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孟秦的手掌要落下來,溫氏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眼裏泛著紅,倔強的盯著他,仿佛在等待著他這一巴掌扇到自己的臉上。


    預想中的巴掌沒有落下來,他手臂上力一卸,手軟軟的鬆了下來,看著她時眼光一點點變灰,一點點變冷。


    這樣的眼神看的溫氏心猛然一落,隻落到地獄深處再也找不回來,她從來沒看見過他這樣的眼神,憤怒,悲傷,痛恨......


    最後所有的情緒匯聚成冷意,絕望的,死灰般的冷意,好像他整個人都跟著變成了灰燼,再也找不到一絲希望。


    她的身體下意識的戰栗了一下,想說什麽,卻又清楚說什麽都不能再挽回他了。


    其實,她早就無法挽回他的心了。


    因為他的心裏裝了別人,再也容不下她,哪怕那個人早已經死了,化灰化煙,她也爭不過一個死人。


    突然,聽到孟秦輕輕的笑了一聲。


    “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儀兒像你,真的很像很像......”


    說完,他一拂袖便離開了。


    屋外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動夏日茂密的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吹動一大早便像火般的太陽躲進了雲層,空氣中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讓身體的燥熱消減不少,於心底深處又生出絲絲涼意。


    像極了那一天他遇到她的天氣。


    也是一個夏日,也是忽起狂風,他駕馬回府,在半途看到一群紈絝子弟圍住了一個姑娘,他跳下馬來將那群紈絝痛揍一頓,那群紈絝說著狠話狼狽逃竄。


    一時間,大街上靜了下來,他看著她怯弱弱的朝著自己走來,眼裏還含著未幹的淚,瞧上去霧蒙蒙的,雪白的臉上被淚水洗過,泛著醉人的紅暈,一頭漆黑的秀發,有些散亂,像是烏鴉的翅膀在狂風中用力的扇動。


    她走到他麵前,福了福身子,柔聲說:“小女子溫紅葉多謝恩公救命之恩,還請恩公留個姓名,他日小女子也好尋你報恩。”


    當時,他年少輕狂,說了一句不知輕重的話:“既想報恩,不如以身相許!”


    或許,一開始便是錯的。


    不是錯在救她,而是錯在這一句以身相許引來的以後。


    可是若沒以後,他的璋兒,他的黛黛在哪裏?還有儀兒......


    想到孟婉儀,他心中再度湧起一種深深的痛惜和無力感。


    也不知要去哪兒,出了聽風閣隻是這樣漫無目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連風停了,太陽又鑽出了雲層都不知道,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柔媚的聲音:“侯爺......”


    孟秦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個身著鵝黃羅衫的女子淺笑盈盈的朝著他走來,走到他麵前福了一福。


    “白蓮見過侯爺。”


    孟秦眉毛擰成了一條直線,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裏也沒什麽特別的情緒,隻是問了一聲:“蔣姑娘有何事?”


    蔣白蓮盈盈一波一蕩,無限婉轉道:“也沒什麽事,隻是見侯爺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上前問問,若有什麽不遂心的地方可以說與白蓮聽,白蓮雖是一介小女子......”


    孟秦眉毛皺的更厲害,兩道濃眉都快擰到了一處,不解的看著她:“我和蔣姑娘很熟嗎?”


    蔣白蓮羞臊的搖搖頭:“白蓮甚少有幸能見到侯爺,也隻那日在山神廟回來的路上和侯爺多說了幾句話,算......算不得很熟,但......”


    孟秦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她:“既不熟,本將軍有心事為什麽要跟你說。”


    蔣白蓮嘴一張:“......呃”


    正尷尬的不知道怎麽回答時,突然從茂密的花草叢裏鑽出一隻毛絨絨的狗來,蔣白蓮也沒看清楚是什麽,嚇得尖叫一聲,朝著孟秦的方向撲去。


    孟秦哪裏知道她的小心思,在她撲的時候,兩眼盡盯著狗了,見這裏離陶怡閣很近,生怕狗跑到陶怡閣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彎腰順手就抄住了狗。


    蔣白蓮往前撲了一個空,差點栽到草叢裏去,幸好最後關頭穩住了,她拍拍惶惶亂跳的心回頭看時,孟秦已經拎著狗走遠了,狗被孟秦扼住了脖子拎著,發了可憐的嗚咽聲。


    她心中悵然所失,到底是這孟秦太不解風情,還是她在孟秦心裏連隻小狗不如?


    “咦,這不是白蓮姐姐嗎?”


    蔣白蓮一愣,回神過來轉頭看去,就看到傅言柔手裏拿著一把團扇款款走了過來,怕被太陽曬到,團扇遮在頭頂,另一隻手拿著帕子在臉上扇風,臉上似帶著急色。


    她收斂了失意,轉而衝著她笑問道:“一大早的,言柔妹妹怎麽有興致逛到園子裏來了?”


    “這大熱天的,哪有興致逛什麽園子呀,是我哥哥帶來的一隻猧兒寄養在這裏,卻不小心讓它跑了,就朝著這方向跑的,若跑出去還好,跑到三姑娘那裏去就麻煩了,白蓮姐姐可看到那隻猧兒了?金黃色的毛。”


    說著,兩手又比劃出一個大小來,“這般大。”


    因為那隻小猧兒連咬了兩個孩子,那孩子的爹娘叫囂著要打死猧兒,哥哥實在不得已,才將小猧兒送到她這裏來寄養。


    蔣白蓮心中恨恨,若不是這猧兒突然跑了出來,說不定都能成事了,她暗暗咬了一下牙齒正想說不知道,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點頭道:“剛剛突然冒出來一隻小狗,被侯爺抓走了。”


    “呀!”傅言柔故作驚訝道,“那我趕緊去問問侯爺,白蓮姐姐告辭了。”


    蔣白蓮望著她的背影,冷冷一笑。


    以為弄隻狗出來破壞了她的好事,她就有可趁之機了?真是笑話!


    合府誰不知道傅言柔是孟祥的準姨娘,兩個人早就有了首尾,誰還會瞧得上她?更別說孟秦了。


    孟秦最疼愛的女兒就是孟九思,因為孟九思對狗過敏,府裏人甚少養狗,就算養也是偷著養的,怎可能讓狗這樣明晃晃的跑出來,她此番尋去不被孟秦訓斥一頓就是好事了,還想借著狗勾引他,簡直白日做夢。


    她這樣想,傅言柔卻不是這樣想的,就在她懷著一顆激動且嬌羞的心去尋孟秦時,沒想到孟秦走的那樣快,她繞了幾大圈都沒有尋到人,悻悻的回頭時,忽然聞到一陣肉香。


    “哈哈......鐵三八,想不到你這人討嫌歸討嫌,烤肉的手藝還不錯嘛,還沒烤好,就飄香四溢的讓人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切,再敢叫我三八,老子不給你吃烤肉!”


    “嗨!你這臭丫頭,竟敢在你主子麵前自稱老子,信不信老子罰你蹲馬步!”


    “好啊!我這就去找將軍大人,讓你陪我一起蹲馬步。”


    “你你你,你個小人,竟又想告我黑狀,看小爺我不......”


    “你想怎麽樣呀,哎呀呀,肉快熟了,快,幫我把鹽巴遞過來。”


    “來了,來了......”


    孟懷璋正屁顛顛的拿了鹽巴走過去,忽然眼前閃過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定睛一看,竟是傅言柔。


    傅言柔並未將他放在眼裏,聞著肉香一看,臉色頓時大變,伸著手指指了指,顫聲道:“你......你們怎麽能吃猧兒,猧兒那麽可愛,你們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吃了我的猧兒?”


    鐵妞和孟懷璋一臉懵逼的看著她,她腳一跺,捂著眼淚悲痛欲絕的飛奔而去。


    鐵妞不明所以的嘀咕一句:“這人莫不是有毛病吧,誰吃她的猧兒了,老子明明烤的是兔肉。”


    孟懷璋忽然作出一副哭相來,學作傅言柔的樣子,手往烤肉上一指:“鐵三八,你......你怎麽能吃兔兔,兔兔那麽可愛,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吃了我的......”


    “我去你大爺的!”


    鐵妞隻覺得肉麻的實在聽不下去了,脫下鞋子就往孟懷璋臉上砸去,孟懷璋捧著一罐子鹽,大笑著往旁一躲,那鞋子擦過他的頭呈拋物線狀飛了出去。


    好死不死,正好溫氏從聽風閣出來準備回竹園,經過此地,聽到鐵妞和孟懷璋放肆的笑聲,覺得大不入耳,想走過來將孟懷璋帶回屋訓斥一頓。


    “啪”的一聲,鞋子正好與她的苦瓜臉來了個親密接觸,然後在她身上滾了兩滾,落到了地上。


    頓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鐵妞和孟懷璋驚愕的看了看溫氏,兩個人雙雙心虛的低下了頭。


    溫氏心情本就惡劣到了極點,這會子氣得臉色鐵青,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鐵妞時仿佛在血光裏浸過。


    她本來對這個新來的丫頭也不多討厭,相反,第一次她跟著孟懷璋來她屋裏時,她無意間注意到她,就多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小丫頭生得十分麵善討喜。


    後來一問才知道她竟是黛黛的丫頭,心裏便不大喜歡起來,再後來聽說她行為極其粗魯,哪像個下人,倒像是混世魔王似的,每天正經事一件不幹,專喜歡蹲在凳子上嗑瓜子吹牛皮,她更加不喜。


    好好的兒子不能叫一個沒有規矩的野丫頭帶壞了,就在她心裏琢磨著要將鐵妞趕出府時,府裏又傳出了有關老爺和鐵妞的風言風語。


    她自然是不信的,別的不敢保證,老爺這個人極其偏心黛黛,既然黛黛認了鐵妞做妹妹,他就不可能沾染分毫。


    果然,後來證明是孟婉芳幹的!


    雖然,她和老爺沒什麽,但她和璋兒這般沒大沒小,打打鬧鬧,保不齊哪天就鬧出什麽醜事來。


    如今更是膽大包天到扔出她腳上的臭鞋子砸她的臉,簡直反了天了,即使原砸的不是她,砸她兒子也不能容忍。


    她眼裏凝聚著暴風雨般的憤怒,正待爆發,鐵妞深吸了一口氣,急步走上前來就要道歉,孟懷璋已經搶在她前頭哭喪著臉道:“母親,對......對不起,是兒子......不......不小心砸......”


    孟懷璋不頂罪還好,一頂罪更讓溫氏氣不打一處來,先是恨恨的盯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盯了鐵妞腳下一眼,隻見她腳上右腳隻著了一隻羅襪,臉色都氣得扭曲變形了。


    “孽障!你當我是瞎子嗎,明明是這個賤婢以下犯上,你還敢維護她,我看你早就被這個賤婢帶壞了,一點規矩,一點高低都不懂,還不趕緊滾回屋裏給我跪著去!”


    鐵妞本來真心想道歉,這會子聽她一口一個賤婢的罵自己,心中也動了氣。


    她雖是打小混江湖的,見慣了人情世故,但也是倔強不服輸的性子,立刻上前道:“大太太,都是奴婢一個人的錯,與大少爺不相幹,要罰就罰奴婢一個人。”


    溫氏渾身發抖,連連冷笑了兩聲:“不過是一個奴婢而已,哪來的這麽大氣性,還是你以為叫了黛黛兩聲姐姐,就真把自己充當成主子了?”


    鐵妞更氣,但還是忍不住了,隻低著頭道:“奴婢不敢。”


    “好一個奴婢!我侯府不養這樣膽大妄為的奴婢——”


    溫氏已經不想再和鐵妞說話,隻覺得再和她多說一句也是浪費口水,如果再任由這個野丫頭待下去,她連兒子也要失去了。


    都怨黛黛,弄了這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眼裏沒主子的賤婢到府裏,難道還嫌璋兒一心偏袒她偏袒的還不夠嗎,還要弄一個野丫頭來將兒子拿捏死。


    越想越氣,她用力一抬手,用憤恨的眼神狠狠盯著鐵妞,怒喝一聲,“淩霜,趕緊叫人過來,將這賤婢帶下去重責二十大板,再找個牙婆來將她發賣了!”


    淩霜連忙擦了額頭上的汗,湊到她耳邊道:“太太,咱們家隻有買人,哪有賣人的,不如打一頓,將她趕出去!省得她留在府裏帶累壞了大少爺。”


    溫氏已經氣得兩眼發暈,聽了她的話,氣咻咻的點頭道:“也好,就將這賤婢重責二十大板,趕出孟府!”


    “母親,不可!”孟懷璋已經急得滿頭是汗,跳腳上前擋在鐵妞的前頭維護道,“三八是我的丫頭,誰都不許打她,更不許趕她走!”


    鐵妞心中的憤怒和委屈在這一刻化作滿滿的感動,她一直以為大少爺討厭她,想方設法的要將她趕走,沒想到遇到事的時候,他竟這樣維護自己,不惜頂撞自己的母親。


    她鼻子一酸,眼睛裏湧起一絲滾燙,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溫氏幾乎失控的暴喝。


    “孽障,你這個該死孽障,你竟然為了一個野丫頭——”


    後麵的字她再不說出來,隻覺得胸口疼的直抽,一口氣提不上來,臉上瞬間由紅轉紫,全身跟著發抖不停,嚇得淩霜趕緊上前為她縷胸口。


    “太太息怒,為了一個奴婢氣成這樣不值得。”說著,輕蔑而憤怒的盯了眼鐵妞,又很不客氣的質問孟懷璋道,“大少爺,難道在你的心裏太太還不如一個賤婢嗎,你看你把太太氣成什麽樣了?”


    孟懷璋見溫氏被氣成這樣,自己也嚇壞了,臉上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直掉,看到溫氏快要站不住的樣子,他痛呼一聲:“母親。。。”


    說完,連忙上前就想扶住她,溫氏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恨恨的一揮手,打開了他的手。


    “太太息怒。”淩霜又勸了一聲,“奴婢先扶你到樹蔭下坐坐。”


    溫氏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滿是失望的看了孟懷璋一眼,頹然的點點頭。


    很快,淩霜就將她扶到水岸旁一顆大柳樹下靠著坐好,又吩咐了一個跟來的小丫頭好好照顧溫氏,自己則忿忿的走了過來,盯了一眼滿臉愧悔的孟懷璋,冷笑一聲。


    “大少爺,論理奴婢也沒資格說你什麽,隻是太太到底是你的親生母親,你怎麽能......”說著,她麵色鐵青的又掃了一眼鐵妞,“為了一個賤婢......”


    “夠了!”鐵妞終於忍不住憤怒,一張小臉氣的發白,“你一口一個賤婢,難道你就不是個奴婢,憑什麽做奴婢的就賤了?”


    淩霜顯然沒想到鐵妞大膽到這個份上,出言就敢譏諷她,她雖然是個奴婢,但奴婢和奴婢之間也是不同的,她是大太太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不要說在竹園,就是在府裏,誰不給她三分顏麵,一個小小的鐵妞又算得什麽。


    她的臉騰地就紅了,目光如針般盯著鐵妞時,恨不得在她嬌俏的惹人嫉妒的臉上戳出無數個洞來。


    微微頓了一下,她怒極反笑:“你才來府裏多久,就敢這般猖狂了?”說完,憤怒的一轉頭,“來人,先掌她的嘴!”


    剛聽到風聲趕過來的婆子立刻衝上來,一抬手就要狠狠扇她的嘴,她們哪裏知道鐵妞的武功有多厲害,不要說掌她的嘴,就是近她的身也不能夠。


    隻是,還沒等到鐵妞發揮,孟懷璋已經挺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婆子粗壯的手腕,將她的手往背後一折,怒喝道:“誰敢動她,本少爺折了你的手!”


    “哎喲,痛痛痛......”婆子疼的滿頭大汗,連連哀嚎,“大少爺饒命,饒命啊......”


    “大少爺!”淩霜顯然已是憤怒到了極至,憤怒之外又保持了一份清醒,她痛心疾首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大石頭上背倚靠著柳樹,有氣無力的溫氏,又回過頭咬牙切齒道,“這大暑天的,太太已經受了暑氣,難道你還想氣死太太才肯罷休嗎?”


    “我......”孟懷璋一怔,手已經鬆了下來,懊惱朝著溫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我何曾想要氣母親了,是母親她......”


    忽然,服侍溫氏的小丫頭驚叫一聲:“太太,太太,你怎麽了?”


    孟懷璋心中一驚,就看到溫氏軟軟的倒在了小丫頭的懷裏,他又痛又愧,驚呼一聲“母親——”,便飛也似的跑了過去。


    溫氏本來隻是覺得眼前有些發暈,再加上天氣炎熱,一時沒坐住才跌在小丫頭懷裏,根本沒昏厥過去。


    孟懷璋不來還好,一來反激起她胸腔裏洶湧澎湃的怒火,其實這怒火也不全是因鐵妞和孟懷璋兩人而起,剛剛在孟秦那裏,就已經憋了滿肚子火氣。


    她一時沒地發泄,突然被鐵妞拿鞋子砸到,火就全部發作出來,結果兒子非但不幫她,反而幫一個野丫頭,剛發出的火又迅速的重新燃燒起來,比先前燒的更加旺盛。


    當孟懷璋蹲下從小丫頭手裏接過她,要扶住她時,她突然間驚醒,憋著一張比豬肝還紫的臉色,拚出全身所有力氣,怒不可遏的尖叫一聲:“你個逆子——”


    說著,將孟懷璋狠狠往旁一推,他一時沒蹲穩,腳下一滑,向後麵一汪池塘裏倒去,他的手正好拉著溫氏的衣襟,慌亂間根本意識不到要鬆開,隻聽到溫氏“啊”的一聲尖叫,被孟懷璋一起帶著跌入了池塘之中。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淩霜麵色全無,大叫一聲:“太太,太少爺——”


    “快來啦,救命啊,太太和大少爺掉到池塘裏去了......”


    緊接著,又響起丫頭婆子們驚惶失措的呼救聲。


    “咕嚕,咕嚕......”


    孟懷璋隻感覺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慢慢的向下沉,他已經驚恐的不知所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對水有一種天生的恐懼。


    求生的本能讓他拚命的想要掙紮到水麵,手一動,就感覺拉到一個重物,轉頭一看,透過茫茫池水,就看到溫氏也在水中垂死般的掙紮。


    “母親......”


    他急的眼睛裏充出血來,都是他,要不是他失手帶下了母親,母親也不會跌入水中,他亂撲亂劃的劃到她身邊,想要將她托舉出水麵,溫氏卻搶在他之前,忽然伸出手用力的將往上推了一把。


    即使她對這個兒子再憤怒再痛恨再失望,生死攸關之際,她本能的還是要救兒子。


    孟懷璋隻感覺身子往上一浮,忽然,他恍似聽到砰通一聲,有人跳了下來,雪白的小臉,長長的頭發,像是水中的仙子一樣......


    好像是三八啊!


    當他慢慢看清她的臉時,她已經遊到他的身後,一隻手從背後抱住了他的頭和頸,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急速遊向岸邊。


    很快,孟懷璋就被救上了岸,他來不及感謝鐵妞的救命之恩,通紅著雙眼,跪在岸邊大聲呼喚:“母親,母親......”


    雖然相繼有府裏的侍衛和小廝跳下去救人,但沒有一個人救起溫氏,孟懷璋悲痛欲絕,要不是有兩個小廝死死的拉住他,他已經重新跳下了池塘。


    鐵妞看著他恨不能再跳下去救溫氏的模樣,望著池麵,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砰通一下又跳下了池塘。


    溫氏此刻隻感覺自己快被洶湧而至的池水吞沒,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胸口窒息的厲害,根本透不過來氣,身子也像隨風飄蕩的柳絮一樣無法著落。


    她忽然有了一種瀕死的窒息感,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她的儀兒怎麽辦?


    她的璋兒雖然不成材,天天惹她生氣,可是他到底是她的孩子呀,還有黛黛......


    不,黛黛不是她的女兒,她沒有這樣的女兒,她是夏薫兒,自從黛黛被找回來後,她發現她和夏薫兒越來越像,她一定是夏薫兒的附身,來找她報仇了。


    她不能輸,她要活著,她一定要活著。


    她要活著保護她的儀兒。


    想要活著的心讓她在水中不停的掙紮,雙臂亂揮亂拍,濺死一陣陣水花,她的身體卻不斷的往下沉。


    就在她掙紮的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眼前閃過一道光,從光裏遊過來一個仙子般的小人兒,水底的視線很差,她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樣,隻是覺得異樣的熟悉。


    很快,她感覺身子一輕,有人托住了她,她在失去意識之前隱約看見她隨風飄蕩的袖口上繡著薔薇花,她頓時一驚。


    竟然是她,剛剛她喊打喊賣的野丫頭鐵妞。


    她竟然以德報怨救了她的性命?


    心頭頓時掀起萬千情緒,所有情緒漸漸陷入黑暗之中,她什麽都不知道了,隻是閉著眼睛,任由這雙小手將她托出了水麵。


    “救上來了,太太被人救上來了......”


    “母親,母親......”


    岸上是孟懷璋,淩霜喜極而泣的聲音,還有人不停的在亂叫著什麽,快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所有的聲音,這一刻溫氏都聽不見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溫氏才有了意識,就聽到耳朵邊有個焦急而顫抖的聲音在呼喚她:“紅葉,紅葉......”


    是阿秦嗎?


    是當年那個在街上打抱不平救下她的少年郎孟秦麽?


    是他,她的阿秦又回來了。


    她的心,像死灰一般的心在這一刻突然燃起了希望,她緩緩的睜開眼,就看到他蒼白的臉,充血的眼。


    “紅葉,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所有的焦急在這一刻化作喜悅。


    “阿秦......”


    她從嗓子眼裏淺淺柔柔的喚出他的名字。


    “紅葉......”


    這聲呼喚讓他仿佛看到當年的她,他眼底輕輕一顫。


    “母親......嗚嗚......母親,你終於醒了。”


    孟懷璋渾身濕透,痛哭著想要撲到她的懷裏,又怕再次傷害到她。


    “璋兒,不哭,我沒事。”


    仿佛所有的怨氣和憤怒已隨著她的落水被衝洗幹淨,此刻她的心裏充滿著柔情和感動,還有那麽一絲愧悔,她艱難的轉過頭朝著人群看了一眼,卻隻看到鐵妞默默退下的背影,她的聲音噎在了喉嚨裏,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對......不起......”


    剛說完,她的身子忽然又是一輕,孟秦已將她打橫抱起,又吩咐了身邊的人道:“快去請太醫!”


    溫氏心裏既充滿了溫情和喜悅,同時又有些害臊,努力的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服,羞赧道:“老爺,這於禮不合,快放我下來,我沒事。”


    “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有什麽於禮不合的。”


    他旁若無人的堅持抱著她徑直去了竹園,她的心裏升起更大的歡喜,原來他的阿秦還是在乎她的,這麽多年,是她自誤了麽?


    可是,夏薫兒......


    她歡喜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


    陶怡閣


    孟九思本來看帳看的好好的,忽然有人來報,說大太太和大少爺雙雙跌入東邊池溏裏,她嚇得將帳一丟便跑了過去。


    對於溫氏這個母親,她早已冷了心腸,隻將她當個熟悉的陌生人,但孟懷璋是個旱鴨子,她實在擔心他出事,跑過去的時候,心急火燎的。


    及至跑到那裏,不僅大哥被鐵妞救上岸,就連母親溫氏也被鐵妞救了,她見大哥沒事,便帶著鐵妞回了陶怡閣。


    一回陶怡閣便命人打了熱水來,鐵妞洗澡不慣有人在旁邊,所以孟九思隻得讓她一個人洗,她在外麵熬了一碗熱熱的薑湯等鐵妞出來。


    忽然,聽到鐵妞驚叫一聲。


    孟九思連忙跑進去看,隻見鐵妞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素白褻衣,頭發濕漉漉的披在肩上,有水滴不停的往下滴著,洇濕了大片衣衫。


    “鐵妞,你怎麽了?”


    “姐姐......我......”


    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她的小臉嚇得慘白,驚恐失措的望著孟九思,張嘴吞吞吐吐說了三個字,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孟九思從來沒見過她嚇成這副模樣,更加著急,她衝過去跑到她的麵前,雙手扶到她的肩膀:“鐵妞,你到底怎麽了?”


    “哇”的一聲,鐵妞忽然大哭了起來,一下子撲到孟九思的身上,“姐姐,我完了,我快死了,嗚嗚......”


    她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軟弱害怕的時侯。


    許是從前的她知道即使軟弱即使害怕的想哭,也沒有人會聽自己哭,更不會有人在乎自己,所以才一直假裝堅強。


    現在到了孟九思麵前,她再也隱藏不住自己的脆弱。


    其實,早在鬥雲寨,她在她麵前就沒忍住自己的脆弱,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恐怕在她心裏她已經將孟九思當成了家人,她從小到大一直渴望的家人,可以依靠的家人。


    孟九思聽她哭的這般傷心,更是心痛焦急,一邊溫揉的撫著她的背,想要安撫她,一邊急著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鐵妞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鬆開抱住她的手,連忙後退一步,手難堪的捂在褲子上。


    孟九思順著她的手定睛一看,視線集中到她的褲子上,這才發現有血慢慢的滲了出來。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告訴她道:“鐵妞,你沒事,你隻是長大了,來葵水了。”


    鐵妞眼睛懸著晶瑩的淚珠,一臉懵態的看著她:“葵水?”


    “嗯。”


    “葵水是什麽?”


    “葵水就是......”


    孟九思想了想,用最簡單明了的語言解釋了一遍。


    鐵妞似懂非懂的抹了一把眼淚:“那姐姐你也有葵水麽?”


    “嗯。”


    “那有了葵水是不是意味著可以生小娃娃了?”


    孟九思臉色紅了紅,然後噗嗤一笑:“也可以這麽說。”


    說完,又吩咐綠桑和青娥準備了絲織布條和棉花,順便像個操心的老母親似的教鐵妞如何處理,待處理完,又重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出來時,鐵妞皺皺鼻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孟九思連忙將薑湯端給了她。


    鐵妞皺著眉毛看著熬的釅釅的,冒著熱氣的薑湯:“姐姐,這大熱天的,隻當跳到河裏洗了個澡,還省得晚上洗呢,不用喝這勞什子。”


    孟九思一本正經的看著她:“不行,雖說是大夏天的,這池子裏的水也冰涼,而且......”


    她目含責怪和關心的看著她,“你第一次來葵水,跳進湖裏,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僅這碗薑湯要喝,待會還要請太醫過來開些藥方子為你調理一下。”


    “啊?”鐵妞嘟起了小嘴,“怎麽這麽麻煩啊?還是沒有葵水的好。”


    孟九思無奈一笑:“你這丫頭淨說傻話。”說著,將薑湯遞到她的嘴邊,“乖,快喝吧。”


    鐵妞隻得揪著眉毛苦著臉乖乖喝下了薑湯,喝完之後綠桑又遞了一杯溫水給她,她急忙拿過溫水一飲而盡,方覺得嘴裏的味好了些。


    打小,她最怕吃生薑。


    剛剛喝完,淩霜就過來了,見到鐵妞,她臉上有些尷尬的樣子,一陣青一陣白的,先是跟孟九思行了一個禮,又轉身對著鐵妞福了福,臉色由青白漲成通紅低聲道:“鐵......姑娘,今日多有得罪,實在對不起。”


    鐵妞的性子素來來得快,去的也快,不計仇,聽她這般說,便不再將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隻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一點小事而已,隻是......”她頓了一下,“以後可不許再隨便罵人了。”


    淩霜紫漲著臉,陪笑道:“再不敢了。”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太太有請鐵姑娘去竹園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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