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杠”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三個家庭抖了一抖。


    首當其衝的,景予安,享受了一把“武則天”的待遇,連著兩個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江司南:“張嘴。”


    景予安配合著張大了嘴,還沒等他及時投喂,自己先打了一個哈欠,腦袋一沉,往床上一倒,嘟囔了一句:“你再讓我睡會兒。”


    江司南放下手裏的碗勺,把人從床上抱起來,在她身後靠了一個墊子,“你再不吃,我要熱第三遍了。”


    景予安一邊打哈欠,一邊努力想要睜開眼睛,“我也知道啊……”


    “可人家就是困嘛……”


    江司南無奈,“那你先睡著,我去把粥放鍋裏溫好。”


    等他回來時,景予安已經抱著枕頭,睡熟了。


    她的睡顏很安靜,齊耳的短發剛剛遮住耳朵,一剪月光如水,隨手拂過她臉頰的發梢,落在她白皙的脖頸上。


    她平日裏腸胃就不好,加上懷了孕,吃什麽吐什麽。


    江司南變著法子給她做,還是瘦了一大圈。


    臉上的嬰兒肥淡退了些許,顯出了漂亮的顴弓和下巴的線條,長睫垂下濃密的陰影,在臥室昏暗的光線下,美得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被褥陷下去一截,江司南抬手,溫柔地梳理著她的頭發。


    他還記得,原先她的頭發留到齊腰,冬天披散下來,纏繞在他指尖,宛如一塊上好的絲綢錦緞。


    哪像現在,枯焦焦的,沒什麽活力。


    想著她這些天裏遭的罪,他的心口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鑽進去,靠坐她身邊。


    她在睡夢中,似有感應,立馬放下了手裏的枕頭,翻了個身,找到了自己平日裏習慣抱著他的姿勢。


    一股淡淡的甜香繚繞在他的鼻尖,不斷地往他的鼻息裏鑽。


    他握住了她伸出被窩的手,手心裏一陣軟熱。


    心口忽地卷過一陣清風,吹開了一樹灼灼桃花。


    簡直想做夢一樣。


    直到現在,還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她的脈搏很沉,沉穩而有力,跳躍在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像一座橋梁,連接起了兩個有著同樣血緣的生命。


    這就是血脈相連的感覺嗎?


    他的大腦思緒轉動得有些慢,“血脈相連”四個字在腦海裏反複盤旋橫跳,最後從他的舌尖跳出來,惹得他低低笑了一聲。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滿足的事情嗎?


    景予安在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上方有動靜。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隻看見某人抓著她的手,盯著她的手掌心,眯著眼睛,嘴角快要咧到了耳後根。


    景予安:……


    一孕傻三年真的說的不是我吧??


    ————


    一物降一物。


    ——論從不撒嬌的女人,突然撒嬌的威力。


    實驗室的生化試劑大多都會影響胎兒,因此景予安自從查出有身孕之後,就被某人圈在了家裏,美其名曰:好好養胎。


    第一周,景予安吃完睡睡完吃,還是很幸福的。


    三周之後。


    景予安:“我要出去!”


    江司南把人往懷裏一摟,“不行,太危險了。”


    景予安窩在他懷裏,伸出小拳頭,厲聲抗議他的霸權行為:“我再不出去頭上都要長草了!!”


    江司南絲毫不為所動,把她的手按回原位,正色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醫生說你的胎不穩,要多休息。”


    景予安見硬的不行,打算來軟的。


    抓著他的衣角搖啊搖搖啊搖,輕輕咬唇,睜大了濕漉漉的眼睛,口氣嬌嬌軟軟,配合著軟糯的嗓音,清純中帶著嫵媚,嬌俏中帶著天真,“老公~”


    “人家、人家想出去玩嘛~”


    江司南虎軀一震,一陣酥麻感從尾椎骨直衝上天靈蓋。


    哦豁,要老命……


    這誰受得了??


    他臉部的肌肉肉眼可見地變得僵硬起來,抓住了她在作亂甚至有點火意味的手,深吸了一口氣,“不……”


    “行”字還沒有吐出來,景予安已經先一步,堵上了他的唇。


    江司南:……


    氧化鈣。


    女人,要不是你有免死金牌,我保證你明天都出不去。


    良久,唇分。


    景予安對著氣息不穩的江司南,笑得像隻饜足的小狐狸,“老公,就一下下嘛~”


    “出去看個電影就回來嘛~”


    “人家、人家難得也想和你重溫一下下戀愛時的感覺嘛~”


    江司南:……


    你贏了。


    一番討價還價約法三十章後,江司南背了一個雙肩包,裏麵塞滿了毛毯、外套、溫好的牛奶、各種小零食……


    提心吊膽地跟在蹦蹦跳跳地某人身後,出門了。


    一邊走,一邊唉聲歎氣。


    想我當年也是叱吒s大的風雲人物,怎麽……


    越來越有向“全職奶爸”靠攏的趨勢??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一物降一物??


    ————


    論基努裏維斯的魅力。


    景予安懷孕之後,江司南以“孕婦”不宜看血腥鏡頭為由,哄著她把家裏所有的恐怖片光碟打包送人。


    多日沒有接受“新鮮刺激”的景予安趴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南南~我好無聊啊~”


    江司南放下ipad,“家裏隻有我私藏的幾部基努裏維斯的片子,你要不要看?”


    起初,景予安不大感興趣,隻是弱弱地應了一聲:“哦~”


    三部電影後。


    景予安:“男神!”


    景予安:“偶像!!”


    景予安:“老公!!!”


    江司南:……


    他看了一眼電視上正在放著的《還我狗命》,基努裏維斯抬手瀟灑地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深邃的桃花眼。


    景予安滿眼星星。


    江司南瞪著屏幕咬牙切齒。


    我還不如讓你看恐怖片。


    ————


    景予安進產房的時候,鵝毛大雪飄滿了整座南京城。


    江司南一個從來不信鬼神的人,十指交扣,焦慮不安地坐在產房外,在心底裏劃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十字架。


    他的手心裏,彎著一張照片。


    那是今年南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陪著她外出堆雪人時拍的。


    自從她懷孕之後,他幾乎化身為照相狂魔,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掏出手機,記錄下她每一個微小的變化。


    在電子相冊如此普及的時代,他依然遵從著原始的習慣,一張一張地把照片洗出來,寫好日期,再一張一張地,排在相冊裏,積了厚厚的兩大本。


    照片上,她的肚子已經非常明顯了,裹在大紅色的羽絨服裏,笑容燦爛明豔如朝陽。


    眉宇之間,沉著一抹母親獨有的溫柔。


    他臉色稍霽。


    他喜歡她穿大紅色的衣服。


    朝氣蓬勃,溫暖明媚。


    在這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地平線的時候,這豔色宛如一盞油燈,橫桓在時光的兩端,給予他溫暖與力量。


    夜色覆上來,喧嘩的聲音漸漸遠去。


    他豎起了耳朵,在產房外卻依舊聽不見她的任何聲音。


    聽不見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這麽安慰自己。


    手心裏的汗浸濕了相片,四邊洇染出不規則的汗漬,獨她一人的笑臉還在相片的正中央,溫柔又堅強。


    江司南的眼角,不可控製地洇了一層淡淡的水光。


    “哇——”


    嘹亮的哭聲如一聲驚雷,劃過長夜。


    江司南幾乎是瞬間從椅子上彈起來。


    那是來自血脈的召喚。


    等他從血流逆行的狀態裏恢複,他抬手,臉上摸到了一手涼意。


    原來他早已淚流滿麵。


    ————


    江司南:“我曾經年少輕狂,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後來遇到了她,才驚覺自己始終不過一凡人,力有窮盡之時。但後來,經曆過這麽多的事情之後,我又覺得,原來世界上,還是會有人強大到無所不能的。”


    “隻是因為心有深愛,願成為她最堅硬的鎧甲。”


    ……


    江司南:“失敗嗎?唔……當然是怕的。我怕我講了以後,以她的性格,多半會認真地拒絕我,疏遠我,怕我越陷越深,大家到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但我後來想了一想,覺得還是要告訴她。”


    “畢竟,有些話,不講出來,一輩子也不會甘心的。”


    “就算最壞最壞,也不過是,餘生溫柔,再不付第二人。”


    ……


    江司南:“世人都說吾妻溫柔傾世,說話溫言細語,遇到她,我是用盡了八百年的福氣。”


    “雖然我讚同後半句,但前一句我還是要為她辯上一辯的。”


    “我知她心底存著一方劍匣,裏頭躺了把削鐵如泥的昆吾劍,若有機會,必要亮出鋒芒,叫這世上的人驚上一驚。”


    “什麽?你問我是那個劍匣,還是那把昆吾劍?”


    “不不不,你誤會了。”


    “我隻是那劍柄上纏著的劍穗,在她出劍之時,烈烈而舞,壯妻雄風。”


    ……


    江司南:“我小時候,常常一個人跑到南京的紫金山上。”


    “山頂上一馬平川,植被荒蕪,獨空地中央立了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頭。我時常靠著它,嘲笑它,和我一樣,孤零零的,也沒個伴。”


    “後來有一次,她陪著我一起去,我們一起爬到了山頂上。”


    “我指著那塊大石頭,對她說,我小時候經常一個人來。”


    “她眨了眨眼,笑著對我說,我好羨慕你啊,在南京到哪裏都有老朋友。”


    “此後,我每一次翻到我相片裏的大石頭,再也沒有覺得它孤零零的了。它之所以旁邊空了一大片地方,或許,隻是為了等待我到來。”


    “因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理直氣壯的口吻,‘這裏禿肯定是因為你很重要。你有多重要,它就會為你留多大的地方啊。’”


    “我過去心底裏靈魂荒蕪,寸草不生的地方,也許不是因為受了太多傷,留了太多疤痕,而是因為在等待著她的到來。”


    “她有多重要,我就要為她留多大的地方。”


    ……


    江司南:“我們搬家之後,安安養過一隻貓,老楚從國外帶回來的布偶。安安很寶貝它,女兒也很寶貝它,娘兒倆輪流給它洗澡,從來不肯讓我經手,說是‘男女有別’。還給它取名為‘江月白’,出自‘唯見江心秋月白’。”


    “本來貓咪的壽命有10-15年,但它在來到我們家的第七年,生病去世了。”


    “那一天晚上,安安抱著我說,幸好,我還可以陪她很多很多年。”


    “從那時候開始,我才下定了決心決定好好鍛煉,好好保養自己。”


    “因為我還想陪她很多很多年。”


    ……


    江司南:“所有的“過來人”都這樣告訴你,對自己的成就要謙虛,為人處世要圓滑,與人相交莫付真心,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不斷懷疑,是不是這才是成年人處世時,心照不宣的默契。”


    “直到有一天,她抬起頭,驚訝地問我,‘為什麽啊?你這麽年輕,又做了這麽多藥物專利,救了那麽多的人,為什麽不能驕傲?’”


    “其他人都想與我講規則。隻有她,希望我窮盡一生,歸來時,依然執拗如少年。”


    ……


    江司南:“很多人都說,我結婚以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原本驕傲如我,是絕不可能放棄一些事情,也絕不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妥協的。”


    “但一想到她就在我懷裏,我便覺得這世間的事情大抵總是要有舍有得。”


    “我舍不得她受委屈,那自然就要舍得自己的一身尖刺。”


    ……


    江司南:“老魏和小媛婚禮那次,我和安安坐在一起。”


    “老魏這個鋼鐵直男難得心細了一回,瞞著她把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做成了小視頻。雖然剪輯配樂確確然一塌糊塗,可小媛也確確然哭得一塌糊塗。”


    “安安看著舞台上的新娘,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全是晶晶亮的星星。”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她看向我時,眼底的光究竟是什麽。”


    “那是餘生,願與我攜手並肩走下去的期待。”


    ……


    江司南:“深愛是什麽感覺?”


    “世界熙熙攘攘,獨我耳畔岑然無聲,眼底倒映著她的影子,唇紅齒白,墨發飛揚,朝著我緩緩走來。”


    “她腳步落定的那一刻,三千煙火轟然炸響,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間被剝奪。”


    “爾後歲月山河統統失色,眼前隻餘此一人,人間絕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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