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說來就來了。


    恍惚間,還未多加等待,一睜眼,遠近的幾聲炮仗響,就傳了來,嚇的家裏雞飛狗叫,整個村子也在喜慶的氛圍裏蘇醒了過來。


    天,還下著雪。


    年,已經來了。


    這是第一個新年,也是苗苗來家的頭一年,雖然沒有好酒好肉,但也不妨礙他們姐弟幾個喜氣洋洋的熱鬧一場。


    家裏地上的雪,厚厚的沒過腳踝,深一點的地兒,將將要到膝。


    起身下地一推開門,那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猶如畫布,一塵不染。天上,還點點灑灑落下雪花,起了點小風,吹拂著,飄飄落落。


    一抬腳,踩在雪地裏,哎呀,那吱吱的踏雪的聲音,雪花遮了鞋麵,走起步子來,雪踩的一聲接過一聲,實在好聽的很。


    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福福最先走出去,踩在空白的雪地上,身後的苗苗就笑嘻嘻跟著,小腳丫也印上去,印著福福腳印,眼盯著地,走的格外認真。


    家裏狗子早就在院子裏跑開了,那撒歡的腿,不停跑的蹄子,不一會,那皎白的畫布就點開了。


    家裏的雞也在院子裏走開了,印出一個個小小的雞爪印子,雪太厚,雞又太矮,實在邁不動路,它們就撲騰幾下翅膀,一下就飛出三五步遠,不一會,家裏的柵欄上就窩著、趴著、站著了許多雞。


    有的,也不管過沒過時辰,一聲聲的打著鳴,叫的格外歡。


    相比也是知道過年,家裏沒買炮仗,它們,就跟著遠遠近近的炮仗聲,一聲接著一聲,叫了起來。


    這一叫,實在是比尋常日子鬧騰了許久,等家裏和了麵,包好了酸菜瓜子油渣的餃子,大年三十一早的餃子已經下了鍋,家裏的雞,還在打鳴呢。


    一早吃餃子,可最是美好不過。


    家裏有苗苗,包起餃子來格外省事不少,福福剁餡,苗苗就和麵、醒麵,等麵醒好了,福福擀麵皮,苗苗幫忙包餃子,益哥就外屋蹲著小板凳,手裏捧著書卷,一邊燒水一邊看書,不耽誤。


    真真是最美不過。


    益哥一邊看著書,手上的活計是一點不落,灶裏火燒點旺,一邊看書一邊還能空出手來拿著辣椒,在灶裏燒。


    不一會,辣椒的焦香味傳來,每每,家裏吃餃子,這烤辣椒最是少不了的。


    烤好的辣椒益哥就放在碗裏,也不急著和成辣椒醬,就眼盯著書卷不放,又沉浸在書中。


    包了兩大蓋簾的餃子,蕎麥餡子的,為了圖個好寓意,苗苗看著包了差不多,還特意剩了點麵和餡子,留著。


    說是年三十的餃子剩的餡子不愁吃,剩的麵不愁穿。


    福福就笑,本就不信這個,但看苗苗格外認真,非要留出點圖個好兆頭,福福也就由著她。


    那剩的一小把麵,一小撮餡子,就麵盆餡子盆裏放著,屋裏收拾了麵板,端了蓋簾,外屋益哥也把鍋裏的水燒開了,直等著煮了。


    這才,益哥東屋放下書卷,專心菜板上做著辣椒醬。


    包的這些餃子,福福一個不留,全鍋裏煮了。


    家裏三個人,雖然飯量大,但這些餃子,可是吃不了的吃,按苗苗的說法,說是年三十的餃子多包點,初一初二啥的熱來吃,也挺好。


    全都由著她。


    等餃子一下鍋,伴著院子裏不絕的雞叫聲,福福心想,也就當放了炮仗,兆頭挺好。


    嫋嫋的炊煙起了,在小屋的房頂上飄著,雪花在天地間飛舞,院子裏、柵欄上、遠山、近樹,都在一片朦朧中。


    晨光熹微,透過片片飄雪更顯恍惚,仿如隔世。


    鍋裏的餃子開了鍋,蕎麥的麵香漸漸傳來,那圓鼓鼓的餃子在鍋裏翻滾著,舀子一撒了冷水,霎時圓鼓鼓的模樣就蔫了幾分,熱氣也收了大半。


    蓋上鍋,再等另一個鍋開。


    益哥弄好了辣椒醬,還砸了蒜泥,苗苗灶裏一邊看著火一邊就屋裏放了飯桌,拿了碗筷,裝餃子的盤子也鍋台邊放著,等著餃子出鍋。


    大家默契的忙碌著,年三十的早上,看著飄雪,守著熱鍋,過著年。


    有些習俗福福雖不懂,但聽秀梅嬸子和德正娘說過幾句,也記得這些年平日裏老爺子的一些做法,福福也漸漸知曉了一點。


    雖不盲從,但也,是給自己和身邊的人一些安慰。


    比如益哥。


    餃子出鍋,福福就讓益哥點了香,餃子供了幾個,姐弟三個就拜了拜,說了些吉祥的話,這才開飯。


    餃子,一桌的大碗餃子,就著辣椒醬,三人吃的是熱汗滿頭。


    雪,也停了。


    那飄飄灑灑的雪花,隻剩下風吹起的飄雪,在空中飛舞,卷起地上一層又一層,落下又飛起,從不厭倦。


    家裏的雞,也消停,不叫了。


    狗子,更是早早就乖乖守著吃飯的盆子,碗裏一個接一個的餃子,吹涼放進去,狗子也過了個年。


    還剛吃到一半,就見家裏大門口,柔兒和水靈兩個,已經來了。


    昨個說好雖然大年三十,但也過來讀書,果然,兩個好學的孩子,起的早,來的更早。


    兩人進來院子,家裏狗子聽了動靜放下碗裏的餃子就跑了出去,等看清了人,立馬就又扭頭回來繼續吃著餃子。


    水靈最先跑了進來,一進門見還放著桌子吃飯,小家夥就愣了愣,該是沒想到。


    “福福姐,你們還沒吃完飯呀?”


    福福就笑,見水靈難得的不好意思,跑紅的臉,還喘著氣,鼻尖冒汗,“你們也吃的餃子吧?姐姐家蕎麥皮的,要不要再吃幾個?”


    水靈咯咯一笑,地上站了一會就倚著炕沿,“姐姐,我娘也包蕎麥皮的,是酸菜餡子的,姐姐昨個給的酸菜,我娘包的餃子。”


    一樣的啦。


    水靈話音剛落,柔兒就屋裏來了,也是笑,“我娘家裏就說,我們來早了。”


    “不早不早,”福福擺手,飯桌放在炕稍,炕頭還空出一小塊地方,福福扭頭指了指,“你倆先炕上坐著,拿了板子寫幾個字先練練手,我一會吃完了,咱再一起溫習溫習。”


    一說完,兩人就炕上忙了起來。


    這邊,飯桌上,苗苗也明顯著忙了。


    小家夥剛還一口口細嚼慢咽的吃著,如今聽福福這麽一說,又見柔兒和水靈兩個炕上練起了字,學了起來,明顯著急了。


    餃子吃的極快,慌亂的模樣福福見了實在不忍,著急麻慌吃了三個餃子過後,嗓子都噎住了,等喝了兩口餃子湯,才好了些。


    “你不著急,”福福實在看不過,苗苗這要強的勁,“慢慢吃。”


    苗苗嘴上雖應著,也不住的點頭,可手卻不受控製,筷子送的賊勤,吃的忒快,眼睛還一直看向練字的柔兒和水靈兩個,片刻都不放過。


    還沒等福福再開口,桌上的苗苗就急急撂下筷子,餃子也不吃了,人嗖的一下就過去炕頭,湊到兩人跟前,守著板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不放過一絲一毫。


    福福扶額,哎呦,這孩子。


    苗苗嘴裏還含著餃子,人就已經炕頭坐著,看著兩人功課,認真而又嬌憨的模樣福福見了一來想笑,二來也是沒法,隻好由著她。


    “吃飽了嗎?”


    苗苗頭都顧不上抬,眼睛盯著柔兒在寫字,嘟著嘴,不住的點頭,等咽下餃子這才開口答話,頭也是顧不上抬,“姐,我吃飽了,吃飽了。”


    一邊說著,手還輕輕拍著肚子,頭卻動也不動,正盯著板子瞧,瞧柔兒寫出的一個個大字,滿臉的喜色,眼睛也冒光。


    放在苗苗跟前有兩大碗餃子,如今剩了小半碗,該是吃飽了,福福心想,那就好。


    福福和益哥兩個,卻是不急不忙的繼續吃,但也沒吃多少也就飽了肚皮,隻好放下筷子。


    包了這麽多的餃子,一吃完,炕上收拾著,遮來遮去,還是剩了兩大碗。


    這邊福福剛要下地收拾,就見炕頭的苗苗不知啥時候已經地上了,手裏過來要端碗筷,幫忙收拾。


    福福一愣,“你炕上看吧,姐姐自己來。”


    “我來幫姐姐,”苗苗口上說著,拿著碗筷,也是急急的端著,見柔兒和水靈兩個要起身幫忙,福福還沒來得及開口,苗苗就趕忙攔著,“柔兒姐姐你們快寫字,寫字,不用你們不用你們。”


    說著,手上不得空,就用胳膊肘推著炕上要下地的人,非不讓她們幫忙。


    “用不到你們,”福福下地,這點活計可是不用折騰她們,“一兩趟就拿下去了,苗苗也不用,你炕上先看著,等姐姐收拾好了,再過來教你們。”


    苗苗好似沒聽到,一個勁的幫著忙活。


    推了益哥東屋讀書,拉著苗苗西屋待著,福福就外屋洗了碗筷,收拾了灶台裏外,院子裏走了一圈,大門敞開著,就屋裏教她們讀書認字。


    苗苗進度落下幾日,這會輔導完柔兒和水靈兩個,就單獨從頭教苗苗,課業也布置的多些。


    等教完她們幾個,福福又東屋指導益哥一會,留著他們兩個屋子學習,她人就拿著掃帚,開始掃院子。


    院子裏掃出一條出門的小路,隻沿著步子跟前左右掃著,窄窄的一條,從屋門口延伸到大門外,多幾分蜿蜒,看著卻不曲折。


    小路掃到當街,過了大門口,就見上院德正也手拿掃帚,路已經快掃到下院她家柵欄那裏了。


    人穿著鍺青色長襖,腳上是毛皮長靴,身量頎長,一抬頭,黑眸正迎向朝陽,泛起點點眸光,明亮流轉;額頭清朗,麵色沉靜,好似這雪一般,隻一眼,那純粹、質樸,就落入眼簾。


    沒來由的,還生了幾分高雅在裏頭。


    德正臉吹了幾分寒,臉也透了幾分紅,堅挺的鼻子帶汗,剛那一抬眼,看清了站著的福福,人就又立馬低了眼眸,手上不停掃著雪地,慢慢掃到這邊來,要到跟前。


    “吃飯了?”


    這一句話不說,也不好。福福腦子裏琢磨著,終於問了話。


    “嗯,”悶悶的一聲從嗓子裏傳來,幾分深沉,絲絲沙啞,還帶著渾厚的餘音,在這雪地裏,跟著風,飄了老遠,“剛吃完。”


    一時,又沒話了。


    自己腳下剛掃的那窄窄一條路,如今德正掃了過來,福福站著礙事,就走進雪地裏,讓出路來。


    “我大娘在家呢?”


    額,張口問完福福才覺說了廢話,這大年的,不在家,去哪?


    又是一聲嗯,德正把兩條路連在一起,成了一條,那寬寬的、通暢的大路,轉眼,就和福福蜿蜒的小路連在一起,還沒完,德正不停的又開了新路,往下院秀梅嬸子家掃去。


    好吧,既然要掃,福福也不攔著。


    這下,福福卻為難了。


    站在門口吧,沒事做,還冷;但是家去吧,福福看著背影修長的德正,正認真掃著雪路,總覺也不好。


    一時,站在那裏,有些為難。


    這為難,腦子裏剛閃了念頭,彎還沒轉一個,鼻子忽然一酸,一個噴嚏,不受控製的,就打了出來。


    哎呦喂,這噴嚏打的,福福本不想說,嗯,鼻涕連天,動靜還大,雖然過癮,但當街門口,這般大搖大擺的,德正還在不遠處,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等帕子擦了臉,摸了鼻子,揉了臉,噴嚏的癮過去了,福福一抬頭,迎著晨光,就見德正站在那裏,人扭過來,正這邊看。


    額,這下,丟臉丟大了。


    福福支支吾吾剛要開口,德正就又回了頭,那低沉的聲音伴著掃帚掃雪的窸窣聲,就傳了來,“天冷,你回去吧。”


    “那我家去了。”福福也不客氣,剛這噴嚏打的,福福也不好再當街站著。


    說完,人就拿著掃帚,要回屋,還沒來得及扭頭,家裏狗子就竄了出來,繞著福福就開始轉悠,呲牙咧嘴的搖晃著尾巴,腦袋鑽進雪地裏拱著,然後撒歡打滾,滿身都是雪水。


    剛要叫了狗子家去,就見狗子愣愣的頭都不回,衝著掃雪的人,就跑了過去。


    爪子雪地裏走,早就全是泥土,髒兮兮的,而且上來就去撲人,爪子扒著人衣裳,身子也蹭著人,眨眼之間,衣裳就沾了泥土,濕答答好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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