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2月15日,驚蟄7日,萊蕪。


    “哎?嗯!”車廂裏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然後羅老頭在孫子羅秉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下來。


    當初羅老頭在即墨經營鐵匠鋪,為初生的東海商社提供了重要的原料和資金,後來連自己也搭了進去。現在他已經是工業部少數幾個八級技工之一,可謂功勳卓著,在東海工業的發展初期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隨著歲月的侵蝕,這幾年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不得不退出了第一線,回家休養了起來。東海商社對他家也頗為扶持,這些年,即墨城西的羅家鐵鋪已經發展成了一個有幾十名雇工,專業加工優等鋼製器材和工具的工坊,遠近也小有名氣了。


    羅老頭本名羅大同,原先在萊蕪有一份祖傳的家業,金末亂世逃到了即墨。這次,他聽說商社要收複萊蕪(故意讓他聽說的),強撐著出了家門,要親自回家鄉看看。於是,今天季國風就把他帶過來了。


    羅老頭下車之後,環視了一下四周已然完全陌生的場景,轉頭看見了北邊黑壓壓的人群,眯眼確認了一下,當即拄著龍頭檀木拐杖,拉著孫子向那邊走去。


    季國風見狀,連忙上去扶著:“哎哎,羅師傅,你慢點。”


    羅老頭也不見外,不耐煩地說道:“緊張甚麽!老頭我還走得動呢!”


    後麵的段明遠和林小雅,還有護衛的近衛兵們,也急忙跟了上去。


    羅老頭噔噔噔走入人群中,一邊眯著眼尋找著什麽,一邊喝罵道:“跪什麽?都站起來!你們的背彎了,骨頭也彎了嗎?”


    已經跪麻了的匠戶群中,不少人疑惑地抬起頭來看著這個與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老頭。說起來,這些匠戶,相當一部分年紀都不小,都是在成為匠戶之前都有了一定手藝的,到現在也是萊蕪監的中堅力量。倒不是說他們老而彌堅,而是近年來的新鮮血液太少了。沒辦法,奴隸製度是沒法培養出新的人才的。


    羅老頭走了一圈,突然在一個老頭兒麵前停下,大聲地問道:“你,你是趙柱子嗎?”


    地下跪著的那個老頭乍然一驚,抬起頭來,仔細地看了看他,遲疑地說道:“你……你……難不成是羅大同?”


    季國風眼疾手快,一下子上去把這個趙大爺扶了起來,羅老頭上去哭笑著拉著他的手說道:“沒錯,我就是羅大同……柱子,你確實是柱子沒錯吧?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啊……”


    這時,旁邊又有幾人認出了羅老頭,紛紛站起了身來,叫喊道:


    “是羅大同,是羅大同!哎呀,他回來了,還成了大官!”


    “大同,我是二狗啊!”


    “大同哥,你還記得汶北呂家冶的呂四兒嗎?”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圍住羅老頭,老淚縱橫地說著話,交流著這幾十年的遭遇。


    周圍,其他人雖然不知道這羅大同是何方神聖,但受氣氛感染,也紛紛抬起了頭,甚至還有人站了起來。不少人都開始重新琢磨起之前段明遠的那番話,對未來不禁也產生了一番期待。


    見狀,季國風趁熱打鐵,站到了一處高台上,對下麵的匠戶們喊道:“匠戶們,大匠們,同胞們!我是大宋東海國萊蕪特派專員季國風,也是這位羅大同羅大匠的好朋友,忘年交!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大宋,我們漢人,已經打回來了!我們東海國,就是光複中華的先鋒!現在我們已經占據了膠州和全部的登州、萊州、寧海州,蒙古人再也打不進去了!


    在我們東海國,農民可以種一百畝地,商人可以隨意經商,工匠可以自由地打造器械,賣的錢全歸自己!


    這位羅大匠,你們不少人也認識,他當年逃去了膠州,現在已經有了兒子、孫子,還有了一家大鐵鋪,這些都是他自己賺來的,也隻有在我們東海國這樣的地方,他才能發揮出自己的能力!


    諸位,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被蒙古人關在這裏,終日勞作,受了不少苦,但從此都結束了!以後,就跟我們回東海,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抓你回去!回了東海,你們願意去哪,都無所謂,願意種田就去種田,願意行商就去行商,如果一時不知做什麽,也可以來我們東海商社做工,幹得越多,幹得越好,工錢就越多!一個月賺上十幾貫,也不是不可能!”


    他這麽一鼓動,匠戶們頓時有不少人心思浮動,有人甚至大著膽子交談了起來。


    見機,季國風又叫了一個近衛兵上來,拍著他身上的板甲,說道:“在那裏,你們不但能自由地生活,還能見識前所未見的精湛技藝。看看,這鋼口,這整塊鍛成的鋼甲,是你們見過的嗎?這還隻是小意思,到時候,你們會見到幾千斤幾千斤的鐵礦被煉成鐵水,上千斤的鐵水在一個爐子裏直接炒成鋼!十幾台水車同時帶動千斤大錘鍛造器件,百萬件鐵器都如模子鑄出來一般大小!”


    說別的或許有些玄乎,但講到他們都熟悉的鋼鐵技藝,匠戶們就一下子驚歎了起來。季國風使了個眼神,段明遠和林小雅立刻指揮周邊的近衛兵解下板甲,一塊塊傳到人群中讓他們傳看。不多時,匠戶們就驚呼了起來。


    “這,居然有這等好鋼?”


    “這整個一塊,是怎麽打出來的?”


    “不止啊!每塊都是如此圓滑,若是人力所致,這得是多精湛的技藝啊!”


    眾人正議論紛紛,突然羅老頭“哼”了一聲,然後用拐杖用力敲了一下地麵,把注意力吸引過來,喊道:“我看你們被蒙古人關了這麽久,也快被關傻了,不知道現在外麵都成了什麽樣子。我跟你們說,這位季公子,看著皮白膚淨的,但是論起冶鐵這行當的學識,可比你們加起來還多十倍!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們做出來的的那些破爛,恐怕連三十年前都不如吧?等你們這些老骨頭都過去了,還能有手藝傳給兒孫?我看罷了吧,還不如回鄉下種田呢!都別在這給我傻了,趕緊收拾起來,跟我回東海國去,趁著還掄得動錘子,多見識見識吧!”


    他這麽一說,匠戶們再無疑慮,紛紛應諾,然後回家收拾並沒有多少的家產去了。


    整個過程,看得段明遠目瞪口呆,這效果就是不一樣啊!


    季國風笑了笑,走到羅老頭旁邊,說道:“老羅,謝了啊!”


    羅老頭也笑了一下,又歎了口氣,說道:“唉,把他們騙去東海,也是為他們好……”


    東海商社對萊蕪的政策,是“換血”,即把現有的匠戶全部遷去本土,再從本土調人來重新開發。這法子多少有些麻煩,但能解決一些長遠問題。


    萊蕪原先各處礦脈的產權分散在各礦主手裏,後來被蒙古人一並搶去,現在東海人正好從蒙古人那邊接收過來,省了不少麻煩。這批匠戶雖然是寶貴的人力資源,但是其中不免有原先礦主家的人,若是留了下來,以後說不得會產生產權糾紛,還是一並遷去本土,在那裏重新發光發熱吧。


    萊蕪這邊,隻需要留下少數熟悉本地情況的人提供向導服務就可以了,其他所需的技術人才都從本土調過來,一張白紙好作畫。


    季國風聳聳肩:“怎麽能說是騙呢?算了,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是這就回去,還是住幾天再回去?”


    羅老頭又看了看附近陌生的街道,說道:“唉,我這一把老骨頭,也不折騰了,既然生於這裏,也就死於這裏吧。對了,你不是那什麽特使嗎?我看這幾天這裏得空出不少屋舍來,賣我一間如何?”


    “唔,這個有點麻煩啊,讓你住沒問題,但產權問題我可決定不了,得回去問問才成。對了,你確定要住在城裏,不出去尋處山清水秀的所在?”


    羅老頭這年紀,生死之事已經不需要避諱了,所以季國風開起玩笑來也很隨意。


    羅老頭搖搖頭,說道:“不需要。我們萊蕪人不興整個兒入土,這周邊山上,說不定哪處就埋著礦藏呢?你要是往哪裏一埋,以後還挖不挖了?所以都是火一燒裝壇子裏,隨便找一處埋了,以後遷起來也容易。”


    這時候輪到季國風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說道:“罷了,隨你吧。這幾天我準備籌建一個鑄造作坊,你也來看看吧。對了,你家裏的產業,不也搬來這裏一份?若是工業用地的話,我倒是可以作主的……”


    羅老頭點點頭,又看了看東方,說道:“等等,再看看吧。”


    ……


    東海商社對萊蕪的近期規劃是初級原材料產地,也就是以生產生鐵為主,不進行進一步的加工,而是運回本土後再加工成更高端的鐵器和機械。這自然是為了未來哪一天一旦需要戰略收縮的時候損失不至於太大。


    萊蕪地區麵積不小,鋼鐵產業鏈也很長,所以商社不準備也不可能全部吃下,隻準備直接控製冶煉環節和少數幾個富礦,其他礦脈承包給私營商人進行開發。如果有其他人願意在此建立一些鋼鐵加工業的話,也隨他們去,隻需要按規定交稅就可以了。


    至於冶煉基地的選址,季國風也做了決定,就在後世萊鋼所在的鋼城區。此地有足夠的礦產,而且地形封閉易於防守,同時還有河流通過,水力充沛,便於建設水力機械。更為可貴的是,經過之前的確認,當地有合適的運輸通路。


    限製萊蕪發展最大的問題就是運輸問題。這對於宋朝、金朝和蒙古人都不是什麽問題,因為萊蕪有汶水直接通向西邊的梁山泊,進而可以通過水路轉運到其他地方,非常方便。但是對於東邊的東海國來說,這個運輸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如果走水路的話,貨物得從汶水進梁山泊,再南下經南清河入淮河再入海運回本土才行,不但繞了一個大圈,而且沿途區域都不在東海人的控製之下,隨時有被切斷的風險。


    而從鋼城區這裏可以南下經新泰縣陸運一小段距離,再轉走蒙水入沂了,雖然仍然不能直通海州,但還是比西線省了不少。建設交通部已經在調研開挖沂-沭-大沙河運河的可行性了,如果能成,那麽鋼城區生產的鋼鐵就可順水一路運到海州再轉運回本土,成本大降。


    但那是遠期規劃,現在迫在眉睫的事還是先把基本的安全事務做好。


    “嗯,先得給萊蕪西堡供應足夠的磚,還得運營一個鑄鐵廠,我能做些什麽呢?”季國風攤開一張地圖,對著它思索了起來。


    “首先,要有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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