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雞未鳴。浮雲初生。朝陽未出,村裏尚還沉浸在在蒙蒙薄霧中。


    洪岩山下獨門獨戶的農家小院廚房裏已燃起油燈,昏暗的光線中,一個梳婦人髻穿靛青色粗布麻裙的女子正在往灶裏添柴,鍋裏麵熬著紅薯和高粱米。院子裏靜悄悄的,偶爾柴火爆出幾粒劈啪聲。


    門響動,秋雲從門縫裏支個腦袋,叫了一聲娘。


    劉氏見女兒來,忙說道:“你咋來了,這還早呢,快回去睡覺。”秋雲自顧進來,拿過劉氏手裏的柴火鉗子:“娘,我幫你,兩人做快些,你也回去睡會兒。”劉氏推脫不過,隻得將燒火的活讓給她。


    自己麻利的從泡菜壇內夾幾塊酸菜,又去院子裏掐一把韭菜和辣椒,切的細細碎碎,待鍋內稀飯熟後撈出,將酸菜並辣椒一起炒香,韭菜燙熟淋幾滴香油拌上,裝進籃子。


    做完這些摸著黑張劉氏和秋雲又回屋睡了片刻,這一覺便睡過頭,等到院子裏傳來婆婆罵罵咧咧的聲音,劉氏嚇得忙從土床上起身,秋雲卻先一步將自己娘按回床上,衝她擺擺手,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示意自己去應付奶奶。劉氏不忍心女兒挨罵,急得搖頭穿衣,秋雲勸她放心,快步出去將門帶上。


    院子裏張老太正插著腰罵人,中氣十足唾沫橫飛:“你這喪門星,倒黴婆娘,母雞不下蛋的爛貨,生一堆賠錢貨,想斷我兒子的根啊你,黑心肝黑心腸的婆娘。”


    “奶,小點聲,鄰居聽見還以為爹咋了。”秋雲掩了門低眉順眼走到張老太身邊。“嘿,你這賠錢貨你給誰甩臉子呢,翻天了,是要騎到你**上不,劉家村那壞了根的種,養出你這麽個忘孝的東西,我看你娘咋教的你,回頭賣出去讓你婆家捆起來打,你就知道什麽是尊重你老子娘,跟你娘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你娘呢?叫她給我滾出來!”張老太不是啥慈眉善目的奶奶,衝著秋雲就是一頓數落。


    “我娘病了。”秋雲聳聳肩,欲哭無淚的樣子。


    張老太登時來興趣了,身子往前送鼓著眼問:“啥病?”“說是惡心想吐,還非要吃酸橘子和泡酸菜。”秋雲苦著臉說:“也不知道啥病,泡菜壇子都給撈空了。對了奶,娘早起給爺把下地的飯菜給做好,放灶上籃子裏,我這就拿過來。您要還不順,我去叫我娘起來。”秋雲轉身進廚房把早就做好的飯菜拎出來。


    灶上有餘溫,菜還是熱的。


    張老太接過籃子,停止咆哮,秋雲也不說話,乖乖立在一旁。


    鬧這一陣,天邊已露魚肚皮白,陸陸續續有上地裏去的人經過張家,見到這一幕,老太太提著籃子鐵塔一般矗在院子裏,旁邊孫女規規矩矩的站著,心裏門清,這張老太又來找麻煩了。


    不過今天張老太暗自打了會算盤,也沒再為難媳婦和孫女,往雞窩掏了兩顆新鮮熱乎的雞蛋,又去菜園子拔了幾株綠纓子蘿卜,揚長而去。


    秋雲看著老太太滿載而歸的背影,麵色陰沉,穿越前的經曆告訴她,隻有金錢的差距才讓人生畏。


    秋雲穿越來莫國前,曾在一家上市公司當cfo,見慣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也嚐夠了人情冷暖,在每天彼此懷疑猜忌的生活裏逐漸心生疲憊,辭掉高薪的工作入股一家事務所,便四處旅行。


    在一次和驢友攀登雪峰時,遇上雪崩,醒來後便成為嗷嗷待哺的小秋雲。在這個家待了十五年,對家裏得的情況了若指掌。


    莫國屬於架空的時代,張家所在的村落是莫國初代戰亂時期被邊境牧民趕到內陸的漢人所建,所以這裏叫做民漢村。民漢村屬盆地地形,被山丘包圍,雖外出交通不便,但這裏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氣候宜人,加之自太祖皇帝平定叛亂統一莫國以來,幾代皇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莫國到現在第十代,國泰民安,蒸蒸日上。


    民漢村因得天獨厚的條件,很快成為遠近聞名的富村。村裏集資修了條寬闊的馬道,買了兩匹馬專門負責運送往來的村民,稍能緩解進出村的不易。


    張姓在村裏屬於大姓,村內有一半居民姓張,秋雲的太爺爺曾做過民漢村村長,因為人正派善斷公道,在村裏頗有威望,也積累下不少田地,張家在村裏算是富足人家。


    秋雲爺爺和同村王氏結為夫妻,如今已四十載,共育二子三女,大女兒張樺嫁入鎮上裁縫周家,二兒子便是秋雲父親張勇,在鎮上替人趕車,三女兒張楓嫁入鎮上殺豬匠劉家,四兒子張奇在縣上私塾當先生取了書院院長的女兒黃氏,幺女張林則尚待字閨中。


    按理秋雲她爹應受寵,奈何王氏在生張勇時受了苦,後經廟裏師傅解簽說她身邊有前世的仇人尋仇,疑心到自己二兒子身上。待張勇頗為苛責,哪兒哪兒不順眼。張爺爺倒是一碗水能端平的人,可再怎麽管也有無暇顧及後院的時候。


    張勇十三歲時就送去學趕車,十七歲在外村替他尋了戶將就的人家成親,早早分出去單過。


    還好張勇爭氣學的一手趕車的好本事,年前將自己分的爛草棚推倒重新起了六間土屋,並一個大院子,後院開辟一塊地種上菜,日子倒是過的紅紅火火。娶回來的劉氏溫柔順從,任勞任怨,兩人互相扶持十幾年,劉氏雖隻育三個女兒,張勇和妻子卻仍恩愛如初,為躲避老母親念叨劉氏子嗣問題,起屋時特意選在洪岩山下,離村裏有半柱香的腳程。


    今日這場小紛爭很快被秋雲化解,待奶奶遠去,兩個妹妹才敢從屋內出來。


    “姐,你沒事兒吧?”問話的是秋月,家中二妹。今年十三歲,性情溫和乖順,但是膽子極小。三歲時候曾經被張老太忘在水池邊,差點淹死,雖說是無心,但是秋月心裏一直提心吊膽惶恐奶奶想殺死自己,見到張老太就躲。


    “大姐怎麽會有事兒,以為像你一樣膽小啊二姐。”說這話的是幺妹秋雨,今年七歲,是個小機靈鬼也是個馬屁精,最會見風使舵。


    “那你剛才怎麽不出來幫幫姐姐。”秋雲揪了揪妹的小辮子,看她滿臉不樂意的樣子,可樂了。


    “姐!人家的辮子。”秋雨刨開自己姐姐的魔爪,摸著沒幾根頭發的小揪揪,噘著嘴說:“因為我知道你膩害啊!才不怕老虎婆。”


    “小丫!你說啥呢!”劉氏從內屋出來正聽見秋月說這話,立刻訓斥道:“說了多少遍了,不許這樣說你奶奶,她怎樣都是長輩,老……算了!去,把昨天的衣服洗了。秋雲,秋月,誰也不許幫她。”


    “好嘞,娘。”秋雲拉著秋月笑嘻嘻的走開,留下耷拉著小辮子的秋雨掛著金豆豆搓一家人的衣服。


    再說張老太將吃食送到地裏後,提著菜和雞蛋樂嗬嗬的家去。


    張林見自家老娘拿了東西回來,滿臉堆笑的接過:“娘,又去二哥家啦?”張老太哼了一聲:“老二家那個婆娘越來越懶,好像是有了。她生的幾個賠錢貨,大丫一張利嘴,你老娘今天差點被她繞進去。”因為是幺女,張林從小被張家人寵大,養的任性跋扈。張勇少有在家,和她並不親厚,她倒時時仗著自己長輩身份,對秋雲幾姐妹呼來喝去。“秋雲那丫頭是欠收拾,二嫂又是個沒主意的,還得娘你坐鎮,教教秋雲規矩。”“教啥,過幾年就打發出去的人,別累著我。倒是你,我托你四哥在縣裏替你留意好人家,不知道他看的怎樣。你別怪你四哥忙,他知道疼你的。”提到親事,張林害羞的低下頭,張老太看女兒越看越滿意,自家女兒就是好,知禮教,懂規矩,肯定能在縣裏找戶好人家。


    “娘,我回來了。”說不得人,剛提到張奇,他就吆喝著從門口走來:“快整點茶水,渴死我了。”說完,便仰倒在院子內的躺椅上。張老太趕緊上前幫兒子擦擦額頭不存在汗,張林忙將秋天曬幹的菊花泡上端去。


    喝上口飄香的花茶,再舒舒服服的伸個懶腰,張奇緩緩講明來意:“娘,小妹,這次我回來就兩件事兒,頭等大事兒呢,自然是小妹的婚事。已經有著落了,我一個同窗的表弟,家裏在縣城開雜貨鋪子,共四口人,父母俱在。大兒子幫家裏打理鋪子,二兒子是縣裏的師爺,以後縣太爺走哪兒他跟到哪兒,並無定所。現在要說親的,正是大兒子,因為縣太爺下旬就快換任了,二兒子已經相中縣太爺的侄女,可這哥哥還沒說上,弟弟沒道理先行一步,現在啊,就等著大兒子成親後好將二兒子這門好親事定下來。”聽到這個消息,兩母女喜上眉梢。這確是一門好親事,莫國並不輕商,反而大力發展商業,在莫國商人地位不低,他們一個鄉下小門小戶能嫁入縣裏,還是開鋪子的,已經是高嫁了。


    “那趕快相看啊,早早定下來。”張老太急道。


    “這就要說到第二件事了,那家近來生意興旺,想擴張鋪子,打算將旁邊兩間鋪麵買下來,要五百兩銀子,他家沒這麽多閑錢。所以要求女方以鋪麵做嫁妝帶過去,鋪子還寫女方名字,隻是以後用於家裏經營,女方並不吃虧。”說到五百兩銀子,這不是筆小錢。


    張家在民漢村屬於富戶,家裏有屋還有幾十畝上好的田,一年下來也能積下幾十兩銀子,可是家裏孩子多,幾個孩子成親,張奇外出求學,花錢如流水。早年間並沒攢下多少,現在嫁個女兒就要把老底掏空,張老太有些不樂意。


    張奇見自己母親露出猶豫的神色,衝張林使了個眼色。對這門親事,張林很是滿意,不想落空。見哥哥給自己發信,拿帕子掩住口,小聲在旁啜泣起來。“娘,算了吧,女兒配不上這樣的人家,還是,還是隨便找個人打發了吧。”說完掉頭跑回閨房。


    莫國重男丁是因為勞動力所製,但並不迂腐,待女子不輕賤,不然張老太在家也不能有如此高的地位。


    張老太偏心幺兒幺女不是一兩天,看女兒這般,她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氣,憑什麽我張家的女兒就不能嫁去縣城好人家,掏空老底就掏空老底罷了,自己和老伴兒身子骨都硬朗,還能再操勞幾年,田地在,養老也不愁,這好親事是稍縱即逝,關乎女兒一生幸福,不能拖。


    “行了,這件事我和你爹商量商量,你去叫你妹妹出來做飯,跟她說我心裏有底。”聽母親這語氣,張奇便知道已經定下,他爹隻是被通知的份兒,歡天喜地的去和張林商量。


    到了晚間張老漢歸家,張老太威逼,兒子利誘,女兒在旁示弱,經不住輪番勸導,張老漢也點頭同意了。拿出家裏的老本給張奇,讓他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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