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見嬸子回了下院,福福關好大門,抬腳還沒走,苗苗就湊了過來,支支吾吾的,還有些不好意思,“姐,我,我聽到了。”


    “聽到了?”福福一愣,“聽到啥了?”


    無緣無故的,咋忽然支支吾吾說了句聽到了,然後一瞅苗苗,見她小手搓著衣袖,抬頭瞅了福福一眼,就迅速遞了頭,好像犯了錯一樣。


    “就是,就是剛剛,”苗苗站著不動,蚊子音似的,還是開了口,“剛剛姐姐和嬸子在屋裏,說的話。”


    福福又是一愣。


    “姐,我不是故意要聽的,真的,真不是,”苗苗連忙擺手,急著解釋,“是我耳朵尖,西屋雖然關著門,嬸子說話聲音也低,但我西屋灶坑剛一坐下,想好好燒火呢,耳朵,是耳朵,”苗苗還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兩個小耳朵,“耳朵偷偷聽到的。”


    福福見苗苗著急,急的手足無措,就牽起她的手,揉了揉剛剛被她拽的耳朵,“你姐姐我呀,一早就知道我們苗苗耳朵尖。”


    “不但耳朵尖,”福福笑,“我們苗苗眼睛也好使,鼻子也靈通,腿腳也快,樣樣都是好的呢。”


    苗苗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拉著福福站著不動,原地急的直跺腳,“姐姐,我隻聽到了一句,然後就捂著耳朵,不叫它聽了。”


    福福忍不住,又要笑,見苗苗著急,就趕忙忍住,“那苗苗告訴姐姐,聽的是哪一句。”


    福福剛問完,苗苗就拽著福福衣袖,抬眼看著她,“姐,我一坐在灶坑,手上剛要添柴,就聽嬸子說,說月娥姐,是不是有了身子?”


    說完,一雙大眼睛就看著福福,等著答複。


    別說,苗苗這孩子運氣好,聽了句嘴緊要的。


    福福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摸了摸她的頭,“這都是大人的事,姐姐如今和你也一樣,都是小孩子呢,咱不管這些。”


    說完,就拉著她往回走。


    苗苗先是一愣,等腳步跟上來了,言語裏就聽出了幾分釋然,但還是帶了幾分不確定,“姐,真的不用管?”


    “真的呀,”福福笑,這事,還真沒什麽好管的,“聽了就過去了,咱的日子啊,以後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苗苗也咧嘴笑了笑,“姐,”兩手抱住福福胳膊,小腦袋瓜更是湊了過來,親昵的蹭了兩下,“姐,你真好。”


    福福就笑,這是哪跟哪啊。


    苗苗就自顧說著,“我耳朵偷聽,剛剛還怕告訴了姐姐會挨訓呢,姐姐不訓我,所以姐姐好。”


    “這些事啊,”福福解釋,“嬸子和姐姐我們關起門來說,也不是背著你們,隻你們還小,比我還小,這些又是大人的事,聽不聽都沒啥。”


    “而且過不了幾天,咱村啊,估計就傳開了,也不是啥秘密。”


    苗苗點頭,顛顛回了屋,繼續守著灶坑,燒起了柴。


    福福停在屋門口,沒邁過柵欄,隻腳停住,然後扭頭看了眼上院,籠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朦朧的屋影也看不大清。


    看了這一眼,就叫福福不自主的歎了口氣。


    這下德正,該是不好受的。


    又是一個漫漫長夜,夜色下風聲依舊,翻了幾頁書,這邊剛躺下,睡意就消失了。福福此刻腦子清醒的很,嬸子的話,一次次,又浮了出來。


    月娥有了身孕。


    福福不知道為啥,總是不自覺的想起,心裏更不是滋味。


    有些日子,沒見月娥姐了。


    這又有了身孕,估計往後更多時候,越發不好見了。


    若是生了男娃,福福心想,也好。當初答應叫月娥姐進門做小,那縣裏人家為的,不就是這個。


    如今懷了身子,定會體貼顧著,好生將養。


    已經走到這一步,對月娥姐來說,如今隻能繼續走下去,沒有旁的路。


    福福腦子清醒,睡不著。


    剛翻了個身,邊上的苗苗就湊了過來,被窩裏伸出手,幫她蓋嚴了被子,“姐,你睡不著?”


    苗苗睡覺警醒,福福一直都知道,“姐姐吵到你了?”


    苗苗搖頭,“姐,我也沒睡著,在想月娥姐的事情。”


    福福嗯了聲,苗苗就輕聲繼續說了起來,“以前我在張家的時候,每次遇到月娥姐,她都偷偷給我好吃的。”


    月色下,整個屋子靜悄悄的,苗苗聲音輕柔,一句句說著,聲音好似來自久遠的過去,輕飄飄,一說出口,就叫屋外的風給吹的一幹二淨,絲絲不落。


    “還偷偷給我縫衣服,”苗苗繼續說著,“往我襖子裏放棉花。”


    說到這,苗苗聲音有些哽咽,然後吸了吸鼻子,“姐,當初月娥姐要去縣裏,還偷偷哭過好幾次。”


    “月娥姐不樂意的,”苗苗抹了把眼淚,“但是月娥姐說沒辦法,還說要聽命,說她命苦,做不來主。”


    好一會,倆人沉默了好一會,誰都沒有說話,本以為苗苗睡著了,福福躺著不動,然後苗苗就裹著被子,卷到了她這邊。


    “姐,我不信。”


    “不信什麽?”福福問,伸手一邊輕輕拍著苗苗,叫她早睡。


    “不信做不來主。”


    福福一愣,原來,沉默這麽長時間,是想這個。


    “姐姐也不信,”福福笑,見她睜著眼,就伸手碰了碰,叫她閉上,“姐姐相信事在人為。”


    “要盡人事,才能聽天命,”福福說著,“隻有自己該做的做了,爭取的爭取了,盡到人事,才好聽天命。”


    許是閉著眼,又窩在福福身邊,一下一下的拍著有了睡意,苗苗悶聲嗯了一聲,緊接著,呼吸就平緩深沉,睡著了。


    苗苗睡眠極淺,福福不敢動,手也不敢停,就這樣,一下下的拍著她,不敢多想,腦子一空,人也睡了過去。


    等一醒來,天將將泛白,家裏的公雞在打鳴,聲音正響,而身邊的苗苗,又起的比她早。


    外屋灶裏柴火的劈裏啪啦聲,這會,一個睜眼的工夫,院子就雞飛狗叫了,苗苗出門喊著狗子,不叫它亂跑惹事。


    還有益哥,也出了門,拿著掃帚,開始掃起了院子。


    福福起身,穿好衣服,收拾一通屋子,也出了門。


    可不能了,多少天了,都是苗苗起的大早,忙上一通,益哥起的也早,多是屋裏看會書,然後起來掃院子。


    就福福,比較懶。


    如今還算好的,以前還會睡懶覺,賴床,自從家裏養了雞,隻要一打鳴,就是想睡懶覺都睡不成,家裏的這些公雞好像和她過不去似的,每每,都是一陣叫,然後等著福福出了門,嗯,叫聲就消停了。


    也不知怎麽了,福福試過好幾次,也一連留意了好些天,還真是的。


    就像現在,剛家裏公雞還一聲追著一聲,等福福一跨出屋門檻,就院子裏一站,伸伸懶腰啥的,家裏公雞一個個看過來,就息了聲,不叫了。


    真真的靈驗。


    苗苗就笑,“姐,你說的還真是,你一來,它們就不叫了。”


    益哥也停了掃帚,看著家裏的公雞,跟著點頭,“就是呢,姐,還真是,一個個的都不叫了。”


    福福撓著頭,沒法啊,這些家夥打鳴好似就一個目的,嗯,就是叫她起來。


    福福回屋抓了一下把穀子,因為舍不得,這一小把還又抖了抖,袋子裏又留下幾個米粒,然後跟前裏一撒,叫它們啄了吃。


    叫她起床,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這米粒啊,就是獎勵。


    福福撒完米粒,就又看了眼家裏兔子,屋後轉悠了一圈,紮牢了幾根柵欄,看了眼秋後栽的果樹,“馬上了,”福福摸著果樹枝子,“馬上了,春天就來了,春天一到啊,你們就趕快發芽,然後長葉開花,多多的結果實才是。”


    福福也是心大,一大早和它們念叨起來了,“等過些日子,我再尋幾棵果樹,和你們作伴。”


    福福說著,一棵棵果樹看過去,“再種點啥好呢。”


    福福看著屋後空地,當初用柵欄隔了一塊出來,福福放眼望去,她家屋後不遠處,有個小山坡,山坡再往上有段距離才是人家,這麽一看過去,這屋後的空地,還能隔出來許多。


    這麽一想,福福就又來了精神。


    院子大點,到底還是有好處的。


    等得了空,要不院子再往外擴擴,屋後這一片啊,多種些果樹啥的,鋪鋪地,果樹下麵還能種點旁的。


    一舉兩得。


    這麽一想,福福這滿身的力氣,就上來了。


    就想立馬拿了樹枝子,地上紮一紮,把柵欄往外擴,屋後的地方大一大,但福福也知道,此時地還上著凍,枝子紮不進去的。


    還有啥?


    福福院子裏看過去,對,還要蓋處廂房,搭個大點的雞窩,再就是,家裏還要養鴨子,是的,養鴨子。


    這個去年就打算了,奈何那會天冷,母雞不抱窩,鴨蛋孵不出來,如今天氣漸暖,母雞也要抱窩了。


    這麽一想,要忙的事情大大小小還真多,大點的要掙錢買地,小的零零碎碎還不少。


    福福房前屋後轉悠一圈,苗苗就叫他們屋裏吃飯,於是飯桌上,福福就念叨起來,“要不趁著現在得空,讀書之餘先找點活做。”


    “做啥做啥,”苗苗和益哥兩人也跟著來了勁,“姐,咱們做啥?”


    這時節,家家陸陸續續都該忙了,福福還等著掙錢買地,營生也沒上門,老爺子留下地書卷還舍不得賣,想再等等。


    就這樣,空了下來。


    一直這麽閑著也不是個事,雖然每天都有讀書,可正月過去了,到底該忙了。


    “姐,”苗苗開了口,“姐,要不我們山上撿柴火?”


    撿柴火?福福看了眼家裏的柴火堆,之前和益哥撿了不少,老叔又送上來許多,加上過了冬天,也不用頓頓燒炕,估計用的也不多,家裏的這些,一時半會夠用的。


    見福福搖頭,苗苗又心生一計,“姐,要不我們去拾糞?”


    拾糞?


    福福搖頭,也不用的吧。


    “姐不說要種地嗎,得要上糞的,要不然莊稼不長,”苗苗極其認真,說著,“咱家糞不多,不夠的。”


    “可是山上?”福福納悶,“哪裏有啊?”


    福福琢磨著,村子句這些人家,福福雖不太熟悉,但多少也了解些,羊有兩戶養的,也就十多頭,不多,牛根本沒人養。


    還有就是馬,毛驢,騾子,家家都家養,不往山上放,哪裏來的糞?


    “有的有的,”苗苗一個勁的點頭,“姐姐,山上有的,之前我就老去撿,一撿一背簍,挺多啊。”


    說著,苗苗更是來了勁,還飯桌上呢,好似馬上就進山似的,“姐,我們去不去?去不去?”


    福福搖頭,“先吃飯,先吃飯。”


    說起這個,福福還真有些為難。


    要是種地,又沒的化肥,都是土肥這麽上的,就如苗苗所說,要是沒有這些土肥,隻幹巴巴的把種子栽到地裏,然後靠天下雨吃飯,這莊稼啊,是真真不長的。


    好在家裏還攢了雞肥,家裏種菜啥的,該是夠了。


    但山上,這麽一說,但真犯難。


    福福搖頭,不能,不能去山上撿啊。


    這麽一尋思,嗯,一大早的這頓飯,福福也吃不下去,碗裏破天荒,剩了半碗粥,半個地瓜也吃不下去。


    “這個留著,”福福把自己的粥碗和地瓜收起來,“等中午飯熱一熱,我再接著吃。”


    苗苗和益哥兩個接著吃飯,福福就下了地,屋裏屋外的開始盤算。


    再等半個月,福福心想,要是半個月過後劉家還沒消息,也就不等了,真是等不起,時間不等人啊。


    福福還想早些買下田地,開始張羅了。


    地買下,收拾一通,準備種子肥料,也要些工夫,還有家裏大大小小的一應事,春天轉眼就到,真真熬不起呀。


    要是劉家沒消息,就不得不,先把老爺子的書卷賣上幾本,換些銀錢,得把地買下。


    這種地就那麽幾天,一場春雨過後,萬物複蘇,再一場透雨,差不多,就該種地了。


    忙過一個春,福福盤算,該種的種了,栽了栽了,田地、果樹,菜園,都收拾好了,再想營生的事了。


    就這樣,站在院子裏,福福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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