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的小手自打入冬以來就生了凍瘡,以前在老張家忙裏忙外,上院的時候養了幾日稍好了許多,如今這沾水的活計,福福是不讓她動的。


    苗苗伸手就要幫忙,福福就趕忙又上前攔著,“聽姐姐的,”好不容易養的差不多,可不能不管不顧再複發了,“不能亂動。”


    見福福板起臉,苗苗這才離了鍋台遠一點,不搶著刷碗,就拿了抹布苕帚,屋裏外的擦擦掃掃,片刻不閑。


    益哥就得空了。


    往常都是益哥的活計,如今有苗苗爭著搶著做,就輪不到他了。


    這剛吃了飯,益哥也不好炕上坐著,就也跟著起身下地院子裏忙活,嗯,傍黑天的,先是攆了家裏的雞進窩,然後就柴火堆旁,拿著斧頭,砍著剁著柴火棍,再一棵棵撿起來,邊上壘的一垛垛,工工整整。


    狗在房前屋後的跑著,轉著圈圈,也是吃飽了,在消化食。


    斑駁疏離的枯枝樹影,夜月高懸,薄薄的層雲在夜空中飄蕩,隱了點點星辰,隻偶然間曾雲中露了一兩個出頭,閃閃點綴了幾下,就又嬌羞的躲了起來。


    那夜色清亮,寒風吹的層雲在夜空中放肆的飄著,或厚重,或稀薄,偶爾聚攏,霎時又飄散,點點點點,總是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嬸子說年節有雪呢。


    ——————


    那層雲之下,該是在醞釀,醞釀一場潔白,一片茫茫。


    來場大雪吧,福福心想,年節的雪,想來是好兆頭,那新年新的氣象,若是從一場茫茫的大雪中開場,該是最好不過了。


    夜空變幻莫測,飄忽不定,風吹著雲彩在走,彎月在穿梭,星星在捉著迷藏,那變幻了千萬萬的雲朵,在月夜當空,仍在肆意的流動。


    屋裏收拾好了,福福站在院子裏,望著黑漆的月色,屋內那昏黃的油燈,透過窗子,光線搖搖晃晃的,依稀可辨。


    益哥還在砍著柴火,一節股一節股的砍成差不多長度,然後壘起來,這會工夫已經壘了不小的一塊,著實夠燒好幾天。


    苗苗逗著狗子,仍了苞米瓤子出去,狗子就撒歡給叼回來,一來一回,惹的苗苗咯咯直笑,樂此不疲。


    家裏那圍起來的柵欄,在夜色下,更顯高遠了幾分。


    一到時辰村子就漸漸安靜下來,人語少了,雞飛狗叫的動靜也漸漸全無,特別是當月亮隱在雲層裏,四周漆黑一片,更是徒添了幾分靜謐。


    福福院子裏伸著胳膊,踢了踢腿,再沿著柵欄轉了兩圈,消化的差不多,就招呼兩人家裏看書。


    油燈一屋一個,益哥東屋去了,西屋那昏黃的光線明滅不定,閃個不停。


    等放下門簾,關了門,去了外屋的寒風,油燈才漸漸燒的穩了,火苗上揚,燃著燈芯,燒著油。


    “我們看書,”福福拿了板子過來,光線雖昏暗,但絲毫不妨礙讀書寫字,“苗苗你脫鞋炕上坐好。”


    福福又當起了小先生,從頭開始教著苗苗,補著功課。


    知道苗苗用功,也知道她用心,喜歡讀書認字,可等福福一大早,睡醒了,剛睜開眼,家裏的公雞還沒打鳴呢,天地將將泛了絲絲白邊,福福就見窗台邊有個人影,夾在幾個菜籃子中間,支著木板子,手拿著炭火棍,低頭埋在板子上,一筆一劃,在認真書寫。


    院子裏,窗台下,雞窩也漸漸有了動靜。


    福福每天這時候自然醒,心中有數,家裏公雞該三五成群的出窩,要打鳴了。


    窗台邊的人影,裹著被子,胖乎乎的圍成一個小團子,隻小腦袋露出來,見院子裏公雞嘰嘰喳喳要打鳴,該是把她給吵回了神,就抬起頭,支著窗台,趴在窗邊,看著外麵。


    天將將泛白,還看不真切。


    福福揉著眼睛,被窩裏伸了懶腰,挺了挺身,人就精神了幾分,徹底醒了過來。


    一股腦,裹緊被子就坐了起來。


    窗邊的人影也回過頭,笑嘻嘻的,眼睛閃著亮光,整個人歡欣而喜悅,拿著手上的木板子,小手抓著炭筆塗抹的有些黑,就小心的躲著被褥,不讓染了色。


    “姐,”天還未亮,本就看不真切,福福隻覺眼前的人兒笑的眉眼都瞧不見了,腦袋瓜更是裹在被子裏,頭發睡的雜亂,聲音嬌憨,模樣可愛,“醒了?”


    “你醒的這麽早?”福福也裹著被子,挪到苗苗跟前,被窩裏伸手摸了摸她臉蛋,有些涼,“冷嗎?”


    屋裏的水缸上凍,睡一覺,還是有些冷的。


    苗苗笑著搖頭,想來一早這心情實在是好,湊近一看,那眼裏的光收都收不住,從眸子深處四散開來,晶瑩剔透。


    “高興呀?”


    苗苗點頭,把手上的木板遞到福福跟前,那炭筆寫的字跡,就印入福福眼簾,雖還是歪歪扭扭不太成樣子,但一筆一劃看著確實格外認真,溫習著昨個認的字,背的書。


    家裏的公雞一個個打起了鳴,福福也把苗苗一早寫的字看了個遍,又一邊聽著她背著文章,姐妹倆收拾屋子,下地準備飯菜。


    苗苗的高興勁深深感染了福福,她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從起床到做好了飯,這耳朵片刻也沒到消停。


    聽著苗苗背了一遍又一遍,熟悉了之後就要福福教她下麵的文章,福福手上做著飯菜,口中背了下文,然後稍作解釋,苗苗就全都記在心裏,緊接著就能一字不落的複述一遍,說著文詞語意。


    不知不覺,飯菜就張羅好了,文章也背了幾段,一個早上,卻是收獲頗豐。


    家裏狗子可是來勁了,聞著她手上的公雞,直地上打轉,嗅個不停。


    惹得她院子裏也不能多待,連忙提著兩隻公雞屋裏來,櫥櫃裏找了個大盆子,雞放進去,然後蓋簾蓋的牢牢的,再櫥櫃頂上一放,再壓了裝瓜子油渣的盆子,狗子夠不到了,她才放心。


    院子裏幾個女孩子家家的說著話,益哥放下酸菜盆子就東屋讀書來著,福福再一出去,就見柔兒端著一個酸菜盆子,苗苗和水靈兩個抬著另一個,然後院子裏就傳來苗苗一字一句脆生生背書的聲音。


    苗苗可是真真的走到哪,背到哪。


    柔兒和水靈兩個聽的也認真,兩人功課比苗苗學的多,這些都背過,正一字一句認真的聽著,嘴唇輕啟,跟著默念。


    福福站定,看著院子裏的姐妹三個,忍不住的笑。


    也不嫌累。


    那酸菜盆子其實不輕,幾人就這麽院子站著,端著盆子背著文章,那感覺,好似忘記了手上的盆子,一門心思的全在文章裏。


    等苗苗一背完,三人原地咧嘴就笑。


    水靈小家夥扭頭見了她,手上端著盆子,腳上就蹦起了高,“福福姐,福福姐,”央她,衝她撒嬌,“福福姐,我明個就過來讀書,不等年後了。”


    “明天?”福福一愣,笑著走過去,“明天過年呀。”


    水靈撅著嘴,不住的點頭,“福福姐,不等年後了呀,苗苗姐姐一下就會這麽多,不行呀不行呀,不能等了呀。”


    福福見水靈急切的模樣,嬌嬌的,帶著幾分憨厚,那股認真,跺腳著急的模樣,實在是見都沒見過。


    “姐姐再不多教我,苗苗姐就要超過我好多好多了,”說到這,水靈該是忘了手上還端著酸菜盆子,不由自主的就要伸手比劃,好在福福已經走進,趕忙上前拿了半邊,盆子穩妥的落入她手中,水靈也沒察覺,兩手空出來就比劃了好多好多,“不行呀不行呀福福姐,”還拽著福福衣袖,撒起了嬌,“福福姐,我明個就想早早的過來,讀書的。”


    這般用功的學生,央著要讀書認字,唯恐落下了,福福心裏高興,見柔兒也是眼裏帶光,這才剛停了幾天學,兩人就耐不住了。


    “那就明天過來,”福福笑,由著她倆,“早上吃了飯,過了溫習一會書,也好。”


    得了福福的應,水靈原地就拍手蹦高,興奮的不行。柔兒雖也想學,但有些猶豫,稍有為難,“福福姐,這樣行嗎?”


    “行呀,”福福笑,“你們用功,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下,苗苗也跟著高興起來,眼睛眯成一道縫,眉眼翹著,嘴角上揚,高興的很。


    “這下我要更用功了,”苗苗給自己打氣,“更用功才能追上柔兒姐姐水靈妹妹。”


    苗苗憨憨的說完,就又自顧嘀咕上了,得了這些許空也不放過,背起了文章。


    柔兒端著酸菜盆子家去,苗苗和水靈兩個去了上院在,福福把嬸子送來的兩隻雞拿出來一隻,菜板上剁成塊,然後盆子裏放了料,蓋上蓋簾,就醃上一晚。


    明個,就是年三十了。


    等吃了晚飯,家裏內外收拾妥當,就像嬸子說的,這個年啊,該是有雪,果然,零零落落,飄起了雪花。


    那夜空下,洋洋灑灑的一片片飄落,落在蒼茫漆黑的大地,片刻就鋪了天地間一層雪白。


    這雪白,也把大地,照亮了幾分。


    下雪了,守候著新年的雪,下起來了。


    先是稀稀落落,飄飄灑灑,然後就鵝毛般的大片大片的灑落,地上也鋪了厚厚一層,雪花細密,好似在送一個過往,迎接一個春天。


    厚重的雪紛紛落下,吹不起絲絲寒風。


    這是第幾場雪了?大的,小的,整個冬天,雪,實在見了不少,下了化,化了下,白日的、黑夜的,從不曾落下。


    可在年二十九的晚上,守著年三十的淩晨,下了這難忘的一場雪。


    苗苗也沉浸在雪花中,院子裏抬頭仰麵迎著雪,落的滿臉都是,跑著,跳著,感受著雪花的溫潤和清涼。


    “姐,”苗苗忽然停住腳,扭頭看著福福,格外認真,“我從來不知道,雪這麽美。”


    苗苗說著,身穿厚厚的襖子,站在雪地裏,手捧著雪球,整個人呢也落入紛紛的雪花中,轉著圈圈。


    年,已經來了。


    這是第一個新年,也是苗苗來家的頭一年,雖然沒有好酒好肉,但也不妨礙他們姐弟幾個喜氣洋洋的熱鬧一場。


    家裏地上的雪,厚厚的沒過腳踝,深一點的地兒,將將要到膝。


    起身下地一推開門,那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猶如畫布,一塵不染。天上,還點點灑灑落下雪花,起了點小風,吹拂著,飄飄落落。


    一抬腳,踩在雪地裏,哎呀,那吱吱的踏雪的聲音,雪花遮了鞋麵,走起步子來,雪踩的一聲接過一聲,實在好聽的很。


    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福福最先走出去,踩在空白的雪地上,身後的苗苗就笑嘻嘻跟著,小腳丫也印上去,印著福福腳印,眼盯著地,走的格外認真。


    家裏狗子早就在院子裏跑開了,那撒歡的腿,不停跑的蹄子,不一會,那皎白的畫布就點開了。


    家裏的雞也在院子裏走開了,印出一個個小小的雞爪印子,雪太厚,雞又太矮,實在邁不動路,它們就撲騰幾下翅膀,一下就飛出三五步遠,不一會,家裏的柵欄上就窩著、趴著、站著了許多雞。


    有的,也不管過沒過時辰,一聲聲的打著鳴,叫的格外歡。


    相比也是知道過年,家裏沒買炮仗,它們,就跟著遠遠近近的炮仗聲,一聲接著一聲,叫了起來。


    這一叫,實在是比尋常日子鬧騰了許久,等家裏和了麵,包好了酸菜瓜子油渣的餃子,大年三十一早的餃子已經下了鍋,家裏的雞,還在打鳴呢。


    一早吃餃子,可最是美好不過。


    家裏有苗苗,包起餃子來格外省事不少,福福剁餡,苗苗就和麵、醒麵,等麵醒好了,福福擀麵皮,苗苗幫忙包餃子,益哥就外屋蹲著小板凳,手裏捧著書卷,一邊燒水一邊看書,不耽誤。


    真真是最美不過。


    益哥一邊看著書,手上的活計是一點不落,灶裏火燒點旺,一邊看書一邊還能空出手來拿著辣椒,在灶裏燒。


    不一會,辣椒的焦香味傳來,每每,家裏吃餃子,這烤辣椒最是少不了的。


    烤好的辣椒益哥就放在碗裏,也不急著和成辣椒醬,就眼盯著書卷不放,又沉浸在書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福福德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和知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和知了並收藏福福德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