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丫頭模樣,哪裏比得過你,你呀,娘還指著以後大了,嫁個富貴人家,比你姐姐還有本事,養爹娘老呢。”


    “娘這麽說,哪裏做得真,不是開口幫你大娘說兩句,多得幾兩銀子嗎。”


    屋子裏安靜極了,就聽月娥娘哄著月嬌,說著好話。


    月嬌平日裏嬌慣了些,加上近來月娥又去了縣裏,得了許多好處,所以對月嬌,越發的嬌慣。


    月嬌性子潑辣,和月娥不同,小小孩子,模樣生的比月娥還好,如今身量高了許多,養的也白嫩,加上模樣好,月娥爹娘更是小心顧著,指望日後月嬌能嫁的好,跟著沾光。


    這邊輕聲細語的哄了幾句,炕稍,就又接著說了起來,“二十兩?”是村頭姓張的老人家,昨個老太太專門囑咐過,說是一起叫了來,做個證,這會,開了口,“也太多了!”


    說完,搖搖頭,嘖嘖兩聲,然後看著張家兄弟倆,“不是老叔說你們,”端著的茶碗隨手放在炕上,動靜不大,卻也讓兩兄弟挺了挺身,陪笑著聽訓,“這訛人也沒有這樣的,這家家日子過的怎樣,一個村子住著,你們也不是不知道。”


    “若是有些銀錢的人家,開了口,這大手一揮,”說到這,還伸手比劃了比劃,然後接著,“二十兩眼睛都不眨,老叔也不開這個口。”


    “咱這過的什麽日子,”張家老爺子,四下看了看,用手點著屋裏的人,“吃了這頓張羅下頓的,一輩子啊,也見不著這二十兩!”


    “再說,這二十兩,夠娶幾個媳婦了?!”


    說到這,停了停,看著炕裏的小丫頭,輕輕搖搖頭,“你們養了孩子這麽大,怎麽個養法大家都知道,看著意思,小丫頭你們也是不想留了,那正好,就再說說,兩邊都討了好,也別傷了和氣。”


    說完,就端起茶碗,喝起了熱茶。


    張老爺子的話一說完,李老爺子就點點頭,“這不剛也說了,小丫頭這事啊,是福福開的口。”


    “既然是福福,大家也知道,福福爺去的突然,也沒留下啥,估摸著,這銀錢張羅起來,也是幾家湊的數。”


    “念著孩子和大人好心,”李老爺子也喝了口茶水,一放下茶碗,就接過剛剛的話,繼續說,“這事啊,就像老張頭說的,商量商量,一個村子住著,日後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別傷了和氣。”


    說完,就看著老張家的幾口人,一眼掃過去,“要不,你們商量商量?”


    張家的幾口人,男女老少愣了愣,畢竟不是自己家,還有這屋裏許多人,有些話,也是不好說。


    不過誰當家,也是一下就看出來了。


    張家老大在男人堆裏,聽了要商量商量,扭頭就看著自家婆娘,見自家婆娘沒看過來,有些不好意思,撓著後腦勺,磕磕巴巴的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完整,心中沒主意。


    張老大家的婆媳兩個,卻是挪到了一塊,耳朵湊近,小聲的好一陣嘀咕,偶爾還瞥小丫頭一眼,幾番下來,終於嘀咕完,開了口,“二十兩既然說多,我們也不為難,之前也商量過了,那會說是十六兩。”


    “既然今兒又重新提起來,那就還是十六兩吧!”說完,張老大家的四下環顧一圈,“十六兩可是不多了,這個,我還是看在福福麵上,再次鬆了口。”


    說完,就抬頭看著福福,繼續說,“既然是福福的主意,那這銀錢,也是福福出了?”


    然後就盯著福福不放,上下打量她,好一會,才搖搖頭,“這老先生在的時候,日子就過的苦,如今先生去了,福福姐弟倆個,估摸著也拿不出來。”


    說到這,就挪了挪身子,對著德正娘,還看了眼秀梅嬸子,伸手拍了拍炕,“我尋思著,銀錢這事,是不是找你們啊?”


    緊接著,就把剛剛還拍炕的手,伸了出來,攤開往德正娘跟前湊了湊,點了點,“十六兩,可不多了,我們小丫頭我養了這麽大,要不是你們看上了,換了旁人,就是三十兩、四十兩,我也舍不得!”


    說了還不要緊,人還挪著身子,往炕裏小丫頭那邊伸了手,臉上的笑,瞧著有幾分瘮人,惹得小丫頭又往老太太身後躲了躲,卻沒低了頭,眼睛隻對著,眼神清淡。


    這種淡,使小丫頭那原本明媚的臉上,顯得更加突兀,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隻是淡淡的,疏離的,福福從沒見過的冷漠的眼神。


    該是有多傷心,多難過,才在一個孩子的臉上,流露出這樣的眼神。


    估計張老大家的,也是一愣,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停了伸過去的手,臉上擠出一抹笑,皮笑肉不笑的,打著哈哈。


    隨後,就回了身,重新穩坐在炕上,那伸過去尷尬的手,拍了拍大腿,哎呀一聲,岔過話,“要我說,小丫頭片子這事啊,就趁著年關,要不就這樣得了。”


    “咱們都各退一步,十六兩!可是不多了!”


    “這鬧騰了幾日,我也累了,”張老大家的又屋裏看了看,擺擺手,“這馬上過年,年後啊事情也多,再說我們小丫頭片子一直這麽住著也不成啊,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住了這幾日,我也叫不回,”張老大家的又是那種皮笑肉不笑,“也就罷了,由著她了。”


    “可我到底把孩子養到大,這連個說法也沒有就一直住著,總不成體統,旁人見了,可是要說閑話。”


    一口氣,張老大家的話不停,吐沫星子噴的到處都是,“總得給個說法不是?”說完,剛停下喘了口粗氣,就又說了起來,“我們小丫頭片子可是清清白白的,總不好這裏不明不白的住著,那可不成!”


    說完,就扳起了臉,故作嚴肅了幾分,“所以啊,這十六兩銀子,可是天地良心,沒多要啊!”


    話一落,身邊的兒媳婦就跟著附和,“就是呢,”嗑了個瓜子,嘎嘣一聲,瓜子仁嘴裏吧唧吧唧了兩下,就接著說,“我娘說的可在理,小丫頭到底也姑娘家家的,這一住就是好幾日,外人說了閑話,我們就是有心想領回去,如今這樣,也不好家裏領了。”


    “本來二十兩,”那媳婦開了口,就收不住話,和自家婆婆一般,也是個話多的,嘴還快,一句接著一句,說個不停,“細算算,也不多。”


    “這不是看著鄉裏鄉親,大家都不容易,改成十六兩了,”那媳婦手上扒著瓜子,出來的瓜子仁一個接著一個扔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說話,停都不停,“十六兩啊,可是不多了。”


    屋子裏就聽媳婦婆子兩個,這個說完那個說,嘴快的巴巴的,一刻不停。


    好一會,該是說的累了,口渴了,兩人捧著茶碗,一連又喝了兩碗茶水,才終於止住話頭,抹了嘴,等著人開口接話。


    十六兩,福福伸手瞧瞧摸了摸懷裏的錢袋子,還好,裏外帶夠了,但總覺得,這架勢,銀錢還能再少。


    福福想著,這想法剛一冒出來,就聽炕裏的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然後開了口,“這髒水啊,可不能亂潑。”


    “小丫頭這裏住著,”老太太不緊不慢,開了口,聲音平緩,溫柔卻帶著力量,讓人一聽,不由自主的就繃緊心神,“起居坐臥全在我跟前,吃穿用度也都是挑了家裏頂好的,半分委屈都沒受。”


    “剛老大婆媳兩個這麽一說,”老太太話音一轉,聲音清冷了幾分,眼神犀利的一掃,福福就見不遠處張家婆媳兩個縮了縮脖子,身子往後退了退,“卻像小丫頭吃了虧,這銀錢,是要貼補?”


    老太太說完,看抬眼又掃了過去,那婆媳兩個麵麵相覷,見老太太等著回話,張老大家的該是還沒反應過來,趕鴨子上架,就吱唔了兩聲,猶猶豫豫的開了口,“不是,大嬸子,”故作親昵,臉上又是那副笑,瞧著就不順眼,“哪能那麽想,我是說啊,這到底咱們都是為了小丫頭好,這心往一處使,可不就多了。”


    兩句話,說完,還拍了拍胸脯,伸了袖子還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回的話也對不上,人就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往後退了退。


    怪不得,福福心想,之前鬧騰都是當街院子的,說啥不進屋裏來,福福本以為是想鬧的動靜大,這次看著,卻是明明白白。


    原來,估計是怕屋裏的老太太。


    福福見老太太聽了這一番話,沒頭沒尾的,也不理,接著說,“這幾日小丫頭這裏住著,我們上院可是沒虧著,要說這拿了銀子貼補,可是用不上。”


    緊接著,老太太就轉了話頭,“若是不貼補,你也說,為了小丫頭好,總是好商量來著。”


    “這到底,十六兩,還是多了,”老太太說完,不給人接話的機會,擺擺手,接著說,“我呢,也有心,”說到這,把小丫頭從身後拉了出來,樓在懷裏,憐惜的看了一會,才又重新開了口,“若是不差這幾兩銀子,別說二十兩,就是三十兩、五十兩、一百兩,我給了也高興。”


    “這給的銀錢越多啊,說明我們小丫頭越好,”老太太摸了摸小丫頭臉蛋,洗的幹幹淨淨的,雖然曬的黑還沒養過來,卻再也不皮包骨頭,長了點肉,“這到底多少,可不是說的幾兩銀子做準的。”


    “你這說了十六兩,”老太太摸著小丫頭手,輕輕拍了拍,安慰她,然後抬起頭,“依我看,小丫頭這些年是你跟前長大的沒錯,可也沒少幫你了張羅。”


    “孩子不大,這上山下地,燒火做飯,一年四季的也全是小丫頭井裏頭抬水,是片刻不得閑。”


    “而且這在你跟前,吃的啊、穿的啊,我就不說了,”老太太擺擺手,“大家都長了眼睛,看在眼裏。”


    “若這單算養恩,可是要細細的好好說道說道。”


    老太太停住話,抬眼四下看了看,見老張家婆媳兩個紅著臉,支支吾吾反駁了兩句也不好大聲說,隻嘀咕著什麽好賴沒餓死之類的。


    月娥娘,就湊了來,嬉皮笑臉的還往老太太跟前挪了挪,“大嬸子,這好幾年的帳,咋能細算呢。”


    “到底我嫂子跟前長大的,你說咱這窮地方,年年餓死人可也有,”月娥娘舔著臉,“小丫頭到底長了這麽大,可也沒苛待。”


    “日子過的都辛苦,有口糧食就不錯了,”月娥娘繼續說,“這吃到嘴,哪裏還挑剔吃的是魚是肉,是糟是糠。”


    “這餓不死啊,就是挺大的福分了。”


    說完,還看著老太太,“大嬸子見識多,幾十年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相比這辛苦日子到底比我們知道多,”然後又湊近了幾分,“大嬸子,你說是不是?”


    老太太哼了聲,“你這麽說,怕是十六兩銀子都不夠吧?”


    月娥娘趕忙擺手,“那不至於,不至於,”然後笑了笑,“按我說,十六兩啊,兩家都是退了步,頂好的了。”


    “這邊啊,”月娥娘繼續說,“給了銀子,不是說還寫個條子的?哦,對對,簽字畫押啥的。”


    “這一手給銀子一手畫押,兩邊利索的,事情也就成了。”


    “瞅瞅,”說到這,還透過窗子看了眼外頭,拿腦袋比劃著,“瞅瞅,這日頭啊,都出這麽高了,這一個不注意,半天就過去了。”


    “可不能耽誤了,”月娥娘催促著,“若是再磨嘰起來,這一天啊,就啥都做不成。”


    “不是要過年了,”月娥娘還有心說起了閑話,“家裏外好多事沒張羅呢,哎呦,要整鍋饅頭,再張羅點飯菜,哎呦,還沒給家裏老爺子打酒。”


    說到這,卻是想起了啥,輕快的拍著自己大腿,笑的歡快,“瞧我這記性,這不是有姑爺了嗎,哎呦,這月娥啊,剛剛帶了兩大壇子好酒過來。”


    “瞧我,都忘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福福德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和知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和知了並收藏福福德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