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媽媽提議去買一些我愛吃的小吃,我哪還有這樣的興致和食欲呢。


    “不去了吧。”我說,聲音顫顫巍巍,我也沒想到,我的聲音會是這樣。


    我異樣的聲音引起了媽媽的關注,媽媽轉頭過來看了我一眼:“怎麽了?這次考的也不錯呀,你們班主任說了,班裏的前10到15名,狀態保持到高三就是人大或南京大學這樣的好學校呢,你不是想去廈大嗎,不要壓力太大了,別傷心了啊。”


    “不是……”


    我一向不和爸媽說我的學習之外的事,他們關心我,嗬護我,卻總覺得我還小,但現在已經聊到這裏了,我便跟媽媽大致說了和毛兔之間的事。


    媽媽果然還是一貫的態度,聽我說了這些,立刻鬆了一口氣:“沒事的,你們小孩子,多少有點小題大做,過幾天就好了。”


    我也不再深談了,媽媽工作很幸苦,還要常常兩頭跑,照顧我和爸爸飲食起居,看著媽媽歪著頭軟軟的倚在駕駛位上,還要在晚高峰裏仔細的看路,我的情緒問題,在這樣的辛苦麵前,實在是有點奢侈的話題。


    回到家,想和唐霽打個電話,卻又覺得,我想聊的隻有關於毛兔的事,這實在是不適合跟唐霽聊的話題,可以想見會是我不住的哭著,唐霽無措的聽著,但我的困惑鬱結在心中解不開,勒緊著我的五髒六腑,簡直要絞出心碎的汁水來,我掏出手機翻了翻,打電話給喻清越。


    “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別說,讓我猜猜是什麽事。”


    我開門見山:“毛兔跟我絕交了。”


    喻清越的語氣低落下來:“啊……呃,怎麽回事?”


    我正要要開口講,一股洶湧的情緒卻趕在未說出的話語前頭,從胸腔中泄出,眼淚也早就候場了似的奪眶落下,我一邊哭著一邊和喻清越講了下午的事。


    喻清越聽完後,問我:“我正準備練琴,你要不要聽?”


    我沒開口,喻清越接著說:“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再跟你說什麽方法論,也不是你想聽到的吧……我想你要快點別這麽傷心了,我感覺你憋了很久。”


    “我不明白,現在回想起來,為什麽我們好像各說各的,好像從來沒做過朋友似的。”


    喻清越沉吟著,和緩又遲疑的對我說:“其實,在我看來,當然我知道你很在乎毛兔的,但是在我看來,你倆的確隻是一起玩而已,毛兔喜歡我,都沒有認真的跟你說,可見你們之間沒有百分百的坦誠,所以……而且毛兔說的,你們不是一類人這些,她既然已經有了這個感覺的話……總之你不要太難過了。”


    怎麽會不難過呢,我幾乎沒有交到過很好的女生朋友,毛兔是第一個對我這樣好,又讓我覺得由衷的喜歡的同性好友,可我們的友誼還是失敗了。


    “那我們還能和好嗎?”


    “怎麽會有不能和好的,隻是看你要付出多少了,而且現在也不是和好的時機,最重要的,你和好之後,你倆心裏也都會介意這個事,怎麽說,因為這不是一個誤會。”


    聽著喻清越說這些人情理論,覺得好疲憊,但喻清越說的是對的,這不是一個誤會,我和毛兔都是真的生對方的氣,也都是真的傷心,這不是一道可以用解釋融合的傷痕。


    “那你要不要聽我彈琴,我彈舒曼彈的很好,你應該也會喜歡吧。”


    說實話,我沒有心思聽,我實在不是一個可以被藝術治愈感情傷口的人,對我而言,隻有感情能治愈感情。可是我也不想拒絕喻清越。


    喻清越歎了口氣:“好吧,你大概對這個不感興趣,那我跟你講講我的事吧,剛好我今天也正煩心呢,聽了更慘的,你或許會覺得好點兒。”


    我不作聲,喻清越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之前也有一個好朋友,我好朋友是我爸好朋友的兒子,他也姓鬱,耳朵旁那個,叫鬱言,他名字是不是很好聽?他爸和我爸是同學,而且我們的姓聽起來一樣,小時候就覺得特別有緣份,我不是跟你說過,翹翹跟我一起學鋼琴嗎?其實本來是我們三個一起學的,他學了一半又去學小提琴了,但他特別有天賦,鋼琴彈的也很好,小提琴也好,翹翹挺喜歡他的,他倆玩的比較好,初中的時候,他不想學習做體特了,翹翹還跟他一塊兒練跳高,但是他也經常逃訓,經常跑去玩,然後帶好吃的來我家,我們三個就一起吃,然後他現在在美國讀高中。”


    “在美國也不影響你倆做朋友啊。”


    “唉,沒這麽簡單。我剛不是跟你說,他爸和我爸是好朋友嗎,我們上初中的時候,他爸跟銀行借了兩百多萬的貸款,我爸做擔保人,結果他爸拿錢跑了,資產轉移了,貸款那兩百多萬最後就我爸還的,具體的我也搞不懂,反正那會兒就天天聽我爸媽說這個事,也不知道他們一家人躲到哪兒去了,他也不聯係我,我也聯係不到他,但是那會兒我也不覺得我跟他之間會有什麽事,畢竟是大人之間的事麽。然後前年我生日,他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說他在美國念書,之前一直不敢聯係我,但是現在移民的相關事宜已經辦好了,就敢聯係我了,然後說了很多很想我啊,近況啊,我好不好啊之類的。”


    我已經聽呆了,這樣的事,對我來說隻發生在電視劇裏。


    “我其實本來也不怪他,而且我也很掛念他怎麽樣了,但是他這麽一說,我又覺得,不能跟他繼續做朋友,感覺對不起我爸媽,而且聽他說,他家裏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在準備移民,那不是故意騙錢嗎!我本來也要去美國讀高中的,但是家裏忽然少了這麽多錢,我媽就舍不得花錢讓我去了,所以我現在還得好好學文化課,參加高考,唉,煩死了,想到這個我也有點恨他,他順利出國了,我還在這兒跟著你周末上補習班。”


    “你也挺傷心的吧……”


    “還有呢,我還沒說完,我還沒來的及傷心,他又過來跟我表白了,說他喜歡我。”


    “等一下。”我打斷喻清越:“你這個朋友不是男生嗎?不是李翹翹還喜歡他嗎?”我懷疑是不是我哭的太傷心,聽錯了原委。


    “男生也可以喜歡男生啊……他在美國讀書,思想比較開放吧,可是我覺得他好無恥啊,怎麽可以這麽理所當然,他還把這事告訴了翹翹,李翹翹還來問我,會不會接受他的表白,神經病啊,我怎麽可能接受。”


    “那他現在還在聯係你嗎?”


    “聯係啊,但我怎麽接受他的聯係呢,他本來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比我大一歲,從小什麽都讓著我護著我,我小時候因為長得太白淨被男生欺負,別人叫我小白臉,也是他去收拾那些人,結果他先是變成了騙了我家錢的騙子的兒子,而且他還知情,還不告訴我,然後他又說他對我的感情從來都不是友情,是同性之間的愛情?但我對他的是友情啊!我知道這種同性感情是存在的,但是他這麽說出來真讓我覺得惡心,他這樣做,讓我徹底的失去了我的最好的一份友誼,我都沒法兒去想值不值得補救,因為把他當朋友根本就是我一廂情願。”


    喻清越停下來,似乎講完了他的“慘事”,但這樣的事情,真實發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我實在太驚訝了,正在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喻清越又憤怒的補了一句:


    “你能想象嗎,你最好的朋友,合夥騙了你家裏的錢,又跑過來跟你說,他要跟你談戀愛,完全不顧你是什麽感覺,我真的要被他氣死了。”


    我小聲問喻清越:“你……要不要彈琴給我聽。”


    喻清越的語氣鬆懈下來:“怎麽樣,這事,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吧,你有沒有覺得好受點?”


    怎麽會因此而覺得好受呢,我很驚訝,但也為喻清越感到難過,經常覺得他對人對事都很敏銳,同時又有著一份聰明的灑脫,沒想到,他付出的代價卻是這麽痛苦。


    喻清越彈了一段舒曼的童年往事,又忽然停下,換了死神與少女,我不懂古典音樂,隻感到為喻清越而傷神。


    掛了電話之後,我回想喻清越說的事,與此相比,我和毛兔之間的矛盾,的確隻是一個小小的節疤了,雖然是無法愈合的傷口,但小傷口的痛感,是可以忍受,可以被抵消的吧。


    我正感慨著,唐霽打了電話過來。


    “你和誰打電話打了這麽久啊。”


    “你給我打電話了?”


    “是啊,打了好幾個呢,你應該開通一個來電管家,就知道我多少次默默的在你跟別人打電話的時候給你打著電話。”


    “不要,沒錢。”


    “那要不你過生日,我就給你送一年的來電管家吧,怎麽樣?”


    “不要,我也不想知道你打了多少電話。”


    “嘖嘖,這麽冷漠。”


    和唐霽這樣輕鬆的聊天,我忽然覺得心氣順暢多了,我真是一個很容易被感情治愈的人啊。


    “那你剛才到底再幹嘛?”唐霽追問。


    我於是告訴他,我和毛兔吵架的事。


    “所以我就讓喻清越幫我分析一下。”


    “哦……這樣,那你現在還好嗎?”


    “我還好吧,我也說不清。”或許我更多的是被喻清越的故事轉移了注意力,實在是太令我震驚了,就仿佛被他的故事震麻了似的,短暫的失去了自己的感受。


    想起喻清越說的,“小白臉”和好朋友幫他出頭的事,我提醒唐霽:


    “對了,你以後不要再叫喻清越小白臉了,真的很不尊重,而且他有一段關於這個的傷心事呢。”


    “嗯,好的,知道了。”


    唐霽聽起來有點不開心,不過現在是我的心情更糟糕,我就不理會他的那些小情緒了。


    “你不問我找你幹嘛嗎?”唐霽問我。


    “幹嘛?”


    “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我生日還沒到呢。”


    “但是過年我不一定能出去找你啊,我就想了個辦法,我剛才在我的禮物盒子上貼了好多好多貼紙,我先給你,等你過生日那天你再自己拆。你明天在家嗎?我送過去給你?”


    “我不在學校那邊住了,要不我們約個時間,在別處碰麵?”


    “那……和平都會那邊?我們還可以看個電影什麽的。”


    “有什麽電影可以看嗎?”


    “不知道啊,對了,你有沒有看那些年?”


    “沒有啊,我最近沒有關注這些,連著這麽久沒休息,哪還有心思關心電影。”


    “那我們去看這個吧,楊洋說特別好看,他們都休息一個多星期了,天天跟我炫,不要face的。”


    第二天,我和唐霽一起看了這部電影,全名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


    看完電影,唐霽和我一起在德克士買了熱熱的紅棗茶,捧著茶杯等公交,唐霽忽然說:“唉,看得我想起來小周了,我們上初中的時候,楊洋他們幾個天天給我分析,小周喜不喜歡我。”


    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我有點錯愕,愣了一愣。


    我等的車來了,唐霽慌忙的把他的杯子遞給我,從包裏取出一個被裹的嚴嚴實實的盒子塞進我的書包:“不許提前拆哦,要不這樣吧,等你過生日那天,你再拆,拆之前你拍照發給我證明你沒拆。”


    “有這麽神秘嗎?”車近了,我一邊向估計車門的位置移動一邊說。


    “哎慢點慢點。”唐霽扶了一下我的胳膊:“不許拆,要在過生日那天才可以拆,不然怎麽算是生日禮物呢?”


    坐在車上,我用手肘和右手配合著拉開拉鏈,看著這個被貼畫貼滿的盒子。


    車窗外,學校都放假了,街上的同齡人變得多起來,快要過年了,人人都穿著幹淨好看的衣服,拎著買來的小物小吃,那些好看的小袋子,展示著四處彌散的愉悅感。


    回想唐霽說的,關於小周的那些話。


    我不是唐霽喜歡的第一個人,但我想這也不重要了,隻要我是他現在喜歡的人,就已經很不錯,已經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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