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她身後的男孩身上,和她自然的並立著,隨意的說笑著。像缺席的時間,有人已經領先他一步。


    “程公子。”秋雲站在原地露出客氣的微笑:“好久不見。”


    馬車內的嚴管家提醒:“少爺,收苗的人還等著咱們呢。”程淵左右為難,終究以大事為重,小心問道:“送你們一程?”


    秋雲搖搖頭:“不用。”


    在程淵遺憾的表情被錦簾覆上以前,秋雲道:“我還欠著你頓飯,改日再聚。”俊朗的臉上笑容複起,他重重點頭,像應下極重的承諾:“我一直等著。”


    送走瞿東家,秋雲和江一流馬不停蹄趕往衙門與淩旭東辦理交店鋪交接手續,從此以後迎客菜館及兩間鋪麵歸秋雲所有。


    晚間在店中設宴答謝淩旭東。


    付師傅喝了兩盞酒潑泄心裏話,揉著眉心道:“可惜師傅心血。”薑氏知丈夫格外看重師恩,又恐秋雲不悅,趕緊勸道:“敗家子要敗家誰能攔,木從裏頭蛀外頭再展勁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你少在那兒操心。”付師傅暗自難受不敢反駁妻子,仰頭幹盡杯中酒。


    秋雲重惜淩旭東品行笑著問他:“旭東哥,考試準備的怎樣?”淩旭東笑笑:“盡人事,聽天命。”看老母的白發歎道:“隻是牽掛母親。”淩老太反薄責他:“男子成事不得被家所絆,我早就在床邊放好棺材,若我有事,自睡到裏頭,不用你操心。”淩旭東棄筷哀道:“娘……”秋雲勸他安心:“讓老夫人每日到店裏抓些鹵菜裝籃子內沿街叫賣,先賣後結賬,剩餘全數收回。”淩旭東忙推辭:“這如何使得?”淩老太也道:“使不得小東家,這是占你便宜,老身做不出這等事。”秋雲笑道:“老夫人我指你幾道去處,必定日日皆空,反而倒要謝您。”淩旭東已知秋雲所指何處,知道小東家聰慧非常,有心幫扶自己,便對他娘道:“若真有小東家照看娘親,我心倒能靜。”又問秋雲:“不知小東家所指是否碼頭,蒙館及城門口。”秋雲讚道:“旭東哥果然聰明。早晨到蒙館,恰遇家長返回,正好兜售,中午到碼頭,此處多下勞力的搬運工,需食葷腥,再晚些到城門口,那各鎮湧進縣的人流中總有肯吃肉願吃肉的,若買不起肉,鹵素菜也能售出幾兩,保管老夫人不打空手。”話已自此,淩老太有何不應之理,再三感謝秋雲。


    付師傅問:“東家,迎客菜館你準備咋辦?”


    聽他語氣,秋雲知道付師傅想做迎客菜館死灰複燃的一根柴,可惜她從沒打算過重扶迎客菜館。


    誰都以為她吞下迎客菜館是為了擴張張氏鹵菜館,其實不然。在一條不構成商業係統的街再開相同的行業並不明智,張氏鹵菜館和迎客菜館競爭是大勢所趨,勢必東風壓倒西風或西風壓倒東風,她現在使江一流跑外賣,淩老太做散賣,是為了緩解店內壓力,讓堂吃停在剛好飽和的狀態,無需多加成本去另開新店。她留下迎客菜館是在等,等周老太的回應,等待,很快就會收獲成熟的結果,在此之前的時間要耐得下寂寞。


    不過老有其他想法的屬下,她可不喜歡。


    秋雲冷哼聲,頭次對付師傅拉下臉,對薑氏說:“付師傅若醉了,就麻煩薑嬸帶他回家醒酒吧,早早歇下,明日上灶,可別把事弄糟。”薑氏臉紅至耳根,賠禮道:“誰說不是,老酒鬼吃兩口馬尿便胡言亂語,我現就架他回去。”喚翠鳴。翠鳴不舍的看眼淩旭東,淩旭東立刻起身:“嬸,我來扶付叔吧。”對秋雲拱手道:“多謝小東家招待,外出之日,就麻煩東家多照顧家中老娘。”秋雲笑道:“旭東哥且安心趕考,我定不負所托。”


    一行人遂扶著表麵醉醺醺心裏亮堂堂的付師傅離開。


    第二天,秋雲拿出個錦盒放在灶頭上。


    付師傅不解:“東家,這是何意?”


    “自己打開看看。”秋雲丟下錦盒離去。


    付師傅開蓋,裏頭躺著的正是師傅從前所贈菜刀,他曾棄於瞿東家眼前。


    “東家,哪兒來的?”付師傅追出去。


    “迎客菜館新廚子手裏來的。”秋雲低頭拔算珠,抬手將刀翻麵亮在付師傅眼前:“付師傅,你看,以後它都屬於你。”


    刀麵刻著付保通三字。


    “東家。”付師傅哽住:“謝東家。”


    “付師傅,你師傅傳授你廚藝若是為助迎客菜館,不是你棄人,而是他自己的兒子糟蹋祖業,你問心無愧。若是讓你將廚藝發揚光大,你在何處不能施展技藝,非要抱殘守缺?迎客菜館垮了,我不打算讓它活,隨你怎麽想,若要離去,早早和我說一聲便是。”秋雲麵無表情道:“我張氏鹵菜館的門,易進易出,再進卻難。”


    薑氏在旁聽著急的如熱鍋螞蟻,看丈夫怔在原地呆頭呆腦的,便想上前搭話,卻不想秋雲抬頭對她道:“薑嬸,旁邊客人走了,不收拾盤碟嗎?”薑氏無敢做他想。


    付師傅悔悟,誠懇對秋雲道:“東家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當謹記。謝東家幫我找回刀。”輕輕撫摸精鐵打造的刀身,憐惜的眼神沿著刀背遊走,失而複得的喜悅湧上心頭,他再三向秋雲道謝,是小東家收留他,給他重新展現廚藝的機會,倘若師傅責罰,那就等到地下,舉著刀去求他老人家原諒吧。


    付師傅剛退下,門外進來三位謫仙般的人物,店中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本並行的呂嬌,三腳兩步率先跳到櫃台前,在秋雲眼前甩動桃紅色的絹子。


    “雲,咱來了。”


    扒開二人,秋雲的眼光自然而然的與程淵相接,含笑點點頭,程淵笑的溫柔,喜歡秋雲第一眼投向他。


    “來便來罷。”秋雲從櫃台出來,招他們坐下。提壺先為呂嬌倒滿水:“你又不是第一次來。”


    “但淵哥是第一次。”呂嬌坦然享受秋雲的“伺候”,接過瓷杯,在唇邊滾動:“好菜端上來吧。”


    “行,我馬上安排。”


    程淵環顧兩間不算大的店麵,未到飯點,堂內也坐滿七七八八。


    “生意真好。”程淵對上菜的秋雲道。


    放下一盤小酥肉,一盤五香豆,一盤鹵核桃肉,秋雲笑著坐下,在秋月送來碗前先從筷籠內拔出筷子一一擺在三人麵前。


    “先吃著,鹹了淡了直說。我三姑和付師傅手藝好著呢。”


    “王婆賣瓜。”呂嬌賞秋雲個白眼,咬筷朝裏頭喊:“付師傅,香煎南瓜餅來一個。”


    秋月聽見笑著幫她傳話下去。


    “程淵,話說最近總不見你人,準備回來做點啥?”洛鳴安嚐了筷心頭好小酥肉,停不下嘴,忘記父親教導的食不言寢不語,邊嚼邊問。


    程淵一樣嚐了點,覺得都好,眼彎成月牙,笑道:“有位伯父在州府水果生意做的興旺,提議我為他供貨。我思量過覺得可行,將莊子和山頭全種滿柑橘,若明年收成好,興許可以賺上筆。”


    “好兄弟,真行,不聲不響背人幹大事。都怪我爹,催命似的要我考官,不然也想沾沾你的光。”


    “好好考你的官,別胡思亂想,免得吃洛叔的棍棒。”程淵笑道。


    “別揭我短。”洛鳴安捧著碗對呂嬌道:“淵哥胡說,我爹不曾打過我。”


    “那是誰央我幫他上藥。”呂嬌手指頭在洛鳴安還未痊愈的臂上重重按下。


    “嘶,最毒婦人心。”洛鳴安抽氣道。


    程淵鼓呂嬌一眼,她立刻收回手指,吐吐舌。


    “多謝。”程淵拍著洛鳴安的肩膀道感觸道:“患難見真情,也是為了我,改日定登門向伯父道謝。”


    洛鳴安從家中偷跑上京,剛回家便遭他爹一通狂揍,洛老爺子多年未執家法下手沒輕重,打的太狠。洛鳴安足足躺滿半月,臂上的傷口尚在結痂。


    為此,洛家從上到下由老太太為首又是番雞飛狗跳的吵鬧,最後洛老爺子而立之年以當家人的身份去祠堂罰跪,為收拾兒子反被母親整治,顏麵盡失。


    想起他爹受罰的損樣,洛鳴安覺得傷口瞬間痊愈,笑道:“今日我們帶你來瞧了秋雲姑娘的產業,何時也帶我們去參觀參觀你的產業,聽說你家莊子依山傍水,又有村落人家,是閑逸的絕好去處。”


    程淵毫不猶豫應下:“當然可以。”去問正埋頭思索的秋雲,輕言細語的,“也一道去吧?”


    秋雲抬起雙透徹的眼睛,含有深意:“若有空便去。”


    “去吧,去吧。”呂嬌晃動秋雲胳膊。


    秋雲的眼睛還是盯著程淵,嘴中依然回答:“有空便去。”


    呂嬌的招式對秋雲從沒成功過,她覺得秋雲的心比淵哥還硬,見秋雲敷衍她,遂滿臉的不樂意。洛鳴安照例哄她,又為她夾了筷水晶湯圓,幫她戳破,漏出裏頭甜甜的豆沙餡,才誘的呂嬌咬一口。


    “柑橘這東西不易存儲。”秋雲筷子在碗邊輕叩,一點一點,沒發出聲響。


    “我知道。”程淵目光落在她臉上,還來不及細細瞧,她就趁著時日又好看了幾分。


    “還是那句話,商場之事,慎之重之。”秋雲被他看得有些尷尬。恰呂嬌從碗裏撩出她水靈的眼睛,左右覷。


    “我知道。來,吃筷丸子,成日操持臉上越發瘦了。”程淵帶著氣定神閑的笑為秋雲夾菜。


    “啪!”一聲驚響,呂嬌手中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震落程淵兩筷間的圓丸子,還好將將滾進秋雲碗中。


    “淵哥偏心眼。”呂嬌故態重犯。


    “又發什麽瘋。”程淵收回筷子不耐煩斥道:“久日不見,你學的規矩被你一筷子全給拍散,到地上去找找,興許還能找到點沉靜寡言的渣滓。”


    “幹嘛隻給秋雲夾菜,我呢?”呂嬌聳眉道。


    秋雲扶額,這位醋小姐真是沒得消停。


    “我願意為誰夾,喜歡為誰夾,你管得著嘛?”程淵不看呂嬌小臉皺成張捏在手心的絹子,隻管對秋雲道:“過幾日我安排好,便讓駝鈴來店裏接你,你一個人來也行,妹妹全叫上都行。”朝裏頭看眼:“那天的小哥正好也叫上,咱們年齡相仿,應該能玩到一處。”


    “行。”秋雲點頭,不敢回答死了:“還是和前麵說的一樣,有空便去,我現下總有事忙。”


    程淵知道她事情繁雜,未再執著要她應下。


    扭頭去看呂嬌,她噘著嘴像個氣鼓鼓的“河豚”,勸道:“行啦,收起你的脾氣,妄我從京都捎回好玩意兒給你,白白浪費心意。本想麻煩你邀蕎哥一道去莊子,現下估計你也不願幫我這個忙了。”


    “誰說不願,信不信我手上有條看不見的繩,一拽咱哥就得來。”“河豚”聽見為她捎了東西,瞬間泄氣,小臉喜笑顏開,攤手道:“東西交出來。”


    程淵斜她一眼:“人帶到就給你。”


    “感情是跑腿的賞錢,並不是誠心誠意念著我的好。”


    眼看河豚又要鼓起,秋雲眨眨眼,衝洛鳴安道:“洛公子,煩幫我夾塊油酥鴨。”


    洛鳴安沒領會秋雲的眼色,挑著眉不動,須臾,醒悟過來,趕緊夾塊到她碗裏,總向呂嬌展示的笑對著秋雲:“來,秋雲姑娘,特意選的鴨脯肉,嫩。”


    “謝洛公子。”秋雲嬌羞一笑。


    呂嬌微微有些愣,她看眼洛鳴安還未收回的笑,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有種好不容易養肥的豬被別人吃了的感覺。和淵哥是不同的感覺,淵哥像是攀不上的險峰,她仰望,別人也休想占領高地。可洛鳴安又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她說不上,像他天生就該對她好,隻對她一個人好,她熟悉他的笑容就像每天照鏡子一樣。現在這笑卻贈送別人,她心裏泛股酸味,像一直以來相隨的影子,脫離了她的身軀。幽怨瞟眼秋雲,這丫頭有啥好的,怎麽都給她夾菜,全然忘記自己碗裏早就被洛鳴安用菜壘起小山丘。


    兩人的你來我往落到程淵眼中,又看呂嬌變幻紛呈的臉色。


    知道秋雲是做戲,知道是知道,誰說知道就得接受,他摸摸包裏溫潤的玉石,閉上眼,用眼不見心不煩作為理由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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