這可真是個好理由。章遼和副將一時之間想不到話來駁她,隻好悻悻地離開了。


    油滑又奸詐的顧娘子氣走了章遼和他的副將,等了一早上也沒有等到人來趕她出去,於是想好的再應對的話也沒有發揮出來。


    她不禁心裏有些遺憾。


    過午的時候還沒有人來傳飯,院裏的婢女也被撤走,隻有幾個護衛守在外院門口。


    管家醒來時已經是未時初了,進門的時候四語正抱著毛筆寫字,並不見顧瑜。


    “娘子呢?”管家抓著門框驚慌問道。


    “去街上玩了。”四語頭也沒抬答道。


    在別人家作客還四處跑是不是不太好?管家皺了皺眉,然後發現院裏伺候的婢女都不見了。


    “院裏的人呢?”


    四語抬起頭:“他們呀,被章都尉叫走了,給我們甩臉子呢。”


    “甩臉子?”管家不解。


    “是呢。今天他們還來找娘子議親,娘子拒絕了,他們就把婢女撤走了。”四語撇撇嘴,她年紀小但也知道議親是怎麽回事,她好心打岔將此事翻過那個副將還嗬斷了她。看,如今撕破臉了吧。


    議親?管家一瞬之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怎麽就說到了議親?章家為什麽趁他休息單獨找娘子議親?無事獻殷勤必定是別有所圖!管家剛放下的心又提吊起來。


    管家邁步向院外走:“我去找章都尉,你乖乖在這裏。”


    四語搖搖頭:“院子的侍衛不讓我們出去的。我爬不上牆,所以隻好在屋子裏寫字了。”


    不讓出去?那這是......被監禁起來了?


    不過爬牆......娘子以前在將軍府也會這樣出去玩嗎?那時候他沒有天天守在顧瑜身邊,所以不太清楚。管家走神。


    “古伯你要是餓了的話席上有娘子從廚房拿的糕點,你可以吃哦。”四語低下頭繼續練字。


    從廚房“拿”的糕點?管家看了看地上的矮桌,上邊放著一個油紙包,裏邊應該就是四語說的糕點。


    連吃食都給停了,看來這一來就與章家交惡了啊......


    管家憂心忡忡,期望顧瑜快點回來。


    扛著草簽的顧瑜正在走街串巷佯裝叫賣。市井之間往往能透出很多消息——當然,隻是明麵上的消息。真正的隱秘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在街頭亂說的。


    就好比,顧府的人已經遣散開了,但是離得不遠的壽城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聽到。就算有官員或者知情的人,也不敢大肆宣揚。生活在邊關的百姓深知八卦都是次要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顧瑜上街要聽的也不是什麽秘辛,她要聽的是朝廷願意擺出來的答案。


    此時距西涼王被殺已經又過去了十幾日,民眾們已經歡喜過了趨於平靜,隨著天使帶來的聖旨,也知道了殺了西涼王的孫長青被封為了定遠將軍——當然,西涼王投降的事被朝廷掩蓋了下去。


    於是壽城裏的話題便是繞著孫將軍展開了。


    “是顧將軍的結義兄弟,有十四個呢!”有年輕人說道。


    “瞎說,明明是六個!”一個吃茶的老者駁道。


    “你才瞎說,明明有人稱孫將軍十四郎君……”年輕人鄙夷地看著老者。


    “那是孫家的排行你這個愣頭青!”老者不滿道。


    “孫家?哪個孫家?顧將軍的結義兄弟不都是藉藉無名的孤兒嗎?”不僅年輕人疑惑,茶館裏其他人也豎起耳朵聽過來。


    “先帝時的蜀州孫家,後來因為吐穀渾戰亂被殺害了……”


    先帝時大周剛建朝,四方動亂,各地紛爭,很多世家子弟都失去了族中的親人,更倒黴的被滅了族。因此很多世家孤子後來都加入了軍營。


    “之前和顧將軍一起打過後梁的,不過一直以來都默默無聞......”


    “......其實孫將軍也很厲害的,隻是以前顧將軍風頭太盛......”


    “我侄子的姑姑的男人曾經在六安軍打仗,六安軍你們知道吧,就是孫將軍以前統率的。”


    “聽他說當初如果不是顧將軍先一步砍了梁王的腦袋顧將軍也成不了將軍呢......”


    “……”


    民眾的愛戴總是如此真誠又虛偽。吹捧一個死人當然不如吹捧一個活人。


    顧瑜津津有味地聽著,內心毫無波瀾。在她夢裏的地方似乎有句話叫“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別人總會有別人的角度。


    茶樓裏人聲鼎沸議論不絕,有人卻慢慢地走近了她:“小姑娘,你這糖葫蘆怎麽賣?”


    依靠在茶樓柱子上的顧瑜站直了身子:“兩個錢一串。”


    然後抬頭打量了一眼來人。年紀曰十六七,白白淨淨,樣貌端正,體長七尺有餘;穿著很是富貴,料子是邊關沒見過的,上邊的繡樣也很精巧,不過隻是些普通的花,腰間配的珠玉也不合製宜。通派富貴但不是文士,看來是商人。


    “你這有幾個?我全都要了。”商人張津說道。


    謔……


    “很多呢,你吃的完嗎?”顧瑜仰頭問。


    “我家孩子多。”張津一本正經回答道。


    顧瑜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張津:“那你很厲害啊!”


    厲害?


    不待張津疑惑顧瑜為什麽說他厲害,顧瑜已經又開口了:“一共十七串,三十四個錢。”


    算的這麽快啊!張津心中暗念。


    方才他隻是看一個小姑娘扛著這麽多糖葫蘆,打扮又貧苦,一時之間起了善念,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還略通算數。


    “你讀過書?”張津不免起了好奇。


    “算是吧。”顧瑜將草簽側著拿,準備給他取糖葫蘆,還沒拿下來又看了看他,建議道:“要不你再加五個錢個錢,這個草簽子也給你。”


    張津錯愕,然後哈哈大笑,果然掏出錢袋數了三十九枚銅錢出來。


    “你家裏人呢?怎麽放你一個孩子在這裏謀生?”張津隨口問道。


    “死了。”顧瑜回答。


    果然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張津心想。


    “小姑娘,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張津一臉真誠。


    顧瑜又打量了商人一遍。心道:怪哉,這個人還真是衝她來的?


    見顧瑜一臉戒備,張津又開口:“是這樣的。我是萬盛票號的主事之一,平時需要手下的人記賬算賬什麽的。剛才我看你算東西挺快,如果找人教一下或許可以謀生,可比賣糖葫蘆掙錢多了。”


    居然是個善人?顧瑜有些詫異。原來這年頭還是有好人的。


    可惜顧瑜並不是善人眼中窮苦人家的孩子,搖了搖頭從張津手中抓過銅板並將糖葫蘆簽子給了他。


    “多謝善人了。”顧瑜想了想還是施禮說道,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張津舉著簽子,心想這個東西還挺重的,這個小姑娘看來力氣很大啊。


    對於顧瑜的回答張津並不意外,他也隻是方才突然心血來潮提出的,小姑娘看上去戒備心很重,拒絕也是理所當然。


    看來好人好事也不是這麽容易做的。張津歎了口氣。


    “三郎君!三郎君!”一個小廝跌跌撞撞跑進門。


    張津伸手扶住了他,“你倒是慢點啊,元寶。”


    小廝氣喘籲籲地站直,看見張津另一隻手裏的草簽:“咦?三郎君你怎麽買了這個?”


    這次出來隴右道是來查賬的,一路上三郎君都沒有買東西,今天來茶樓休憩片刻就要啟程回海州了,這個時候怎麽買了這麽多糖葫蘆?


    張津笑道:“給你吃的。”


    小廝撇撇嘴:“我可不吃這個,我都長大了。”


    張津笑笑,不再牽扯糖葫蘆的話題:“好了,說說隴右的賬如何了。”


    萬盛錢莊隴右的分部沒有開在曾被顧淮鎮守的鄯州城而是附近的壽城,因為鄯州城實在離前線太近了。


    隻有一個張家遠房分支的主事在這裏管賬。


    隴右的賬一直簡單明了,和西涼打仗打成這個樣子也不能互市;吐穀渾呢,在西涼之前已經被打得抱頭鼠竄了,每年還要上貢歲幣;至於西方諸國的商人,都要從西涼過,所以也截斷了。


    不過西涼已經被滅國,想來幾年內應該會通商道。張津的思緒越來越遠。


    “三郎君?三郎君!”小廝搖了搖明顯心不在焉的張津,“你有沒有聽啊?”


    張津回過神輕輕拍了一下小廝的腦袋:“方才走神了,你再說一遍把。”


    小廝氣呼呼地說道:“張曜說賬目已經整理好了,郎君可以去核對了。”


    張津把草簽子遞給小廝抬腳邁步,小廝別扭地接過跟上,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草簽子上的糖葫蘆。


    其實他才十三歲呢,還是可以吃糖葫蘆的......吧?


    張津被請進萬盛錢莊內堂。這是他第一次出門查賬,隻帶了一名小廝。


    主事張曜也略略打量了一眼來人。


    張竹清,張家二房的庶子,在家中行三,小時候資質平平性格又怯懦,本是不夠格管事的。但是據說張三郎八歲那年和府裏的少爺打鬧,失足跌進了湖裏,救上來之後性情大變,對經商之道也頗有見解,小小年紀就能給張老太爺出謀劃策,因此留在身邊。


    能得老太爺提點,即使是庶子也沒有人再敢小看他。


    張曜堆出笑容,請張津上座,然後婢女捧來茶。


    “三郎君先吃茶吧,雖然比不得海州,但是西北的茶別有一番滋味。”張曜親手將茶盞從托盤上拿出奉上。


    張津果真端起茶盞,杯子裏是黃褐色的茶湯,加了核桃肉和地根。


    他抿了一口,稱讚道:“茶香很濃烈。”


    張曜笑道:“正是呢,此茶‘腑髒墨’,是西北獨有的,喝一口餘香回味一日呢!”


    張津放下茶盞,真誠地歎了一句:“好茶。”


    吃過茶走過形式,便要開始查賬了,張曜對手下使了個顏色,有賬房捧著厚厚的賬薄來。


    “這是今年的賬冊,請三郎君查驗核對。”張曜恭敬地說道,但是看張津此次並沒有帶自己的賬房,莫不是要親自核算?


    “崇文十三年的賬冊請一並交上來吧。”張津說道。


    張曜沒有遲疑,吩咐了下去。


    崇文十三年的賬冊不一會兒也取了過來,不僅如此,近十年的賬冊都被取了過來。


    “請三郎君核查。”張曜麵上依舊是恭敬地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次來查賬不僅是他查他們,也是見識一下彼此的手段。有沒有本事不是靠聽人說,而是靠實實在在的做事。既然他懷疑,那他就敢明明白白把東西擺出來。


    內堂便成為張津的書房,這幾日不得有人員走動,張津吃喝在此,有事會吩咐小廝。


    “都做周密了嗎?”退出來的張曜扯過一個老賬房附耳問道。


    “主事放心,賬目都是再三核查過的。”老賬房低聲回答,“再說二老爺去年來查賬也沒有查出什麽問題,換了兒子來也是一樣。”


    那倒是,老子都查不出來的兒子還能查出來嗎?


    ......


    在街上買了些吃食打包回去的顧瑜靈巧地爬上章府後院牆,章家的護衛日常不巡查,偷跑這種事比在將軍府簡單不少。當然,在將軍府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但那樣就練不了身手。


    好的身手還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日常的“練習”,之前她就會死在刺客的匕首下。


    顧瑜為自己偷跑出去找了個充足的借口。


    她們被安置的花月院在章府稍微中心一點的位置,顧瑜遊刃有餘繞過府中護衛的視線,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花月院爬上牆頭,然後在章夫人和一眾下人麵前愣住。


    章夫人:“......”


    一眾下人:“......”


    麵麵相覷片刻,顧瑜鎮靜自若地跳下了牆頭,四語接過她手中的小包裹,小聲提醒:“是章家的大夫人,來找茬的。”


    顧瑜心中有了數,見章夫人要開口,先一步說道:“有什麽話屋裏說吧,我出去玩了一天有些累了。”


    說罷抬腳就往屋子裏走去了。


    這什麽孩子!一打照麵就被氣到的章夫人攥緊了手中的錦帕。冷哼一聲跟著走進屋子。她倒要看看,這個不要臉的小姑娘還能做出什麽事!


    “顧三娘,我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我們開門見山明人不說暗話,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和麟哥兒議親的。”章夫人端坐在堂上的位置,麵前的幾案上是婢女奉上的茶。


    章麟是章家族中小輩裏第十三個孩子——章遼的弟弟們早就生了兒子,隻有章遼,三十四歲才喜得男嬰,所以取了個貴重的名字:麟哥兒。


    雖然章麟是庶出,但是鑒於章家大房差點斷了香火,章麟在章府的待遇堪稱章家的小祖宗,府裏的姐姐們和父母小娘們都很寵著他。


    顧瑜似乎沒聽懂:“什麽?”


    這是什麽新的套路嗎?顧瑜愣愣。


    章夫人看在眼裏,心裏冷笑:慣會裝傻充愣,不知道使得什麽手段說服老爺收留了她,居然還打起了麟哥兒的主意。老爺這個人就是性子直,容易被騙。不過蔣副將怎麽也不攔著......


    “你不用裝傻,是你和大老爺說要和麟哥兒議親的吧?我們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圖謀我的兒!”章夫人一邊說一邊憤憤。


    消息是她從下人嘴裏聽到的,麟哥兒議親可是家裏的大事,這種事居然不過她的麵!她如今可還是章家的主母呢!當她死了不成!


    “我不想和你們家十三郎議親。”顧瑜真誠地說道。


    “騙鬼呢!”章夫人不客氣地嗬斷,“你既然執迷不悟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顧瑜無語。


    “把她們關到柴房裏去!”


    “大夫人且慢。我家娘子確實不想與你家十三郎君議親。”見屋子裏氣氛逐漸劍拔弩張,一直候在一旁的管家不得不開口。


    大夫人打量了他一眼,滿是不屑。此人據說是顧家的管家。顧淮在時他還勉強算個人物,顧淮如今已經死了,那他就連章家的下人都不如。


    “顧三娘,素聞你聰慧過人,自是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是不體諒你如今孤寡無依。借住可以,但是你終究不是我章家人,也成為不了我章家人。你要是執意留在府裏,就去寫了奴契。我念你是顧淮的後人留你在府裏做工。隻是與麟哥兒議親之事,想都不要想!”章夫人端著架子說道,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


    這是羞辱!管家怒目,作勢要動手。


    顧瑜揚手攔住了他。


    “章夫人可以去問章都尉。我確實不想與你家十三郎議親。是你家章都尉想把兒子嫁給我,我已經回絕了。”


    章夫人看著麵前的女童,她話裏的譏諷明明白白,女童不會聽不出來,但是女童神情平靜真誠,並無半點羞惱......


    難道她說的才是真的?


    章夫人想著,身上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又被餘氏哄騙了!章夫人奪門而出,跟著的下人麵麵相覷然後疾步跟上。


    這叫什麽事!管家看著衝衝而來又匆匆離去的章家人,心裏念叨:章家的人這是幹什麽呢?唱戲呢?


    不過既然章夫人不願意,那這就好辦了。三人想到。


    原來議親的事章遼並沒有告訴家裏嗎?


    看來章遼是急了。


    看著顧瑜認真凝重的神情,古伯終於答應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其實我也沒有比別人多知道多少,我說是你阿耶的管家,實際上就是你阿耶可憐我,給我找了個事情做而已。”古伯略帶羞愧地說道。


    這話不是作假,雖然和古伯親近,但顧瑜也不得不承認古伯雖然忠心,但是無論身手還是智謀都隻是普通人的水平。


    “以前在北地的時候,我就聽過你阿耶的名字。那時他還是個兵丁。”古伯的神情帶著幾分追憶。


    “那時候大周剛建朝,還是先帝的時候,大周四境列強割據,於是先帝廣征兵丁……那時候我聽人說有一個舉人老爺投筆從戎,還笑讀書人真是一腔熱血……後來才知道,那是你阿耶……”


    “你阿耶很厲害,十幾歲就中了舉,雖然這對京城的大人物們來說不算什麽,但在普通人眼裏就是神仙一般的人兒……”


    “但是後來沒人提起此事了……因為你阿耶打仗的本領,比他作文的本領還高……”


    “當時啊,還是寧王的太子就跟先帝舉薦了你阿耶……”


    “兵營裏的人們都說是你阿耶運氣好。其實我知道,你阿耶比太多人聰明……他不是在打仗,他好像知道敵人的一舉一動……怎麽說呢,你阿耶有很多兵書,每一本都被翻來覆去地翻……他說那些打仗的技巧都是從書裏得來的……所以說他打仗的時候隻有捷報鮮少敗績……”


    古伯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所以說,讀書人真的了不得。”


    有功夫的讀書人更了不得吧。顧瑜心想。


    “後來寧王當了太子,更是大力舉薦你阿耶,當時都以為你阿耶投靠了寧王呢……”


    “但是沒多久文王殿下……就是如今的聖人,也舉薦你阿耶,而且在先帝麵前大肆讚揚,又宣揚了一番你阿耶曾中過舉的事……”


    “所以你阿耶最後能做到西北的大將軍,有自己的本事,也是兩位殿下的賞識。”


    “聖人當時為何也舉薦我阿耶呢?有太子的舉薦,他說話隻能算錦上添花呀?”顧瑜問道。


    古伯撓撓頭:“娘子說的我也不懂,隻是聖人當時名聲也不小。聖人在潛邸時就頗有善名,手下也有很多人追隨,聖人手下的將官在西北和西涼也打了很久,雖然沒有大勝,但是也沒有敗退過。”


    “而且兩位殿下是一母同胞,如果不是……”古伯突然頓住。


    如果不是?顧瑜的心揪了起來。


    “古伯,你放心說。”


    古伯看了看四周,然後彎腰在顧瑜耳邊低語:“當時聖人名聲大噪,遠勝先太子,也有人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先太子在宣武門設伏殺害聖人,豈料聖人有天佑……先太子被右驍衛統領一劍穿喉……聖人也因而成為如今的聖人……”


    “……”


    顧瑜無話可說,但是心裏已經波濤洶湧:這其中要是沒有古怪,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誒?不對啊……”顧瑜忽而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道:“既然寧王當時要殺了聖人,為何聖人還將東陽郡王養在身邊?”


    照理說不該也殺了才是?


    古伯大駭:“我的娘子,這種不仁不義的事豈是人能做得出來的!當今聖人最是仁善!”


    顧瑜嚇得拍了拍胸口,那你也不要突然在我耳邊大吼啊……


    “寧王再有殺意,也是聖人的長兄,聖人不得已而為之,已是心痛,何況當時東陽郡王年幼,聖人有言禍不及妻兒,因而不僅沒有幹勁殺絕,還將東陽郡王養在身邊。”


    當然這其中又收獲了好名。


    不過古伯的話裏到底還是讓顧瑜聽出了些貓膩……這個東陽郡王,該不會以為寧王的死和她阿耶有關吧?


    顧瑜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


    “娘子,這件事是不是很難辦?”古伯憂心問道。


    畢竟再怎麽說東陽郡王也是聖人的親侄子,無論為了名聲還是親情,這件事都會被嚴懲。


    “難辦倒不難辦。”顧瑜搖搖頭,聖人在宮中沒有拿下她,可見對她的處置也有所顧慮。


    “他有阿耶,我也有啊。”說著說著,顧瑜居然笑了。


    東陽郡王有血緣關係不能怠慢,但她也是功臣遺孤,何況孫長青在西北還掌握著軍權。嚴懲倒不至於,但是處罰肯定是免不了了,至於輕重……


    “端看他在宮裏能不能醒過來了。”顧瑜說道。


    古伯不解:難道還能醒不過來嗎?


    蓬萊閣被戒嚴了,其他各宮倒是一切如舊。


    “按理說這麽大的日子,各國使節都在,應當嚴懲才對,但是聖人立馬就把人放回家了……”有宮女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因為聖人要查清此事。”她旁邊的宮女也小聲接道。


    “聖人不信是平西郡主推的郡王?”第一個小宮女問道。


    “當然了。別忘了,平西郡主才九歲。”


    九歲的女童能有那麽大的力氣推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嗎?


    這話放出去誰會相信呢?


    殿外的宮女們小聲議論紛紛,殿內卻安靜異常。


    精雕玉琢的少年躺在臥榻上,十幾個太醫圍在屋子裏忙忙碌碌,除此之外皇帝和皇後也在殿內等消息,賢妃和麗妃已經被送回各自宮裏。


    “回稟陛下,東陽郡王胸腔中的水已經按壓排出來了,但還是神魂不在……”一個太醫小心翼翼地說道。


    皇帝皺著眉看著昏迷的東陽郡王,過了年就十五歲了,容貌也越來越像他那個阿兄,愈發熟悉也愈發陌生……


    或許讓他就這樣死了也挺好的……說不定可以借此事敲打孫長青……皇帝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但是也僅僅是一個念頭,很快就被自己否決了。


    這件事必須壓下去,今天的宴席上各國使節太多了,這件事此時不宜被鬧大,鬧大了之後於大周不利。


    “盡心救治,一定要把東陽救醒!”皇帝嚴肅說道。


    皇後也在一旁附和道:“無論用什麽辦法,東陽郡王不能出事。”


    太醫心領神會退下。


    皇帝看了一眼皇後,沒有說話,隻是歎息一聲,略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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