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安的聲音柔的就像春日裏最和煦的暖風,拂在人的臉上輕輕柔柔,舒暢無比。


    她的聲音也像臨睡覺前喝的那一杯溫溫的蜂蜜水,淡淡的甜,給你帶來溫暖的同時,又能熨貼你的心。


    這就是她的阿姐孟九安,這個世上最溫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阿姐。


    她過去怎能那樣待她?以至於到最後想要彌補都沒有機會。


    “阿姐——”


    這一次,她一張嘴終於成功的喚了出來,聲音半是興奮半是苦澀,一時沒忍不住眼淚刷的一下就飆了出來,哭的像個孩子似的張開雙手朝著孟九安奔來,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裏。


    生怕傷到她未來最最可愛的小侄女嬌嬌,她撲上去的時候輕柔的就像一片羽毛輕輕覆蓋而上。


    “阿姐,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黛黛好想你,好想你。”


    雖然在來的路上聽爹爹說,聽阿弟說黛黛如今變了,可是麵對她這般喜極而泣,撲入懷抱的歡迎方式,她還是覺得有些意外,同時心裏又生出巨大的欣喜和感動。


    她紅著眼圈,抬手溫柔的撫了撫她柔軟的發:“我的好黛黛,不哭了,阿姐也好想你,好想你。”


    她並不是孟家的孩子,她是爹爹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小時黛黛和她還挺親近,後來她病了一場,害得爹爹帶著黛黛和阿弟急趕回長平出了意外。


    黛黛丟了,她失去了她最最疼愛的妹妹,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裏是有多麽的自責愧悔。


    慶幸的是她的黛黛又回來,隻是黛黛不再像從前一樣和她親近,她待她疏遠了好多好多,不要說像今天這樣緊緊抱著她了,就是話也懶怠跟她多說幾句。


    不過,她從來沒有灰心過,她的命是爹爹給的,她卻分走了爹爹的寵愛,還占了原屬於黛黛嫡長女的身份,後來甚至害得黛黛流落在外,吃了那麽多年的苦。


    她有責任要愛她憐她惜她護她,隻是她這個阿姐做得很不稱職,一直不能令黛黛開心,相比於得到黛黛的原諒,她更願意看到黛黛笑。


    隻可惜,隨著年紀增長,她又嫁作她人婦,與想要回一趟娘家不是易事,與黛黛相處的日子就更少了。


    她溫柔的撫摸著她,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般。


    “阿姐,對不起......對不起......”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頭眼淚不汪汪的看著她,都說長姐如母,她的阿姐確實做到了,可偏偏自己前世那般糊塗,將自己遭遇的不幸都怪到阿姐頭上,有意和她生分,就算最後被別人算計死了,她也沒什麽可怨恨的,要怨就怨自己太蠢,甘心被別人利用。


    想當年,她和阿姐為盛名所累。


    擁兵自重的陳南王李錄虎視長平,欲謀奪帝位,並立下誓言,待他成就帝王霸業,便奪長平雙姝,置之寶月金屋,以供時時賞玩。


    大曆建和十年,李錄率二十萬大軍謀反,當時爹爹征戰在外,有傳言說爹爹已戰死,她和阿姐身後無人庇佑。


    沈群早就嚇破了膽,要將她獻給李錄,她欲以死保住清白,卻被上了軟骨散之毒,並將她囚禁於石室。


    是夜,阿姐和袁閬,大丫頭白岑一起風塵仆仆前來救她,她方知大姐夫曹鴻煊亦要將阿姐獻給李錄以保身家性命。


    阿姐將她藏於一戶可靠的農家躲避,並將白岑留下來照顧她,自己卻帶著袁閬要離開。


    她急著問她:“阿姐,外麵這麽危險,你要去哪兒?”


    她說:“李錄老賊已攻破應西,大肆屠城,殺了我的嬌嬌,我必盡我所能手刃之。”說著,她滾下淚來,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黛黛,嬌嬌已死,我不能再讓你有事,我答應過爹爹,一定要護你周全,李錄老賊一天不死,你我便一天不能安穩。”


    她哭道:“可是阿姐你隻是一介弱質女流,如何能手刃窮凶極惡,殺人如麻之徒。”


    她咬咬牙:“殺不了也要殺,哪怕賠了我一條性命!”


    阿姐一向溫柔端方,她從來沒有從她臉上看到如此絕決仇恨的眼神。


    三天後,李錄老賊在睡夢中被人一劍刺穿了胸膛,可憐阿姐和袁閬被隨後趕來的追兵包圍殺害,李錄之母震怒,下令將他二人屍首挫骨揚灰。


    這就是前世,阿姐的慘烈結局。


    還好,她還能回來,她還能再見到阿姐。


    正想著,耳畔又傳來孟九安溫柔如水,帶著哽咽的聲音:“傻黛黛,你和阿姐說什麽對不起......”


    忽然,傳來孟懷璋“喂!”的一聲:“鐵三八,我家阿姐和黛黛久別重逢,相擁而泣有你什麽事,你好好的哭什麽?”


    鐵妞手指略過眼角,將感動的眼淚輕輕帶過,轉過頭來瞪著他:“我哪裏哭了,明明是被風迷了眼睛。”


    姐姐的姐姐果然也漂亮的不得了,人也溫柔可親的不得了,她們兩個倒像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似的,那個孟婉儀卻不像。


    孟懷璋望了望樹葉:“你瞎啊,風呢,哪裏有半絲風?”說著,燥熱的拿手當扇子猛扇了兩把,“老子倒想有風......”


    “啪”的一聲,孟秦走過來已經在他後腦勺蓋了一掌,沉聲道:“小小年紀就敢自稱老子,讓你抄得那麽遍書都抄到哪裏去了,看來抄書效果不太明顯,回去蹲一個時辰馬步!”


    “......”


    孟懷璋頓時慫的連臉色都變了。


    暗暗腹誹道:爹爹你的教育方式也太簡單粗暴了些,不是打就是罰,我雖不是姑娘家,但也要爹爹你和風細雨的教啊!


    唉——


    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隻敢恨恨的盯了鐵妞一眼,鐵妞得意的衝著她吐了吐舌頭。


    “好了,安兒,黛黛,外麵這麽熱,還是回府再慢慢敘吧,安兒就在府裏小住......”


    孟秦本不想打擾,可是又怕兩朵嬌花似的女兒被太陽曬到了,中了暑氣,雖然已是下午時分,這外頭也熱的厲害。


    一語未了,身後忽然想起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那個,嶽父大人,小婿和娘子剛才南陵外祖家回來,先入孟府已是大不合規矩,哪......哪能小住呢,就在府上略坐......”


    此人正是孟九安的丈夫曹鴻煊,個子不高不矮,很是亭勻,穿了一身服貼上乘的瓷青夏衫,因為太熱,衣襟被汗濕濡了,臉上也是汗濕濕的。


    他生的白白淨淨,眉目清秀,隻是他的白是一種略帶著沉重感的不透明的白,像是石膏一樣。


    黑壓壓的眉毛下一雙鬼陰陰的大眼睛,瞳仁漆黑黑的很大,眼白少,像是倒映在幽幽深潭裏的月,還白的那不那麽分明,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鬱。


    孟懷璋立刻斜睨著眼睛看著他,不悅的打斷道:“為什麽宸楓哥......”


    這一聲宸楓哥讓孟秦,孟九思,乃至曹鴻煊的臉色都微不可察的變了一下,孟九安卻像聽到一個陌生名字,臉色依舊溫柔從容,隻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清澈眼底下閃過一淡淡哀傷的光芒。


    孟懷璋無知無覺,繼續道,“的妹子有了寶寶養的白白胖胖的,我家阿姐就瘦成這樣了,比在家時還要瘦,一定是姐夫你沒好好照顧阿姐!”


    一見阿姐就發現她變瘦變憔悴了,心裏不自在的很,對曹鴻煊這個姐夫更是一肚子意見。


    曹鴻煊臉色微微一僵,很快便恢複如常,他倒不至於和一個傻子計較,隻微笑著解釋道:“懷璋你誤會了,實在是安兒害喜害的厲害,吃什麽吐什麽......”


    孟懷璋更不滿的打斷:“那一定是你沒做我阿姐愛吃的東西,那阿姐更要留在家裏不走了!”


    曹鴻煊知道和一個傻子論長短,有失斯文,隻為難的看了看孟秦。


    孟秦先是看了一眼孟九安,知她與曹鴻煊夫妻之間關係還算和睦,隻得道:“我知道你府上規矩大,隻是你也該考慮考慮安兒的身子,一路行來車馬勞頓,難道你還忍心讓她再坐上小半個時辰的馬車家去?況且這天氣熱的厲害,不如用過晚飯再回去,那時天也涼快些!”


    雖說兩府都在長平,有一個在城中偏北,一個城南,距離並不算近。


    曹鴻煊怔在那裏不知說什麽了,他素來有些畏懼這位老丈人,不敢駁回他的話,抹了一把汗,用一種求助的眼神看了看孟九安。


    孟九安無奈的搖搖頭,這些日子在南陵待的思鄉心切,尤其思念爹爹大弟弟還有黛黛,好不容易回來了,她自然恨不能多留會子,好好和他們說說話。


    可是婆母那裏規矩極大,平時一分一毫的錯處都能捉住,若回去晚了,別的且不說,夫君一定左右為難。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唇上牽起一絲微苦卻又不失溫柔的笑,正要走上前替曹鴻煊說兩句話,孟九思卻悄悄按住了她。


    清冽的眸光淡淡落到曹鴻煊臉上,也瞧不出情緒。


    “姐夫,我知道你歸家心切,隻是到我府上也不是特意的,而是順道路過,爹爹說的對,這會子天氣這般炎熱,匆匆趕回去於阿姐的身體也不利,你就不算不為阿姐考慮,也要為她腹中的孩子考慮,相信令堂大人不會過分計較的,畢竟我阿姐腹中懷的是你們曹家的孩子。”


    在她說話的時候,曹鴻煊這才注意到孟九思,越過孟九安看到她的臉上。


    因為汗水模糊了視線,他剛剛也隻看到一抹纖柔飄逸的白,將汗再一抹,她的麵容就像是一幅慢慢勾勒出來的畫,越來越明晰的落在他的眼裏。


    她的發,用這世間最華美的墨色綢緞鋪就,在斜陽的照射下光可鑒人。


    她的眉,用這世間最好的黛色染成,眉心微蹙間凝起讓人捉摸不透的心緒。


    她的肌膚,用這世間最純最白的雪堆城,還有她櫻紅的唇,似染了這世間最清最涼的花露......


    縱使他裝了一肚子學問,此刻也找不到什麽形容詞才形容她的美。


    就像當初他一眼見到孟九安驚為天人的感覺,現在他見到孟九思亦有同樣的感覺,隻覺得刹時間炫目的厲害。


    原來,不知不覺中,孟九思已經長大了,長高了,人也更飄逸了,甚至是活色生香,妖媚無雙的,他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麽叫媚骨天成。


    於妖媚之外,還多了一股像妻子孟九安一樣與世獨立的仙氣。


    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女子?


    一時間,他心裏重重一震,已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隻是呆如木偶的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孟九思看到他瞬間失態的模樣,心裏更加厭惡,什麽一見鍾情,不過就是見色起義,就算他現在對阿姐有幾分真情,也不能抹去前世他對阿姐做下的惡。


    雖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可是這婚她毀定了,她不能再讓阿姐重蹈覆轍。


    心裏雖打定了主意,麵上卻依舊平靜無瀾,攜了孟九安的手,隨孟秦,孟懷璋一起入了府。


    一入府,孟九思又回頭衝鐵妞招了招手,鐵妞激動的跑了過去,孟九思又攜了她的手,笑對著孟九安道:“阿姐,我又給你認了一個妹妹。”


    孟九安笑道:“還等你說呢,在路上,我已經認鐵妞做妹妹了,黛黛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鐵妞高興的不得了,深深梨渦裏蕩漾出無比歡快的笑容。


    “想不到我鐵妞有一天也有姐姐了,而且有兩個姐姐,漂亮的像天仙一樣的姐姐。”


    前麵走的孟懷璋不服氣了,回頭瞪了鐵妞一眼:“鐵三八,你想得美——”


    “啪——”


    一語未了,頭上又被孟秦蓋了一掌。


    他縮著脖子,揉揉腦袋再不敢說話,很快一行人就各自回屋先收拾了一番。


    孟九安沒有回從前住的院子,而是去了孟九思屋裏,孟九安稍微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漬,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姐妹兩個手拉著手親親熱熱的正要說話,曹府忽然有人飛馬來報,說大太太,也就是孟九思的婆婆在外麵迎接小夫妻二人回家時,久等不來,受了暑氣,暈了過去。


    孟九安一驚,哪裏還敢再耽擱,連忙辭別了眾人趕回曹府。


    待她離開之後,孟九思呆呆的站在廊簷下,朝著南邊的方向看去,仿佛看到了一間牢籠,用不堪一擊的虛假溫情造就的牢籠,關住了她的阿姐和嬌嬌。


    如果當初阿姐喜歡的不是宋宸楓,而是袁閬,是不是結局就不同了?


    可惜,沒有如果。


    感情是這個世上最強求不了的東西。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孟九思剛起床,孟九安便讓丫頭白岑帶了一個四層大食盒和一個大包袱過來,包袱都是她自己親自收拾的,雖然放的東西多,卻擺放的井井有條,一絲不紊。


    白岑原就是孟府的丫頭,作為陪嫁帶過去的,自然是熟門熟路。


    在府裏時,白岑一向與綠桑玩的最好,綠桑見她一大早的就來了,高高興興的迎了上去,接過白岑手裏沉甸甸的食盒,奇怪道:“昨兒大姑娘回來時才送了好些南陵特產給姑娘,今兒怎麽又送東西來了?”


    白岑笑著打趣道:“昨兒是昨兒的,今兒是今兒的,莫不是你這丫頭不歡迎我來?”


    綠桑笑著伸手在她嘴邊擰了一把:“你這嘴裏就是不說好話,我怎麽不歡迎你來了,我歡迎你天天來,到時候咱們一起聽鐵妞說書。”


    “你說三八啊,那丫頭著實有趣,虧得有她在,一路上也不煩悶。”


    兩個丫頭笑嘻嘻一路聊回到臥室,孟九思打開食盒一看,裏麵有她最愛喝的撥魚兒,一個個大頭小尾巴,狀如小鯽魚,上麵飄著誘人的紅油,蝦皮,蔥花,聞著香噴噴的十分誘人。


    還有她最愛吃桃花糕,筍肉餡包子,麩蕈餡包子,還有糖霜玉蜂兒之類的小甜點,都是她素日裏愛吃的。


    望著這麽多美食,她口水都冒了出來。


    “姑娘,快用早飯,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白岑笑眯眯道,“這些吃食都是大姑娘趕早親自做的,說雖不及外麵買的好吃,但比外麵的幹淨,大少爺和五姑娘,還有三八那裏都有份。”


    因為在外時隨孟懷璋叫慣了鐵妞三八,一時間也沒意識到要改口。


    孟九思捧著裝撥魚兒的銀碗,剛想喝,感動的眼淚撲簌簌就掉了進去,激起一個個小小的漣漪。


    阿姐還像過去一樣,總是記掛著她吃不好睡不好,隔三岔五的親自做了吃食派人送過來,又或者調一些安神之類的熏香送過來,為此,一定沒少挨她婆母的訓斥。


    隻是那時,她不知阿姐的好,她送來的東西她連看都不會看。


    其實,打小她就喜歡吃阿姐做的東西,不管什麽,經過阿姐的手就變得異常好吃,就像鐵妞做的那一碗青粥,那兩碟小菜一樣,看著平平無奇,吃起來卻味道極佳。


    看來做飯這種事情也是要有天份的,她就不行,學做阿姐的麩蕈餡包子怎麽都做不出阿姐的味道來,也就大哥捧場,將她做的包子吹的天花亂墜。


    “好好的,姑娘怎麽哭了?”白岑見她落淚,有些奇怪。


    “哦,我隻是太想念阿姐做的好吃的了。”


    她輕輕掠去眼角的淚,感動的喝了一口,隻覺得鮮美異常,還是記憶裏溫暖的味道,她又轉頭看著白岑,聲音有些哽咽道,“隻是阿姐現在懷有身孕,你叫她千萬不可再這般勞累,不然我心裏怎過意的去。”


    “奴婢也是這樣勸姑娘的。”白岑微歎了一口氣,“隻是......”


    她忽然又頓住了,即使懷了身孕身體不適,該晨昏定省還是要晨昏定省,一刻都不能遲,而且大太太最愛吃姑娘做的餛飩,還要吃新鮮不能隔夜的。


    昨兒大太太說中了暑氣,嘴裏沒味,隻想吃辣辣的餛飩,這不,姑娘為了哄婆婆高興,一大早拖著懷孕的身子爬起來給她包餛飩。


    姑爺雖然待姑娘還算溫柔體貼,但一遇到大太太他就徹底沒了底氣,除了說些軟話哄著姑娘,竟一點都不能幫姑娘減輕負擔,想想就氣得慌。


    這些話,姑娘不給她在外麵說,更不能在將軍,大少爺,三姑娘麵前提,她真為姑娘抱屈。


    想了想,她改口道,“隻是我家姑娘剛剛回到府裏,一下子又換了床實在睡不著,就趕早起來給姑娘和少爺做好吃的了。”


    孟九思見她似有難言之處,也知必是阿姐在曹家處境艱難,既然阿姐不想讓她擔心,她隻能裝出不知道的樣子,隻是吩咐道:“你回去告訴阿姐,不許再勞累,也不許再親自做吃的送過來,否則累壞了,我可不允,現在的阿姐可不是一個人了。”


    白岑笑著點頭答應,不一會兒,一碗撥魚兒就見了底,孟九思又吃了兩塊桃花糕,兩個包子就撐得發脹了,揉了揉吃的滾圓的肚子,又打開了包袱。


    一件做工極其精美的長褙子,數對珠釵絹花,數串絡子,還有兩個繡工精致的荷包,另外還有一紙雲箋,上麵用簪花小楷寫了一行字:一切安好,勿憂,長姐:孟九安。


    孟九思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


    聽風閣。


    溫氏一臉憂愁的看著病氣焉焉,人比黃花瘦的孟婉儀,隻覺得痛心無比。


    雖隻過了幾日,卻熬紅了眼睛,如今眼睛瞘??下去,直愣愣的盯著帳頂,瞧著更讓溫氏哀痛欲絕,恨不能代她受了這份苦。


    看過孟婉儀,又看了一眼旁邊桌上擺放的還冒著熱氣,噴著香氣的撥魚兒切切勸道:“儀兒,這是你大姐剛派人送過來的撥魚兒,你大姐一向手藝不錯,你就嚐一口吧!”


    盡管她不喜歡孟九安,待她也一向生疏,但不得不承認孟九安廚藝極好,尤其擅長麵食。


    不說還好,一說孟婉儀更恨,恨得緊緊握起了拳頭,像是被線牽住了要一樣,機械的轉過頭紅著眼睛朝著桌子的方向看了看,冷笑道:“誰愛嚐誰嚐去,又不是專為我做的。”


    誰不知道最愛吃撥魚兒麵的是孟九思,她不過是順帶的,才不稀罕呢。


    溫氏見她還是不肯吃,急得眼淚掉了下來,苦口婆心道:“儀兒,不管她是為誰做的,反正這撥魚兒聞著極香,你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說著,她端起銀碗,走到了床前,坐了下來,想喂她吃一口,她卻倔強的將頭往床裏頭一扭,硬是不張嘴。


    溫氏急得無法,將銀碗放到床邊桌幾上,然後握住孟婉儀的手,握在手裏隻覺得她的手變得像小雞爪子似的,瘦的胳人,她一時心痛,眼淚流的更凶了。


    “儀兒,娘求求你了,你就吃一口吧,若餓出個好歹來,娘還怎麽活?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娘啊。”


    孟婉儀見溫氏哭成這樣,心中一軟,眼淚就蓄了出來,顫著沙啞而無力的嗓子哭道:“不是儀兒不想心疼娘,是儀兒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自知無顏麵對娘,娘......”


    說著,她忽然抽開手,身子一翻,趴伏到枕頭上悲傷大哭起來。


    “儀兒已經毀了,這一輩子都毀了,儀兒對不起娘,若不是不忍見娘傷心,儀兒早抹脖子死了幹淨。”


    溫氏隻覺得心裏被一針一針紮得刺痛,她心痛的伸手撫了撫孟婉儀哭的亂顫的背。


    她的儀兒怎會有事呢,那仙道不是說儀兒是她命中的小福星麽?都說車到山前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的儀兒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儀兒,你怎麽又說這樣喪氣的話,你這不是想要娘陪著你一起去死嗎?”


    “不,娘——”孟婉儀忽然又翻過身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直挺挺的就坐了起來,緊緊握住溫氏的手,“你不要死,儀兒也不要死,儀兒實在不服,也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三姐姐非要用那麽下作的手害我,還毀了我的一生,為什麽?!”


    溫氏哭道:“許是她覺得我偏心吧,可是儀兒,有些事未必是黛黛......”


    “娘,你不要再說了,都是她,都是三姐姐害得,雖然娘偏疼了我一點......”她眼睛裏迸射出恨絕的紅光,咬著牙齒道,“可是她有爹爹的疼愛,有大哥的疼愛,就連阿姐......”


    她忽然轉過頭,恨恨的盯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撥魚兒,猛地一揮手,將碗打翻在地,心中充滿的痛恨,歇斯底裏的大叫道:“阿姐不過就是爹爹在外麵撿來的野種,她有什麽資格充大姐,她送來的東西我不要,我絕不——”


    她恨透了孟九思,也恨透了孟九安,因為有她們在,她在府裏才會暗淡無光。


    不管走到哪裏,人們嘴裏稱讚的永遠都是孟九安,孟九思,說她們姐倆如何如何美貌,說她們如何如何風華絕代。


    而她,在她們兩個人的光環之下,她完全成了陪襯,她聽過最刺心的一句話就是:“真真怪了,孟家大姑娘和三姑娘倒像親姐妹似的,五姑娘反倒不太像,雖生還算清秀,但也僅限清秀,比起大姑娘三姑娘傾國傾城的美貌,差得那可不至一星半點。”


    那時,她就暗暗發誓,一定要過得比她們都好,她要告訴所有人長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她一定要嫁的給她們兩個都好,所以她費盡心思將薛良搶了過來,結果薛良卻背叛了她,轉而和沈明珠訂下了親事,這要她如何能夠接受。


    她,什麽都沒有了。


    除了娘,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娘又不能陪她一輩子。


    “儀兒,你給我閉嘴!”


    忽然屋外傳來沉聲一喝,在瞬間打斷了孟婉儀委屈的哭訴,隨著聲音,孟秦已經大跨步的走進了屋裏,眼睛看著孟婉儀時,盛著巨大的失望和驚怒。


    若說她和薛良私會之事還不足以令他懷疑女兒的品性,可此刻她的話容不得他不信了。


    她汙蔑黛黛,還惡毒的出言辱罵安兒是野種,這是他的女兒嗎?這是令他疼愛,在生死攸關之際一心思念的小女兒嗎?


    孟婉儀不想孟秦會突然闖入,一下子嚇傻了,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看到他的目光犀利如針,帶著一種痛絕的失望之色,她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張張嘴,惶惶的喚了他一聲。


    “爹爹......”


    孟秦沒有理他,隻是深深皺著眉頭沉默的盯著他,仿佛在下一秒,他就能氣憤的衝上前揮她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


    他這種可怕的樣子實在嚇壞了孟婉儀,溫氏也驚住了,抹了一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強自鎮定的起身迎了過去,抖著嗓音道:“老爺,這會子你怎麽過來了?儀兒她......她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因為心虛,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孟秦怒到極處,冷笑了一聲:“紅葉,這些年,你是如何故意冷淡疏遠黛黛的我且不說,我隻問你,儀兒她有——沒——有——錯?”


    溫氏額頭冷汗直冒,咬著牙點頭道:“有錯。”


    “什麽錯?”


    “儀兒錯就錯在太單純,太心直口快......”


    “嗬嗬......到現在你還在不分青紅皂白的維護她。”孟秦冷笑著打斷了她,又痛心疾首的看向孟婉儀,目光裏染上了幾分冷意,“儀兒,這些年爹爹不能陪在你身邊教導你是爹爹的錯,但是儀兒,你可知自己犯什麽錯?”


    孟婉儀隻是咬著嘴唇,淒惶的搖頭。


    孟秦重重歎息了一聲,沉下憤怒的心緒慢慢問道:“你說都是黛黛害得你,我問你,黛黛如何害你了?”


    “我......”


    “是她逼著你在她和薛良有婚約的時候跑到靜安寺和薛良私會了?”


    “......”


    “還是她又逼著你,讓你和薛良在府裏私會?”


    “......”


    “路是人一步步走出來的,這一切都是自己你做的選擇,與黛黛有什麽幹係?你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非但不知道反省,反而將所有的錯都歸咎到黛黛身上。”


    “......”


    “難道你就沒錯,儀兒,你捫心自問,你就沒錯?”


    “......”


    “有時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和黛黛可是親姐妹,你為什麽非要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去汙蔑她!”


    “......”


    “還有安兒,她雖不是和你血脈相連......嗬嗬......”他悲傷的冷笑了一聲,“與你血脈相連的黛黛你尚且恨之入骨,更何況安兒。”


    “......”


    孟婉儀聽得麵色灰敗如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雙手緊緊握住織金錦被,指節發出咯咯聲音,死死的咬住牙,閃著泛著森森寒光的淚水盯著他。


    “我不管你是怎麽看安兒這個姐姐的,但是在我心裏安兒和璋兒,和黛黛,和你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絕不允許任何人這樣侮辱她!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你,儀兒——”


    孟婉儀聽到這裏,忽然冷笑了一聲:“是啊,我算什麽呢,在爹爹心裏我又算什麽呢?”


    孟秦見她聽到現在就像不開化似的,還是一味的鑽進自己的死胡同,死不承認自己的錯,隻自私自利的想著別人分了她的愛,他大為痛心,同時更大的憤怒又將他襲卷,他怒極反笑。


    “那你想在爹爹心裏算什麽呢?是不是要爹爹隻疼你隻愛你一人,將你阿姐,大哥,三姐全都拋諸腦後你才遂心?”


    “......”


    “一個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自利到如此地步,連自己骨肉相連的兄弟姐妹都嫉恨的不能容忍......”


    這話說的很重,重到溫氏也承受不了了,她流著淚抱屈道:“老爺,事情的前因後果你都沒弄明白,你不能這樣說儀兒,儀兒她多麽善良大肚......”


    “夠了!”孟秦驟然暴怒,臉色變得鐵青,“紅葉,這世上怎麽會你這樣糊塗的娘!除了儀兒,你眼裏還能看得見誰?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痛恨黛黛?”


    溫氏一下子沒忍住,聲音變得尖銳:“是,我恨她,恨她長得像那個妖精!那個在你心裏住了一輩子,拔也拔不掉的妖精——”


    “溫紅葉!!!”


    孟秦咬著牙叫出她的名字,忽然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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