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蔣白蓮自請前往靜安寺出家為尼,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孟九思和鐵妞就起床前去送行。


    不過短短三日,蔣白蓮對孟祥刻骨的恨隨著孟懷信的死已漸漸煙消雲散,若不是她為了報仇答應做孟祥的妾室,孟懷信也不會死。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雖然清白已還,孟懷信卻不能再活過來了。


    她已是身負罪孽之人,孟府不可能再待下去,娘家也沒臉回去了,天地之大竟無她一個弱女子容身之處,不如伴青燈古佛,在佛主麵前慚愧自己的罪孽,了此殘生。


    蔣白蓮離開之後,鐵妞舉著傘遮在她和孟九思的頭頂,有雨落在傘上,啪嗒啪嗒,無端的讓人添了幾份憂傷之情。


    她紅著眼睛很是感懷的歎息一聲:“沒想到最後蓮姨竟選了這條路。”


    孟九思歎了歎:“去了也好,於她而言,總算是個解脫。”


    “可是我們已經幫她證明了她是清白的呀,孟祥已經放她自由,她離開孟府之後,還可以找個好人嫁了。”


    “或許,她已經心死了吧。”


    “人活著,心怎麽會死呢?”鐵妞不太能理解,縱使她吃過再多的苦,遇過再難的事,受過再多的人情冷暖,她的心始終是鮮活的,她嘀咕一句,又嗐了一氣道,“隻可惜讓孟婉芳逍遙法外了,那撫琴倒是個忠仆,竟肯去頂罪,這可是死罪呀,要掉腦袋的。”


    孟九思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就算她不想忠心,也必須要忠心,她不為自己想,也會為家人想。”頓一頓,又一臉嚴肅道,“蓮姨走之前說叫我們小心留意孟婉儀和桂嬤嬤,雖然她沒發現什麽,但也察覺到這兩人不對,九歌,以後你千萬不可和孟婉儀太過親近,更不可單獨和她在一起,還有……”


    “好啦,姐姐……這些話在蓮姨說之前,你就已經跟我說了好幾遍了,你放心,以後我遠著她些就行了。”


    “你呀——”孟九思無奈的戳了戳她的鼻頭,“總是這麽急躁,我話都沒說完,你就不耐煩了。”


    “我可沒有不耐煩。”鐵妞笑著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我巴不得天天聽姐姐教誨呢,一輩子都聽,還有阿姐,我們三人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不,不是三個,待阿姐生下小娃娃就是四個人啦!”


    “一輩子?”孟九思噗嗤一笑,“你不嫁人了?”


    “不嫁,不嫁,除非是姐姐你想嫁人,不要我了。”


    “誰,誰要嫁人了。”話音剛落,就看見孟懷璋披著蓑衣,紅著眼睛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喜子和竹園的一個管事陳叔,“黛黛,九歌,你們兩個誰要嫁人了?”


    鐵妞笑道:“哪裏要嫁人了,我和姐姐都不嫁,對了,大哥,這天還下著雨,你這麽早跑出來作甚,難道也是來為蓮姨送行的,遲了,人都已經走了。”


    孟懷璋搖頭道:“不是,不是,是姑姑家裏來人了,說姑姑又犯了病,鬧的雞犬不寧,母親說八弟剛剛才走幾天……”說著,他眼圈又是一紅,聲音哽咽道,“爹和幾位叔叔一時走不開,老太太又顧不上姑姑,母親叫我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鐵妞訝異道:“什麽,娘叫你去?”


    “母親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整天隻知道鬥蛐蛐,四處亂逛,也該擔些事了。”


    孟九思默默點頭道:“話雖如此,可是……”


    “可是什麽,黛黛,你就不要為我擔心了,不過是去瞧瞧姑姑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而且有喜子在,母親還派了陳叔和我一起去,你大可放心。”


    陳叔連忙上前道:“二位姑娘放心,奴才必定會照顧好大少爺的。”


    “那好吧!”孟九思想想總不能將大哥一輩子養在溫室裏,雖然路途遠了些,但也不多遠,就讓他跑一趟吧,但終歸有些不放心,又道,“我叫吉祥天寶和你們一起去,萬一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叫吉祥天寶作甚,我陪大哥去。”鐵妞自告奮勇的拍拍胸脯,“有我在,絕不會叫大哥少一根汗毛。”


    ……


    四個時辰後。


    “痛……”


    “好痛……”


    鐵妞幽幽轉醒,隻覺得腦子疼的像是要炸裂開來,嗓子也疼的發幹,她捧著腦袋搖了搖,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吸吸鼻子聞了聞,她聞到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黴味和酸臭味的難聞味道。


    她想要睜開眼睛,眼睛卻好像被什麽東西綁住了,睜開的甚是艱難,睜開之後,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是,天黑了嗎?


    她這是在哪裏?


    她又動了動身子,身子卻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看來她是中毒了,心頭升起強烈的不安,下意識的掙紮起來,這才感覺到手和腳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手胡亂的四處摸了摸,似乎是一堆稻草,像是受了潮似的,黏而厚重,很是汙髒的感覺。


    正疑惑著,忽然耳朵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雖然隔的有些遠,聲音也不大,但她還是聽得很清楚:“湯爺,這可是個上等貨色呀,照她那資色,連長平城的花魁娘子都不及她的美貌,弄死了豈不可惜?不如……”


    “想什麽呢,我們青蛇幫的人也是講規矩講信用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小妞絕不能留。”


    “可是湯爺,這小妞生的這麽美,平生所未見,殺了實在可惜,要不這樣吧,在殺了她之前……”


    若不是見這小妞生的實在漂亮,湯爺當場就會將她殺了,哪需要再擄到這裏來,說明湯爺肯定也對這小妞動了心思,還當他們全是傻子似的。


    聽到這裏,鐵妞汗毛倒豎,她突然想起來一些,她陪大哥去梅縣探望他姑姑孟夢,結果半道突然遭遇了劫匪,依她的身手,她根本不會將這幫這小蟊賊放在眼裏,結果她卻盲目自信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中毒了,她什麽時候中毒的?


    馬車裏,隻有她和大哥,大哥一定不可能對她下毒,喜子應該也不會,她和喜子他們玩的好著呢,哥們一樣。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陳叔,她是娘屋裏的人,可是娘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與她無怨無仇,還救過她的性命,她為什麽要花錢雇傭青蛇幫的人來殺她?


    不,應該不會的,溫氏雖然不喜歡她,但不至於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殺她,難道是孟婉儀?


    一定是孟婉儀,難怪姐姐一再叮囑要小心她,蓮姨臨行前也叮囑過她,是她大意了,可是她怎麽可能想到陳叔會對她下手。


    她每回去竹園,陳叔待她都是和藹可親,笑眯眯的。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想著,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調整氣息,強行用內力進行排毒,不想,剛用了一層內力,忽然氣血倒流,她心口劇烈一痛,喉頭一陣腥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湯爺,裏邊好像有動靜。”


    很快,“砰——”的一聲,屋門一下子被人推開了,一陣狂風刮風,襲卷著外麵的濕氣直撲到鐵妞的身上,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哈哈,想不這小妞這麽快就醒了,醒了也好,省得她稀裏糊塗的就做了鬼!”


    鐵妞聽到那個男人的狂笑聲,身體不停的顫抖著,她拚命著咬著牙想要問他們到底是誰派他們來殺她的,可是無能她如何拚盡努力,她嗓子卻疼的說不出一個字來。


    “湯……湯爺,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這時,鐵妞忽然又聽到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那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什麽事,大驚小怪的。”


    “是範江龍,範江龍來了。”


    “什麽,範江龍怎麽會找到這裏的,媽了個巴子的,這該死的狗雜種滅了我青蛇幫二百多個兄弟,老子這回和他拚了!”


    “不行啊,湯爺,咱們哪是範江龍的對手,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貨,咱們快逃吧。”


    “逃?哼!在老子的字典裏沒有逃字!抄家夥,殺!”


    說完,鐵妞就聽到一陣劈裏砰啷的聲音,然後是一陣刀兵相擊,喊打喊殺聲,很快,這聲音便消退了,她癱軟在牆角卻絲毫不能動彈,連每呼吸一次,心口都是劇烈的痛。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聽到一個粗嘎的聲音:“二當家的,這裏還有一個!”


    這聲音,鐵妞識得,是範江龍的跟班穿地鼠,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自認倒黴了,狼窩還沒能離開,又掉進虎穴了。


    範江龍恨透了她,還不知會用什麽樣的法子來對付她,那次在街上遇見他,他說一定會扒了她的皮,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到時候不如咬舌自盡,死個痛快。


    正想著,就聽到範江龍冷酷而沙啞的聲音響起:“殺了!”


    “二當家的,這好像不是青蛇幫的人,應該是他們綁來的,還是個妞,這個妞有些熟悉哎——”


    說話間,穿地鼠走過來蹲下,用他那沾著汙血的手一下子扯開了綁住鐵妞眼睛的黑布帶。


    當穿地鼠看清她的樣貌時,兩隻綠豆眼霍地睜到頂大,不過再頂大,也還是綠豆大,他發出不知是驚喜還是激動的聲音。


    “是嫂子,不……是那個姓鐵的大騙子!”


    “什麽?”範江龍心中一陣狂喜,激動的幾乎從馬上跌了下來,“娘子,不,那個姓鐵的騙子在哪兒呢,老子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


    鐵妞欲哭無淚,也痛的哭不出來了,果然,這家夥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她要不要現在就咬舌自盡了,省得被他折磨而死,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想咬舌自盡都咬不動了。


    心口處,又傳來一陣劇烈的痛,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瘋狂的噬咬著她,將她整顆心髒吞噬幹淨。


    她無力的睜著雙眼,朦朦朧朧的看到有個影子衝了過來,她抗拒的想要逃離,視線卻越來越暗,隻到再度漆黑一片,她什麽也看不見了,整個人完全喪失了意識。


    “娘子——”


    範江龍見她滿嘴鮮血,臉色比死人還要慘白,全然忘記了對她日積月累的怨恨,隻剩下慌亂和心疼,一把抱住了她。


    ……


    深夜。


    雨點不停的敲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有冷冷的挾裹著雨的濕氣的風無孔不入的透過窗戶的縫隙,拚了命的想往屋裏溫暖的地方鑽,發出一陣陣嗚咽如鬼嘯般聲音。


    孟九思剛息下不久,也不知怎麽回事,今夜輾轉反側總是不能入睡,綠桑點了寧神香好不容易才淺淺睡去,又刮起了一陣狂風,下起了大雨。


    突然,一聲驚雷劈下,孟九思驟然從夢中驚醒,下意識的伸手往床裏側一探,是空的,她驚呼道:“九歌——”


    綠桑聽到裏麵的動靜,披著小衣,端著蠟燭走了進來:“姑娘,你怎麽了,是不是被夢魘著了?”


    孟九思還處於剛醒後的混沌狀態:“九歌呢?”


    “姑娘怎麽忘了,九歌姑娘陪大少爺去梅縣了呀。”


    “……哦,我睡糊塗了。”


    孟九思微微鬆了一口氣,抬起衣袖,正要抹去頭上的冷汗,忽然屋外響起“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


    孟九思剛剛平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快,綠桑,你去看看,是誰?”


    綠桑聽到這深夜中急促的敲門聲,也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她慌裏慌張的朝著屋外走去,剛走幾步遠,就看見孟懷璋渾身濕透,臉上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所到之處,全是水跡。


    “黛黛,九歌她……九歌她……”


    孟九思驚慌的從床上跳了下來,赤腳跑到了孟懷璋麵前,一把握住他胳膊:“九歌呢,九歌在哪兒?”


    孟懷璋痛哭出聲,淚水和雨水混合到一處,聲音顫抖的不行:“她被劫匪抓走了!”


    “怎麽會,這怎麽可能?”鐵妞武功那麽厲害,怎麽可能輕易被劫匪抓走了,她慌亂的搖著他的胳膊,“大哥,這怎麽可能呢?”


    孟懷璋泣不成聲:“是真……的,黛黛……九歌被劫匪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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