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有處樓高七層的寶閣,名為天機閣。


    江湖傳聞,天機閣埋藏了眾多消息的地方,若是問事尋人,天機閣都能給予答案。


    隻是,天機閣向來隻看銀兩辦事。


    “我要尋一個秘密。”


    埋首記賬的穀平聞聲,抬起頭,見來人一襲玄衣蒙麵。


    穀平倒也不覺稀奇:“一萬兩黃金。”


    來人隻露出一雙圓大眼睛:“先生為何如此輕易出價?也不瞧瞧我要的是甚麽秘密?”


    了無情感的臉一口氣把話道盡:“江湖平聞五百,民間懸案一千至萬兩不等,達官暗鬥數萬兩有餘,宮中秘史無價,至於閣下想買的消息,一萬兩已經不能再低。”


    來人想了想,覺得合理,可是摸摸錢袋,自己有多少銀子,自己最清楚不過:“能典當嗎?”


    穀平把玩著身上的木質項鍊,思考道:“那就要看你能拿甚麽。”


    黑衣人從??裏拿出東西,想也不想的遞給穀平:“實不相瞞,我身上最值錢的隻有這個。”


    穀平銳目一側,態度瞬間和善起來:“看來你是忠良之後...這樣吧,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族,我穀平也是能敬上三分,你若押上此物,我算你八千可好?”


    “我沒有八千。”那人言之鑿鑿,並無半點隱瞞。


    穀平想了想,最終還是在抽屜裏拿出空白卷軸:“先把委托之事寫上吧。”


    那人拿起筆墨,在雪白的卷軸上寫字。


    待那人寫好,穀平拿在手裏看了看,筆直眉頭一皺,另一手拿著的印章停了半天,也遲遲不蓋上,潔白的臉一僵,略有難色:“這交易,怕是要你自己去找,天機閣賺不得這粧生意。”


    那人既不胡鬧,也不耍賴,一雙靈動有神的眼睛隱藏著急切與渴求:“先生可否通容?”


    穀平搖搖頭:“天機閣有天機閣的規矩,你若徹查固中隱事,隻能從將軍府下手。”


    那人倒是不傻,聽得出穀平故意放水:“先生今日恩情,他日必定奉還。”


    “小姑娘,多謝就不必了,他日若是發財了,可別忘了先生我。”


    慶國境外。


    就在一望無際的荒地上,站著個手持烈酒的男子。


    曾經血流成河的塵土在烈日底下暴曬,龜裂的泥土撕開了縫隙。


    那男子把烈酒斟酌在地以祭英魂,玉液瓊漿滋潤了寸草不生的荒土,香醇的晶瑩瞬間被吸收得不流痕跡。


    忽然,灼熱的黃土上出現了一道人影,男子抬頭一看,來者便是個身穿玄黑行衣的少年。


    那少年長得瘦削,個子比男子矮了一點點。


    年過十八的少年恭敬地遞上卷軸,半是稚嫩半是雄厚的聲音一揚:“公子,聖上傳來密旨。”


    身穿暗藍錦服的男子似乎一早便發現少年的氣息,並無感到意外。


    他氣定神閒地接過卷軸內的書信,凝神俊雅的眸子看過內文,緩緩道:“聖上龍體不適,命嚴家軍返回皇城候命,可是…”男子欲言又止,少年自然不懂其意:“可是甚麽?”


    “情報是假的。”


    唐百木霎時瞪大圓眼,毫不忌諱地看了看信函上的筆墨:“這分明是陛下的筆跡啊!屬下絕不會認錯!”


    “密旨是真,情報是假。”


    少年難以置信:“假的?”


    “聖上打算以龍體不悉為藉口召我們回朝。”


    男子緩緩踏上回營的路,靜默半響,才說出心底話:“也罷,此仗一打便是五年,早些日子總算是把北漠蠻子趕出境外,將士們思鄉心切,我雖有意為聖上收伏萬裏河山,倒也不是個不懂情理之人。”


    唐百木皺眉道:“為何陛下不直接把我們叫回去?”


    “當今聖上政權不穩,若然大病的消息傳了出去,有意奪位之人必然有所行動,到時候嚴家軍一到,即使不費一兵一卒,聖上便可助立威信,借機剷除逆賊。”


    “公子為何斷定陛下是假病?”


    雅致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若是真病,來信的便不會是陛下本人了。”


    “這次回去,禦史大人肯定找你說媒去。”


    淩厲目光冷冷瞪了唐百木一眼,隻見唐百木忍不住掩嘴偷笑!


    唐百木記得,每當嚴燁班師回朝之際,各個大臣都想把女兒嫁進嚴家,而當朝禦史大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想到要應付眾大臣的逼婚,嚴燁開始頭痛起來:“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公子害羞了?哎呀、公子!等等我!!!”


    嚴燁連日趕回皇城,還沒等到天亮,便換上紅衣官服,與將領們一同上朝。


    他從宮門直入,唐百木也不卑不抗跟著。


    嚴燁也沒直接走到大殿,反而從荷花池的方向走去,嚴燁記得,當年初次進宮當伴讀時,便與當今天子的二哥打了一架。


    深邃墨眸定睛凝視他最熟悉不過的路,官鞋一停,莫名往書齋處走去,停在一棵桃樹之下。


    唐百木也不解其意,隻好靜靜在他身後走著。


    從嚴燁身旁走過的臣子漸漸把腳步變得急促,身後的唐百木輕聲逆道:“公子,時候不早了。”


    嚴燁這才回過神,理了理官服,便與之一同上朝。


    壯麗宏偉的宮殿內,文武百官並列兩旁。


    時辰一到,老太監旺二福便抖抖肥胖身軀上前,中氣十足道:“上朝一一”


    群臣俯首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一”


    身穿明黃龍服的天子依然與往日無異,精緻眉眼往嚴燁處一落:“平身。”


    “謝陛下一一”


    早朝才開始不久,那個看上去禽畜無害的帝皇果真下旨誅殺數名謀反的臣子。


    墨眸不經意地往龍椅上一瞧:嘖,每次借刀殺人也是用這招。


    戰積彪炳的男子在心裏琢磨,與其在宮裏明爭暗鬥,倒不如在戰場上明刀明槍來得痛快。


    鉉璟帝與嚴燁年齡相近,樣貌也同樣不輸當世美男,精緻臉孔傳承了母親之美,從政手段亦不比先帝遜色,隻是...


    臉色比常人蒼白了些。


    當年嚴燁進宮當伴讀時,兩人既是同窗,又是至交,還記得當年先帝冊立太子之時,嚴燁也在冊封典禮當中。


    那場看似喜慶的冊封大典,暗地裏卻經過一場皇位之爭,兄弟反目。


    時日飛逝,任誰也猜不透,這皇位最後給了四位皇子當中最不靠譜的老四。


    不過,幸好是老四。


    也幸虧是老四。


    朝堂上,古肅老派的聲音在嚴燁耳邊起伏不絕,五年來不曾聽聽大臣們說話,如今再次領教,俊朗臉孔一移,偷偷打了個嗬欠。


    明天還是告病吧。


    嚴燁若無其事似的把官帽扶正,麵對百官的唇槍舌劍,他倒也沒把心思放在這兒。


    好不容易熬過早朝,嚴燁啥也沒說,白白站了兩個時辰。


    外族平定了不久,朝中又除去數名亂臣,聖上大喜,便設宴款待,也賞賜了不少金銀財帛給為國捨力的將士們。


    入夜,嚴燁隻穿著平日的暗藍錦服到宮內赴宴。


    宴會中歌舞昇平,舞姬姿態如蝶,美酒佳餚滿席,眾臣子互送美言之餘,也不忘把自家兒子女兒推銷出去。


    “嚴大人呐,咱們家靜靜可想你了。”禦史大人搖搖酒杯,笑眯眯的走過來。


    嚴燁腦門一痛,本以為能逃過朝堂上一劫,可最終,要來的,終究會來...


    當朝禦史韓方政是個老奸巨猾的瘦老頭,為了女兒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老父親也是拚了命也要把女兒嫁給嚴燁,才肯善罷甘休。


    “禦史大人客氣,末將還有婚約在身,父母之命,不敢違背。”


    “嚴大人若是不嫌棄,不妨讓老夫代為處理退婚事宜?”


    這個老狐狸,為了退婚還是蠻拚的。


    “這樣吧,嚴燁以茶代酒,還望禦史大人見量。”


    禦史大人灌了幾杯水酒,便開始發飆:“嚴大人,慶國與北漠為了這場仗,打了五年,我們家靜靜便等了你五年,你今天要是不給老夫一個交代,老夫便每天都去你家賴著不走!”


    偶然有幾個識得大體的臣子走過來:“韓大人,你喝多了。”


    “不就是,我們家淑賢不也等著,嚴大人正眼也沒瞧過我家閨女呢。”


    “坊間傳聞,一見嚴燁誤終身呐...”


    這下嚴燁倒是尷尬:這話說得...難不成要我整天呆在家裡不出門?


    站在一邊的唐百木癢癢腦子:五年前才趕走一個康寧公主,現在又來了個韓靜靜,公子的桃花當真的是走到哪,種到哪。


    目睹這一切的鉉璟帝見韓禦史發酒瘋,也沒有??手旁觀,畢竟兩個朝廷大臣在宴會上傷了和氣,攤子便難以收拾。


    “來人,傳朕口諭,把韓禦史送回家中,韓卿家喝多了。”


    嚴燁也好趁機請辭回府,免得再來十個八個禦史大人:“啟稟陛下,臣一路從酆城趕至,實在疲憊,懇請陛下容許臣等先行打道回府。”


    當機立斷的帝皇想了想,終究是允了。


    唐百木見嚴燁跑了,也隻好一同隨行。


    唐百木學著韓方政的嘴臉:“嚴大人呐,咱們家靜靜可想你了。”


    嚴燁微笑道:“百木,最近俸祿給多了吧?”


    “公公公子!屬下...”


    嚴燁得意挑眉:“嗯?”


    “奴才!奴才!!!奴才為公子盡孝盡忠,公子大人有有量,別扣奴才的俸錢吧...”


    嚴燁指指地下:“在這裏罰站三個時辰。”


    唐百木立馬肝腦塗地:“奴才甘願受罰!”


    入夜,晚風微涼。


    嚴燁獨自坐上一頂樸素的軟轎。


    半路中,大手驀然掀起幕簾,觀看繁華夜色。


    墨瞬往外一瞧,才發現路上皆是才子佳人泛湖賞月,詩詞歌賦朗讀不斷,有說有笑。


    睿目遙看明月,銀光悄然踏入繁華,五光十色的燈火看得人醉。


    雖然五年來不曾回府,嚴燁卻從沒忘掉歸家的路。


    軟轎才走了半盞茶的時辰,嚴燁卻道:“停。”


    雙足邁出軟轎,嚴燁整理身上衣衫,獨自閒逛路邊夜市。


    走著走著,冷凝的目光卻停留在一處正在吃圓宵的普通人家,小孩一邊慢吞吞地吃圓宵,一邊嘟囔著要看皮影戲,父親一臉嚴肅不準,母親卻笑著緩和氣氛。


    我們嚴家...也很久沒有一齊過七夕了...


    嚴燁記起,父母曾在戰火中雙雙送命,修長大手把拳頭一摞...


    五年來,他為國耗盡心力,卻負了家。


    “哥哥,不要走...歡兒要與你一同殺敵!”


    當年離家的情景在他腦海裏浮現,嚴燁記得,家裏唯一的弟弟就在他跨出門檻之時死死抱著大腿,生得明亮的大眼睛嘩啦嘩啦地痛哭流涕。


    歡兒...也應該長高了不少吧...


    思及此,嚴燁心裏像缺了一口般,空蘯得分外冰冷。


    也許是報應吧。


    嚴燁暗自慨歎,惆悵步伐變得更加沉重。


    從燈光璀璨的青石板大街逛了一圈,躊躇的腳步忽然停下,墨色瞳仁愕然看著佇立在嚴家大門下的孩童和侍女。


    那孩童生得白皙,與嚴燁長得有幾分相似,微胖的小手正提著五角燈籠等他回來。


    這一等,彷彿等了五年。


    “哥哥!”梳著小髻的童子滿心歡喜的朝著嚴燁跑去,奔得棕色短袍飛揚,隨後的侍女也跟著童子走來。


    嚴燁心中一暖,親暱地摸摸童子的頭:“歡兒長高了。”


    “哥哥是騙子!出去五年也不曾回來…”語罷,孩童猶如把多年的鬱結盡訴而出,眼淚汪洋地抬頭看著比他高挑的兄長,一臉委屈地放聲大哭。


    伴在身旁的侍女比嚴燁早一步俯下身子安撫道:“歡兒莫哭,嚴大哥不就回來了嗎?”


    “哥哥說,待歡兒背熟了三字經便回來,可是歡兒把千字文、論語、詩經全都背熟了,哥哥也沒有回來…哥哥是個大騙子!”


    嚴歡委屈的哭聲放得更大,嚴燁聽得甚是心酸:“歡兒乖,哥哥不走了。”


    孩童的哭鬧並沒有停止,陪伴在旁的侍女哄然道:“歡兒不是說要跟嚴大哥去看梧桐樹?錯過了時辰便要等到明年才可以再看。”


    嚴歡聞聲,頓時停止哭泣,扁著小嘴不再吵鬧。


    “梧桐樹?”英朗眉目往侍女一看,看得那侍女不由得臉上發燙,含羞道:“就是、月老廟的那棵…”


    “時候也不早了,紫檀還是先回去吧,歡兒有我看著。”


    紫檀本想跟著,但嚴燁有意支開她,即便是神女有心,也隻能默然退下。


    “哥哥為何不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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