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慧行和慧色從袁家告辭,已近戌時了,二人辭謝了袁千山的送行,從袁家出來,便步行回山。黃昏時分,蓮溪鎮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來來往往,有人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歸家,有人仍在為生計忙碌,也有人仍在為榮辱奔波。慧行和慧色默默的穿過街巷,來到霧隱山山腳下,隻覺一陣舒朗的清風拂麵,抬頭望見淺藍色天空中已掛上了一彎淡淡的月牙,頓覺心胸開闊,兩人步履輕盈的朝山上走去,待到太陽落了山,天空灰暗下來,月牙也升到了半空,明亮起來,月光傾灑之下,漫山深綠暗紅,疏影搖曳,蟬鳴陣陣,又有薄霧飄蕩,如臨仙境。


    慧行和慧色一路安靜的行禪,行至半山,慧色叫了一聲:“慧行師姐。”慧行應道:“可是有事要問?”慧色道:“嗯,我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慧行道:“問吧。”慧色便問道:“慧行師姐今日之前可認得沈家公子嗎?”慧行答道:“不認得。”慧色又問道:“那你記得以前什麽時候見過他嗎?”慧行認真的想了想,道:“不記得了,許是之前廟會或是紅白宴會見過吧。”慧色聽了道:“如此說來,這位沈公子對慧行師姐你的感情是他單獨生發的了?”慧行道:“總是有些緣法的,隻是我卻不知。”慧色道:“如此說來,男女之情,並不需要兩相輝映?”慧行道:“這我也不知,隻是好的感情,總該兩相輝映吧,若是一廂情願,難有正果吧。”慧色聽了點點頭,又問道:“不知這一廂情願,為何也能生出如此濃烈的感情來?”慧行聽了,又仔細的想了想,道:“或許在沈公子看來,我是沒有理由拒絕他的。他以為可得卻不可得,才不能甘心,自陷其中,無法自拔。”慧色聽了,又問道:“那似袁姐姐和沈公子這般,兩相無意,卻又要結為夫妻,這緣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慧行回答道:“這應該是第三種緣法吧,既不是好的,也不是不好的,到底如何還要看他們如何相處了。”


    慧色又想了想道:“這男女之事果然是難以參透,實在是太多不可思議。”慧行便笑道:“你今日見的不過是最平常的事,你還不曾聽過,見過多少癡男怨女,為了情之一字,相思成疾者有之,拋家舍業者有之,舍命相陪者有之,離鄉背井者有之,誤國誤民者亦有之,而這些故事,一旦有了情由,人們便能生出許多諒解同情來,世間也有了諸多傳奇。”慧色聽了眉頭一皺,道:“如此說來,這確實是修行的一大難關。”慧行便笑道:“確實有情關這個說法。”慧色又問道:“那慧行師姐你就沒有遇到情關嗎?”慧行道:“應該是沒有緣分吧,怎麽你遇到了嗎?”慧色笑道:“我不是還小嗎?”慧行問道:“那你是想遇到還是不想遇到?”慧色說:“我沒有想也沒有不想,隻是好奇,如沈公子這般的情感,我已覺得不可思議,便想可能非設身處地不能理解。”慧行聽了笑道:“你的性子,想要舍身處地的相思恐怕不容易了。”


    慧色認真的想了想說:“師傅今日給我的贈言裏有說命裏有時終須有,我也覺得任何感情都不應該排斥壓抑,應當順其自然。”慧行道:“你既如此說,應該是感覺自己會遇到有緣人吧。”慧色沒有反駁。慧行看了看慧色,歎了口氣說道:“雖人海茫茫,遇到有緣人或許不難,相知相許,白頭偕老或許也不難,隻是你想參破情關卻是千難萬難了。”慧色說道:“修行不是也一樣千難萬難嗎。”慧行聽了,想了想道:“也是,若是願意,自然樂在其中,起畏懼之心卻是不該的。”接著又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有緣人會是怎樣的人。”慧色也不羞惱,隻是難得的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說道:“我也很好奇。”慧行看了,似是想起什麽,又說道:“你當自知,不論如何對待此事,都不會隻有好的緣分,以你的色相,更要時時警惕。”慧色聽了又笑道:“師姐這是說我好看嗎?”


    兩人說說笑笑便回到了長青寺,此時暮鼓已經敲響,兩人回寺後,今日守門的慧見便關了寺門。慧行和慧色還是依例去拜見主持,來到禪房外,見其中燈火明亮,慧行便上前敲了敲房門,聽靜儀說道:“進。”兩人便推門進去了,靜儀仍坐在蒲團上坐禪,此刻揮手讓兩人在麵前的蒲團上坐下。兩人坐定,慧行簡單稟告了兩人今日下山的行程和見聞,主持靜儀師父看了看兩人的神色,肯定了她們今天的修行,便讓慧色回去休息,卻留下了慧行說話。慧色道了一聲是,對師父行了個佛禮後退出了房門。


    靜儀問慧行道:“你今日見沈家公子為了你如此,可生出什麽念頭?”慧行答道:“徒兒有些許愧意。”靜儀問道:“為何有愧?”慧行答道:“因徒兒令他生出假象而有愧。”靜儀問:“那你認為他為何如此?”慧行答道:“徒兒實在不知。”靜儀說道:“其實你知道他為何如此,他心儀於溫如雪,是因為溫如雪的品行資質。溫如雪也應當知道,會有人愛慕她。沈家公子生出妄想假象,也隻是因為情之一物,本來如此。”慧行聽了此話答道:“是,這個徒兒知道。”靜儀繼續說道:“那你也該知道,你出家修行便是斷絕這些愛慕者生出妄想假象。”慧行道:“是,徒兒知道。”靜儀問道:“你可還有愧意?”慧行細細觀想了幾息,才道:“徒兒沒有愧意了......”靜儀仔細看了看慧行的雙眼和麵容,問道:“你可是又生出了悔意?”慧行低頭道:“是。”靜儀問道:“為何生出悔意?”慧行道:“為徒兒沒有早日出家修行而有悔。”靜儀問道:“你覺得應該多早出家修行?似是慧色這般可足夠早了?”慧行聽到師父這樣問,已知曉靜儀的意思,就算是如慧色這般自小在寺院長大,一心修行之人,也不能斷絕情愛之事,更沒有想要逃避。自己想要早出家來斷情絕愛自然是妄想。便對師父說:“徒兒知道了,謝師父開示,徒兒已無悔意。”想起之前與慧色談論時的好奇心,又問到:“若是對情生出好奇又該如何?”靜儀看了看她,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不生情癡,卻是為何?”慧行仔細想了想道:“徒兒隻是有感,情多生假象。”靜儀點點頭道:“便是如此,情其實易生,人卻以為難得;情其實易滅,人卻以為能長久;情其實混沌,人卻偏要分辨清楚;情其實無深淺,人卻偏要看出分別;有分別的從來不是情,亦不是人,而是不同的身心和處境;而身心和處境不僅有分別還多變。情便也生生滅滅,變化無常,故也假象叢生,但卻又是眾生直接體驗的互緣,不免生出妄想。你能感其假相,便可近其真相,近其真相,自能少生妄念,隻是有的人非親證不能知。”


    慧行仍在思量,靜儀又說道:“你今日能去開解沈公子已是難得,可見你沒有因修行閉塞,這很好。”慧行道:“若是無慧色師妹同行,徒兒也未必能開解。”靜儀道:“也未必不能開解,隻是有她同行,多少能避免些你的尷尬,慧色也多了些見識,如此甚好。”慧行想了想道:“徒兒已明白,彼岸並非一人之力可達。修行之路更需他人相助,若是一味封閉修行,並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靜儀聽了,微笑點頭,說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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