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河風一吹,外麵夜色中,江麵漁火獨紅,水波中飄搖。秋雲和江一流坐在窗簷邊,沈千帶來的好茶,江一流不客氣的吃了兩口,啐了出來。“姐,是苦的。”秋雲喃喃道,“茶苦算什麽,我的心比茶還苦。”兩人又坐了一會,看著搬工卸完貨,結了賬,下樓去。與那船家會麵,給了五十兩銀子,那幾個搬工得了二十兩銀子,俱是歡喜,湊上來前來道:“姑娘,以後這種好事別忘了我們。”“這種搬空箱還照給銀子的活,我還是頭一次遇見。”江一流將幾人驅開,又再三叮囑船家管住嘴,陪著秋雲到倉庫內查看。原來,這搬運的貨裏,隻幾箱裝著綢緞,其他的全為空。秋雲是設個套,讓沈千鑽,她要讓沈千以為她貨源充足,不僅有貨,貨還是來自漣安。沈千生意人,思慮良多,必然忌憚她有背景,不敢輕舉妄動,不敢把路給走死了。可她覺得忐忑,到底是手中無糧,心頭發慌。她轉頭思量,對一流道:“去程府。”秋雲很少來程府,幸好她還隨身揣著程淵給的門牌,小廝一見門牌,便打開大門,提著燈籠迎二人入內。早有下人得了信,去通報程淵,他尚在書房掌燈夜讀,聽到秋雲來了,隻著件披風就急匆匆的讓駝鈴引路親自去接。兩人恰恰在路中遇見。就著燭火,秋雲看見程淵披風下,流光閃動的素白底衣,突然心頭一熱。程淵見秋雲眼睛落在他衣服上,這才發現太著急出門,裏頭穿的不像話,低著頭幹咳了兩聲,扯披風來把底衣遮住。秋雲倒被他欲蓋彌彰的舉動弄笑了。他知道秋雲懶得來一次,不要人跟著,又領她去了閣樓。如今閣樓已修葺完整,程淵把樓頂做了個小室,弄了張茶幾,可以一邊俯瞰半個洛縣風景,一邊談話。但恐天黑風大,程淵吹亮火折子,把室內燈光點燃。對著風鈴,請秋雲在書桌前落座。程淵道:“你夜裏來,這是第二次。知道你不輕易找上門,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嗎?”秋雲不知道如何開口,沈千說女子攀男子而生,就像絞藤纏著樹,是沒根骨氣性的軟物。可她秋雲一直以來都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假以人手,不靠他人。她知道程淵對她的心意,也相信他不是趁火打劫之人,一旦知道對方的愛慕之情,若不願就該避而遠之,可她怎麽鬼使神差的就想到程淵,想到他和煦的笑和遷就的寬容,想到他素日的溫柔和堅定,總覺得隻有他可以幫她。要說這件事還真隻有他做得到。“怎麽?悶著不說話,是沒想好,還是想太多。”火苗跳動了下,程淵眼睛閃了閃,窗外風鈴晃動,叮叮當當的,恍如先前二人並肩而立之時。“這可不像你,秋雲,既然來了,說明你是決定信我的。”他說到秋雲心窩子裏,秋雲再也不能緘默不語。“我是想讓你幫我收蠶絲。”“收蠶絲?”程淵睜大眼睛,旋即很快笑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伸出指頭點著她道,“啊,咱們張大老板,是要做大事。我聽說了,沈千不許別的供應商供貨給你。怎麽你想開春,把沈千這隻臭蟲捏死在手心裏嗎?”他皺了皺眉眉頭,“這件事我當然可以做,要說我程家破落了,但土地還在,洛縣有一半的地都姓程,剩下一半呢,又有一半性洛,我吩咐莊子裏的莊頭,提前去收,以前沈千仗著獨霸一方的身份,拚命打壓蠶農,要不是我爹從中斡旋,還真讓他如願,好歹他還忌憚我爹,不敢太肆意妄為。如今,你長起來就好,總算有個人敢和沈千對博。放心,你開口這事我一定幫你。但,你眼下……”秋雲歎口氣,打斷程淵的話:“眼下,我自有主張。”將如何誆騙周二印章又如何演“空倉計”全部說予程淵聽。“好狡猾的姑娘。”程淵聽完笑著說,但笑的不深,“但沈千有這麽容易上鉤嗎?”秋雲暗自搖頭:“不敢篤定。”程淵想開口,欲言又止,秋雲看出她的糾結,輕輕用手背和他手背碰了碰。從觸到地方傳來麻酥酥的感覺,一直走遍程淵全身,他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想去抓秋雲的手,他動作已算迅速,可秋雲已收回手,正經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下樓吧,要是你著涼了,以後我還怎麽好意思到程府來。”程淵有些失望,剛才那轉瞬即逝的感覺卻在他手背生了根。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不遠不近的和他相處,何曾有過一絲逾越之舉,他不是貪心之人,但總也想有點甜頭,就這個小動作,歡喜像漲潮似的撲向他的心房,往常他總覺得洛鳴安傻,可如今,他覺得原來所有的傻都不是毫無根據的。“你還愣著幹嘛,你不和我一起走?”秋雲站在樓梯口喊了聲,程淵著急忙慌的跟上去,沒曾想,腳下沒穩,撲上前,眼看就要撲向秋雲,他一手拉住樓梯扶手,一手抓住秋雲的手腕,才免於二人跌倒。等站定身子,秋雲撫著胸驚魂未定,嘴裏抱怨道:“你看你,像丟了魂一樣。”旁邊的人,挨了說,充耳不聞,嘴角浮起笑,眉毛飛翹,喜悅之情像抓不住,跟著咕嚕咕嚕滾下樓梯。“誒,你這是,著了魔。”秋雲還想說兩句,他已經拉住秋雲的手腕,留個英俊的側臉,抵拳幹咳了聲,言簡意賅道。“走。”就這麽被他一帶,從樓上到樓下,他高挺鼻尖下那抹笑就不曾消失過。手像粘在秋雲手腕上似的,箍的又緊又熱,也不舍得放開,秋雲看他高興,也隨他,可這一段路總算是有盡頭,到了樓底,秋雲想撒手,晃了晃手腕,卻不料他側頭,俯下身,熱氣吐在她耳邊說。“真希望你以後常來程府。”秋雲麵頰一熱,他轉過頭,嘴唇蜻蜓點水似的在她嬌嫩的臉蛋上擦過。“你的臉可比我的手熱多了。”秋雲握拳,這小子,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揮手想錘他,他已經鬆開手,跳到門口,借著門外明亮的火光,笑的燦爛如驕陽。一如那時他撐住轎門,等她回話,從未變過。秋雲想,原來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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