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還陽光正好,到了晚上卻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屋內燭火幽幽,孟九思和鐵妞正在對奕,鐵妞眼看著又要慘敗,連忙回頭撒嬌似的搖了搖孟九安胳膊:“阿姐,你趕緊幫幫我,我都已經輸了四局了。”


    孟九思笑著道:“阿姐,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你可不許幫她哦。”


    “什麽真君子,大丈夫,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更不是大丈夫。”鐵妞繼續扭股糖似的纏著孟九安,“阿姐,我不管,我不管,這一回,你一定要幫我贏了姐姐。”


    “好好好,讓我瞧瞧。”孟九安實在拿鐵妞無法,蹙起眉頭瞧了瞧棋局,想了一會兒,笑道,“有了……”


    剛說了兩個字,忽然聽到一個柔弱的笑聲:“幾位姐姐好興致,竟在這裏下棋。”


    孟九思抬眸一看,竟是孟婉儀,身邊還跟著文珠,文慧兩個丫頭,她沒有心思和她虛與委蛇,連理都懶得搭理她。


    孟九安見孟婉儀身上帶著冰涼的濕氣,不由問道:“天這麽晚了,又下了雨,儀妹妹你怎麽過來了?”


    孟婉儀早已習慣了孟九思對她的冷漠,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若有所思的朝著鐵妞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陰幽幽的,勉強笑道:“娘說阿姐有孕在身,愛吃酸的,就親手做了一碗酸梅羹來,又念著三姐姐和九歌愛吃桃花糕,也順便做了一些,雖不及冠春園的,也是娘的心意。”


    說話間,文珠已經打開了食盒子,將糕點一一擺放在桌上,孟婉儀嫋嫋婷婷走了過來,見三人還坐在榻上未動,眸色一暗,笑著道:“你們怎麽還不過來,莫非嫌棄娘做的東西不成?”


    鐵妞素來愛吃,對孟婉儀也沒那麽深的成見,拍拍手笑道:“我肚子正好餓了,等吃飽了說不定腦子就變得靈光了,到時再來和姐姐你對弈。”


    孟婉儀主動示好,孟九思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畢竟這一段日子她都是這樣做的,可是今晚下雨她還跑過來,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奇怪,她心中隱隱不安,正要拉住鐵妞,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


    幾人俱驚,正要派人去問,就看到桂嬤嬤拍著手衝了進來:“這可怎麽得了哦,信哥兒竟好好的死了?”


    桂嬤嬤惦記著孟婉儀身體弱,出來時穿得單薄,便想著要過來給她送一件披風,不想走到半路,就聽到新納的蔣姨娘屋裏傳來嚎哭之聲,嚎哭的人正是剛剛還得意洋洋喝酒的孟祥。


    想來,這聲慘叫是剛剛趕去的二太太叫的。


    孟婉儀絲毫不在意孟懷信,隻是若臉上表現出來未免會讓人覺得她太過無情,她作出一副驚懼且傷心的樣子,還未說話,先飛紅了眼圈。


    “發生什麽事了?”她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下午我還看到信哥兒在院子裏纏著大哥鬥蛐蛐,怎麽突然就出事了?”


    桂嬤嬤歎息道:“奴婢來得急,不知道當中情由,隻知道信哥兒就死在蔣姨娘屋子裏。”說著,將手裏的披風遞給文慧道,“你們兩個小蹄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麽冷的天,姑娘出來時,也不知拿件披風。”


    “怎會?”孟婉儀更加疑惑,“今晚不是二叔納妾的好日子嗎,信哥兒怎麽會死在蔣姨娘的屋子裏?”


    一聽說孟懷信死在了蔣白蓮的屋子裏,孟九思隱隱意識到了什麽?


    而此刻,龔氏正抱著七竅流血的孟懷信哭的撕心裂肺,孟祥呆呆的跪在那裏,麵色全無,隻像個木偶似的搖著頭喃喃自語:“怎麽可能,不,不會的,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賤人,一定是你這個賤人毒殺了我的信兒,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龔氏突然放下孟懷信,發瘋般的衝向癱倒在牆角,還穿著水紅喜服的蔣白蓮麵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想要將她活活掐死。


    蔣白蓮也早已經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的確,她答應嫁給孟祥是想殺了他,在了結了他之後,她決定自盡,因為報了仇之後她再也沒有理由活下去了。


    連毒酒她都準備好了,可是剛才孟祥進來時一不小心絆倒凳子上,撞到了桌上的酒壺,酒壺打碎了,毒酒也打翻了,孟祥命人另備了一壺酒,那壺酒肯定是沒毒的。


    怎麽,孟懷信喝了一杯甜酒之後就七竅流血而亡了?


    她怎麽想也想不通,也沒有力氣再想了,仇還沒報,她不能死,突然生出的求生欲激起了她的反抗,隻是再掙紮也是徒勞,龔氏此刻恨毒了,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刮,用盡了超乎想像的力量,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心如刀割,怨毒而悲痛的盯著蔣白蓮,眼睛裏冒著能將一切燃燒的烈火,牙咬的咯咯作響。


    “去死,你這個賤人去死——”


    “信兒,我的信兒呢,信兒呢……”


    就在蔣白蓮被掐的暈厥,差點被龔氏活活掐死的時候,老太太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跑了進來,一來就看到孟懷信慘死當地,身子一晃,差點暈倒在地,幸虧春華扶住了她。


    “信兒,我的信兒啊——”


    老太太淒厲的痛哭起來,她一來反而更激起龔氏的恨,她以為蔣白蓮已死,一下子鬆開了她,雙眼腥紅的衝了過來。


    “滾開,滾開,信兒是我的,是我的……”就在老太太哭倒在地,要抱起孟懷信時,她忽然一把揮開老太太,大聲驚叫,“你們誰也不許再害我的信兒。”


    她再次緊緊的抱住孟懷信,悲慟欲絕的放聲大哭,幾乎哭得昏死過去,但心頭湧著滿腔悲憤又讓她清醒了幾分,她驀然停止哭泣,紅著兩眼,咬牙切齒的盯向老太太,“是你,都是你這個惡毒的老太婆,是你將那個賤婦帶入府裏,害了我的信兒,償命,我要你們給我的信兒償命!”


    說著,她竟突然從地上抄起倒地的圓杌子朝著老太太的頭頂砸來。


    “二太太,不要啊——”


    眾人見狀,全都被嚇壞了,崔嬤嬤一把抱住了龔氏,龔氏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狠狠的將圓杌子往老太太身上一砸,隻聽到“啊”的一聲驚叫,圓杌子砸到了護主的秋實上,隨之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去死,你個老東西去死啊——”


    孟祥這才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看著龔氏像頭狂獸似的竟要弑母,他頓時衝過來慌裏慌張的扯著嗓子高喝一聲:“來人啦!還不將這瘋婦帶下去!”


    這邊鬧著不可開交,聽聞孟懷信慘死的孟婉芳心頭也隻閃過那麽一瞬間的疼痛,隨之冷冷一笑,


    她原想將那個狠心絕情的爹,不知廉恥的蔣姨娘的一起毒死了,誰知信兒竟跑了過去,也合該他倒黴,竟做了這替死鬼。


    很快,蔣白蓮幽幽轉醒,一醒來就被當作殺人凶手綁了起來,孟祥也由愛生恨,而且恨毒了她,隻要一想到如果不是信兒來了,毒死的就是他,他就恨不能剝其皮,拆其骨。


    這個賤女人實在太歹毒了!


    ……


    夜益發深了,屋外淒風苦雨。


    孟婉芳心思難安的正準備息下,玉琴來報,老太太過來。


    她心中一驚,惶惶道:“你去回稟老太太,我已經息下了……”


    話未說完,忽然聽到老太太嘶啞且悲憤的聲音:“你們都出去,我隻是來看看芳兒。”


    撫琴心中本就有鬼,聽老太太語氣不對,嚇得差點癱軟當場,倒是孟婉芳已經冷靜下來,隻是冷冷的朝著老太太的方向看過去,眼睛裏沒有絲毫情緒。


    老太太是被春華,夏雨兩個人攙扶著進來的,因著夏雨善於逢迎,她還是被老太太要回了墨棠齋。


    走進來時,老太太兩條腿像是剛剛被鞭子抽過一般,打著顫。


    她紅著雙眼,垂著眼瞼,痛不欲生的盯了一眼孟婉芳,幽幽燭火下,暗黑的陰影投到她的臉上,映著臉上被啃噬後留下的傷疤怵目驚心,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孫女這樣醜陋,這樣可怕過。


    春華夏雨連忙扶她坐下,坐下之後,便擺了擺手。


    “夏雨,你先出去守著,這裏有春華就行了。”


    老太太的聲音已經疲倦悲痛到了極點。


    夏雨小心翼翼的退下,老太太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睜著蒙著血光,昏花的眼睛緊緊盯著孟婉芳。


    被她這樣盯著,孟婉芳也明白了她的來意。


    老太太沉默了一下,抖著嗓子問道:“是不是不你?”


    “……”


    “毒是不是你下的?”


    孟婉芳依舊冷嗖嗖的看著她,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怎麽能懷疑孫女,孫女已經是個廢人了,連屋子都不出,如何去下毒?”


    “你還敢狡辯!出事前,春華親眼瞧見撫琴去找順子,碰過那壺酒?”


    當時春華根本沒在意,以為隻是尋常丫頭和小廝之間有些不幹不淨的事罷了,沒想到竟出了大事。


    “……呀!老太太你知道啦。”孟婉芳臉上露出一絲陰詭而奇異的笑容,不僅沒有半絲害怕,反而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報複的快感,“這個撫琴做事也太不小心了,竟讓春華姐姐瞧見了,看我不好好罰她。”


    “你,你個孽障,為什麽,那可是你親弟弟呀!”


    孟婉芳臉上笑容驟然凝住,眼睛裏刹那閃過一絲悲痛,隨即便煙消雲散:“我隻是想毒死那個賤人,並不想害了信兒,是信兒他自己找死,誰能想到他會跑到那個賤人那裏去!”


    老太太嘶啞的嗓音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幾乎將喉嚨扯破:“還不是你那個糊塗愚蠢的娘,以為弄個信兒過去就好叫他們不痛快了,結果反害了信兒!芳兒呀,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就算你要毒死的不是信兒,那也是你親爹呀!”


    “哈哈哈……”孟婉芳狂笑起來,“什麽親爹,這天下哪有他那樣的親爹,他何曾將我當女兒看待了,物件,我在他眼裏不過就是個換取他榮華富貴的物件罷了,還有你,老太太——”


    她突然重新盯住她,滿腔的怨恨,“你口口聲聲說疼愛我,你又什麽時候真正疼愛過我了,你和孟祥一樣,不過是把我當成一個物件罷了。”


    “你——”


    “事已至此,你若想為信兒報仇,那你就報吧!”說著,她將脊背一挺,冷笑一聲,“你可以殺了我,也可以將我扭送到官府,隻是你……舍得嗎,你敢嗎?”


    “……”


    “你舍得丟了你的麵子,讓別人知道你嫡親的孫女是個殺人犯嗎?”


    “……”


    “你舍得拋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還信兒一個公道嗎?我可是世子妃呢。”


    “……”


    “一旦讓人知道是我下的毒,那景陽大長公主府必然會退婚,到時侯我左不過就是一個死,反正我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


    “不過,老太太你就不同了,你是個貪圖榮華,貪生怕死卻又極愛麵子的人,你敢讓長平城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下的毒嗎,你敢嗎?”


    “……”


    “……嗬嗬,你不舍得,也不敢吧?”


    “你——”


    “好了,老太太,我累了,想息下了。”


    孟婉芳早已看透了所謂的親情,假的,全都是假的,叫人惡心,尤其是老太太,最是自私虛偽,口口聲聲說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前程著想,其實為的不過是自己。


    那一晚對於她來說,是難以磨滅的噩夢,直到現在,她一想到王芄還會驚恐不已,瑟瑟發抖,不要說世子妃,就算嫁給那個惡魔能做皇後,她也不要做。


    她永遠都不想再見那個王芄,哪怕聽到他的名字也覺得全身發毛,惡心不已。


    可是,除了娘還存了一絲疼愛之心,又有誰在乎過她,就連娘,最後不也勸她嫁給王芄了麽?還違心的說出一大堆嫁給他的好處來。


    這世上,沒有人真正疼愛過她,他們愛的全都是自己。


    既然這層窗戶紙已經捅破了,她也沒心情再和她耗下去。


    想想,真是不甘哪,為什麽孟九思那樣的賤人,就連鐵三八那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也能得到大伯真心的疼愛,還有孟九安,她也不是大伯親生的,可是大伯處處護著她,為了她,不惜鬧到長平府,與曹家義絕。


    若換作是她,她那個所謂的爹才不會管她死活,他忙著遛鳥,看美人還來不及。


    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是大伯的女兒,偏是孟祥的女兒,她就不信,她的命這樣苦。


    不信又能怎樣,她已然落到如斯境地。


    “你——”


    老太太憤怒不已,起身時,兩眼一花,終於經不住暈了過去。


    “老太太——”


    春華驚呼一聲,夏雨聽了,立刻跑了進來,兩個人又驚又慌,而孟婉芳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隻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眼神平靜的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屋內忙得天翻地覆,沒有人注意到屋頂一道暗影一閃而過,很快,便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


    陶怡閣。


    “姐姐,幸虧你發覺了不對勁,原來下毒的人竟是孟婉芳,那個蔣白蓮果真是被冤枉的。”說著,端起桌上一盞茶一飲而盡,又道,“要不要報官去?”


    “這件事你容我想想。”孟九思輕輕蹙了蹙眉頭,沉思了一會兒道,“先將蓮姨救出來再說,否則,這一夜耽擱下去,恐怕等不到明天她連命都丟了。”


    本來,她與蔣白蓮之間並沒有什麽交情,隻是那一晚,鐵妞無意間救了她,她投桃報李,在孟懷信使壞要將大哥推入水中之時出言阻止了,再加上她同情她的遭遇,後來才走得近了一些。


    今晚出事之後,她隨後和鐵妞一起趕了過去,蔣白蓮親口承認,她的確備了毒酒,但毒酒已被孟祥打翻在地,孟祥喂給孟懷信的那一杯酒不是她下的毒。


    孟祥和龔氏聽她親口承認下毒,哪肯相信孟懷信喝的那杯酒不是她的下的毒,龔氏叫著要親手殺了她,被孟祥攔下了。


    孟祥這樣做,並不是想維護蔣白蓮,他隻是不想在孟婉芳即將嫁到景陽大長公府之時,弄出人命案來。


    當時,她無證據在手,也不好說話,隻是後來見老太太神色不對,氣急衝衝的趕往孟婉芳屋裏,她多了一個心眼,讓鐵妞去探探情況,誰知下毒的人竟是孟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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