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的規矩總是很奇怪,大多高中通常是在寒假前的最後一周的後三天期末考試,休息一個周末後,周一上午評卷,下午開家長會,或者圖方便,幹脆在考前開家長會。


    但我們卻是在市裏小學期末考試的時候考試,小學的考試一般比中學早一周,我們考完試後,第二天開始補課,連著兩個不休息的周末,一共九天課,補課期間沒有副科課程,沒有大課間和午休,一天十節課,主課各個科目各兩節,平均分配。等補課結束,期末考後的第十天,再開家長會,開學生大會,宣布放假。這也剛好給老師留出了時間批卷子。


    那九天的補課真是暗無天日的疲憊,老師們又要批卷子,又要講課,也勞累非常,雖說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卻是人人緊張,我也終於領會了許巡說的清靜的好處,班裏的學霸們總愛去探老師批卷子的進度,回來就要四處宣揚,互相吹捧。


    我期中考試考的不錯,起初,我生怕有同學來拉我一起去,或者告訴我什麽消息,還好,我旁邊坐著江梨珈,我們班的神級人物,雖然她不太與人來往,也不參與集體活動,更別提承擔什麽班委的責任了,在班裏可以說是全無號召力,但她的成績太好了,期中考試,江梨珈全班第一,而且是從沒顯山露水的考了第一,沒分科的時候,江梨珈的成績一直很穩,穩定的徘徊在班裏前十左右,江梨珈又很刻苦,所以尖子生們從沒把她放在眼裏,但期中考試後,大家都對江梨珈肅然起敬,連汪宇旻這個刺頭,跟江梨珈說話的時候都帶著幾分討好。


    江梨珈從不和老師套近乎,自然沒人來找她一起去看卷子,但有人不好意思一天去幾次,便來找我,我反複的拒絕著,按不住好奇心的學霸同學卻磨個不休。


    我正為難,江梨珈不耐煩的脫口一句:“紀雲都說不去了,愛去自己去唄,這麽吵煩不煩。”


    江梨珈一直叫我小霍,很少叫我的大名,她也一直堅持隔著一個空位和我坐在最後一排,她居然這麽維護我,讓我心裏很感激。


    從那以後,就再沒人來找我倆討論分數排名的事了。


    放榜那天,上午我們還在上課,中午排名已經貼好在教學樓前廣場兩側的宣傳欄裏了,大家都一股腦湧去看,人頭攢動,我去校園外接到我媽,一起吃了午飯再回到校園裏,又在旁邊等了好久,人群都未散去,想想算了,遲早要知道的,下午的家長會和學生大會就要開始了,反正年級前三十都會在會上念出來的,到時候再數吧。


    在禮堂門口排著隊,也沒有人熱情的來告訴我,我排了多少名,我想這樣也好,自己掌握自己的情緒,江梨珈在一邊拿著小冊子背逍遙遊,不知道她看到自己的排名了嗎,雖說我不急於去看,心裏卻還是隱隱緊張的,江梨珈是在用背逍遙遊來掩蓋自己的緊張嗎?我問江梨珈,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一起背,江梨珈遲疑了一下,就把小冊子遞給了我:“你背吧,我隻是在複習,不看也行。”


    江梨珈又是第一名,我落到了12名,不過對我來說,也是很好的名次了,像期中考那樣的好運,不是每次都能碰到的。唐霽沒有排進理科的前三十,理科的競爭力實在太大了。不過唐霽還是發來短信給我:“寒假跟我補數學,開學你就能追回去了。”


    我回複:“好的,謝謝老師。”其實還想問一下唐霽考的怎麽樣,但又不知該怎麽開口。在1班的時候,唐霽的成績是比我好的,現在卻要看著我的排名高了這麽多,不知道唐霽會不會有點失落,雖說沒人規定,男生的成績要更好,但還是希望唐霽能事事順心。


    學生大會總會比家長會早結束很多,我早早跑了出來去看榜,找了兩排才看到,唐霽排在43名。


    我好奇的又湊過去看高三的榜,許巡是第一,想起許巡對我說起的那些,我聽起來還遠遠不適用的學習方法,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可以用到了。


    正發著呆,唐霽從後麵撩起我的帽子扣在我頭上:“怎麽在看高三的榜?都不關心一下我的名次嗎。”


    “關心過了。”我脫下帽子,帽子太大了,遮擋著視線,我要仰著頭才能看清唐霽的臉,但我們的身高差分明沒那個必要。


    唐霽伸手拉一下我的辮子:“都退步了,還不戴帽子,頭凍傻了怎麽辦?”


    “也不算退步啊,這是真實水平吧,上次是運氣好,超常發揮了。”


    唐霽看著我,欲言又止,又撩起來我的帽子:“還是戴上吧,太冷了。”


    唐霽摸出震動著的手機看了一眼,跟我說:“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進教學樓吧,別凍傻了。”


    7班的家長會一向開的很簡潔,老許平時搞笑,但無論開什麽會,話都不多,任課老師們都要輪著幾個班來講,也不會說太多。


    不過,按著上次的狀況,7班的家長會開完了,我們班大概就隻開到一半,我還要在外麵晃悠好久。


    要不去吃個米粉?我還從沒一個人去吃過米粉,不過也實在無事可做,想想今年過年早,補習班年後才開,過年前我多半不會回學校這邊來住了,也就吃不著米粉了,一個人就一個人吧,再去吃一頓。


    沒想到,居然在米粉店遇到了毛兔,我佯裝鎮定,拿著小票往走去裏找空位,我剛坐下,毛兔卻端著米粉跟來了。


    “要不要我幫你占著位置,你去買奶茶?”毛兔很自然的和我說話,似乎什麽也沒發生。


    “不用了,我沒點特別辣的。”


    “好了,不要不好意思了,我已經原諒你了。”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忽然惱火了,我很想質問毛兔,為什麽我不可以揉的頭發,喻清越就可以揉,後來我無數次後悔,如果我那時隻是簡單的這樣問毛兔,毛兔或許會對我說,因為隻是跟喻清越客氣一下呀,之類的,然後我們又可以順利的重歸於好,可是我卻沒有這麽問,我沉默了一下,對毛兔說:“我沒有想要你原諒我,我也很生氣。”


    毛兔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拌了拌米粉,問我:“那你生氣什麽?”


    我想起喻清越說的那一堆“那啥”之類的理論,卻不知道怎麽總結出我的生氣的原因,末了,我憋出一句生硬的:“因為我覺得你沒有尊重我。”


    毛兔笑了出來,咽下嘴裏的米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不尊重你?你不要太好笑了。”


    聽到毛兔這樣的語氣,我驟然覺得這些日子裏所有被我窩藏的傷心都湧了出來,我一言不發,極力克製著情緒,不想在這裏哭起來,怔怔的看著毛兔。


    毛兔氣的抽了兩張紙團在手裏:“我從認識你開始,我就知道你自尊心強,我處處維護你,你覺得我不尊重你?你有問一問我為什麽生氣嗎?你問過我為什麽傷心嗎?我傷心的時候想要你陪我,你總是要學習,我哪一次說過你,我說過你不關心我嗎?”


    我點的米粉到號了,但我整個人都呆住了,也不知要不要去取,任憑傳菜窗口喊著:“178號紀同學,牛炒中辣加芹菜。”,毛兔看我支支吾吾的樣子,氣的站起身推門走了。


    點單的姐姐已經過來問178號是誰點的了,我站起身去端來米粉,但卻沒食欲吃,毛兔說的那些話在我腦子裏繞來繞去,我卻不知道該先想想哪一句,我似乎一句都沒聽懂,仍然懵懵的。


    我正發著呆,毛兔忽然又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了,她怒氣衝衝的在我對麵坐下,喘著氣顫抖著說:


    “你沒聽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對吧?我幹脆講清楚,你有想過我和山鬆為什麽分手我為什麽不和你說嗎,我喜歡喻清越你幫過我嗎,我之前那個星期為什麽那麽不高興,因為山鬆他又……可是我不想跟你說我倆之間的破事,但這不代表我不需要你陪我,你陪我了嗎?你從來隻關心你自己的事,你的唐霽,你的成績,你關心我嗎?你現在你跟我說,你居然跟我說我不尊重你,那你是不是也不尊重我?我們早就疏遠了,天天在一起有什麽用呢,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我,我可能了解你,但是那有什麽用?我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在一起做朋友我隻有心累。”


    毛兔越說越暴躁,聲音越發的尖銳,最後,她對我說:“反正我們也誰都不是小時候了,沒有非要做朋友的必要,就這樣吧。”


    毛兔抓起來剛剛她遺落在座位上的毛線帽,不等我反應過來,也沒有想要再聽我說什麽的意思,又推門走了。


    毛兔口中的那個人,是我嗎?我仍然在震驚中,甚至覺得毛兔說的話,都不是對我說的,但轉眼又很清醒的知道,那都是對我說的。


    我努力的冷靜下來,想想現在的狀況,是毛兔生氣了,奪門而出,我還生氣嗎?我的生氣被否定了,我的生氣或許是不應該成立的,那麽我應該……


    我抓起外套迅速的站起來,跑出去追毛兔。


    自然,我早已經追不到毛兔了,夜色下人影模糊,我向學校的方向跑回去,一直跑到校門口,也沒有看到毛兔的身影。


    怎麽辦呢?現在下一步該做什麽?我本來要做什麽呢?


    對,吃米粉,春節前的最後一頓米粉了。


    我木木的走回去,進店的時候,剛好看到收銀姐姐收走了我還沒動筷子的米粉。


    我又點了一碗爆辣的米粉,一邊流著眼淚鼻涕,一邊固執的堅持吃完了這碗米粉。


    起初,我是不吃炒米粉的,也不理解這樣的食物有何迷人之處,讓毛兔為之驚喜瘋狂,可是毛兔總拉著我來吃,我便也逐漸習慣了這種味道,厚重的複合型的辣味,伴隨著軟糯的米粉,清香的芹菜,油香的肉片,漸漸的,這對於我來說,也是好味道了。


    但從那天起,炒米粉對我來說,不再是一種好味道的食物,卻更多的是一種功能性的食物,炒米粉的霸道的滋味會占據我所有的感官,爆辣的米粉入口,我看不清,也聽不見,更無暇顧及腦海中的錯綜糾結的種種念頭,辣味一次又一次將我推向麻木,我可以涕泗橫流,而絲毫不顯得軟弱無助,辣味將一切反應都演變成了生理反應,與心無關。


    而那些與心無關的時刻,從此越來越多的被我需要著。


    回到班裏,媽媽看我滿臉通紅,嘴也紅腫著,驚訝的問我:“你怎麽凍成這樣了?”


    直到和媽媽一起收拾好了東西,坐在車上,路燈一檔一檔的打在臉上,我才忽然反應過來,毛兔是和我絕交了嗎?


    我高中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就這樣失去了嗎?


    現在回想起中學時代,我們那時候總喜歡用一些老成的說法,比如,我們不是一類人,其實那時涉世未深的我們,如何定義得出人群的類別呢,但大家又都能敏銳的得出這個準確的結論。毛兔從小順心順意,學業隻是她成長中的必選模塊,但好好學習四個字,從來被深深鑿進了我的頭顱,為了得到一次翻盤的機會,我甚至想都沒想就離開唐霽去了文科;可是毛兔卻無所謂,她不想高考便可以出國,她總有她的退路,毛兔不能理解我為了複習推辭她玩樂的邀約,我也不能理解毛兔可以為了玩樂不顧考試,握在我們手中的,擺在我們麵前的,從來都是不一樣的,也因此,毛兔可以看出我的自卑,卻永遠不能理解我的自卑,而拘謹著長大的我,又何嚐能明白毛兔瀟灑背後的脆弱呢?所以毛兔不會認可那些我感受到的忽略和冒犯,我也不能理解,毛兔總是說走就走的不在乎,和毛兔遮遮掩掩的不說明。


    但這些差別,並不是我在十六歲的年紀裏能夠想明白的,那時的我隻有不明白,難以接受,傷心而無解,自責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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