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嬸子笑,“你以為哪個都同你這般,讀書認字的女子本就不多,咱這鄉下地界,十裏八村更是難尋一個。”


    “你呀,哪回不是和嬸子說,要出門做大事,不成讓女子的身份給拘束了。”


    “就是你爺給你訂了德正這麽好的親,你呀,還沒瞧上,”秀梅嬸子就笑,“該是心思長遠,眼界闊達的。”


    “你瞅瞅,這村裏的男娃女娃,除了你和謙益,哪個不是泥溝溝裏過活的?”


    “月娥這般的,從小又操勞,走到這地步啊,去了縣城雖比不得嫁給德正隨心意,但總比胡亂塞個人強。”


    “縣裏吃香喝辣,還有人伺候著,”秀梅嬸子拍拍福福手,柔了聲音,“再也不用伺候他們一家老小,就這點啊,月娥該是也好的。”


    福福想起月娥娘來家的那兩次,一時雞皮疙瘩就起來了,不由打個哆嗦,抱緊了肩膀,秀梅嬸子瞧見了,輕拍了拍,就接著說,“月娥從小吃苦,若是縣裏有啥不如意,性子雖柔弱,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從小到大,月娥忍的可不少,一來二去,心中應該也有數了。”


    福福聽著,秀梅嬸子這番話,自我安慰罷了,她知道,秀梅嬸子也知道,說出來,安慰自己也安慰了她。


    “嬸子,顧不過來的,”福福湊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嬸子心腸好,這些啊,世事太難料,顧不過來的。”


    “我們還是先顧好自己,”福福伸伸胳膊,“咱話也傳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隻能這樣了。”


    “唉,就是可憐月娥姐這般命苦的人。”


    秀梅嬸子也點點頭,“可不是,從小苦到大,這去了縣裏,唉,看她造化了。”


    “對了嬸子,這縣裏的大房,可是個厲害的?”


    “這個一時半會,倒是也打聽不出來,不過啊,”秀梅嬸子說到這,尋思了尋思,接著說,“你想想,這大房雖沒到生養,四五十歲了,才納的二房。”


    “細算算,該也是個厲害的,管的住的。”


    “這二房,我尋思,生了姑娘,後夭折了個小子,有大房在前頭,親自給納進門的,該是個柔順的。”


    “就是月娥這事啊,月娥娘縣裏攛掇的,裝神弄鬼的直找的縣裏老爺,依我看,這大房啊,”秀梅嬸子搖搖頭,“先前該是不大知情的。”


    福福聽了難過,又什麽都做不了,聽說月娥姐應了,也過了著急的時候,眼下,隻能祈禱,希望月娥過去了之後,能多生幾個兒子,也好傍身。


    秀梅嬸子說了會話就家去了,留下福福一個人發呆,活計也做不下去。


    手上拿著針線,隻穿了幾針,福福就幹脆放下,伸伸懶腰啥都不想做,就支著下巴看向窗外,發呆。


    益哥伏案在桌前,看著書,格外專注,小狗子也顛顛上了炕,消停的趴著,不鬧騰。


    屋子安靜又溫暖,陽光溫柔,福福沐浴在陽光下,讓柔和的光照遍全身,閉了眼,希望把腦海中的煩亂統統都忘掉。


    這片刻的工夫,終究化成一聲歎息,睜了眼。


    月娥是轉日被抬進縣裏的,她沒出門,也沒去湊這個熱鬧,但一大早轎子和人群從她家門前走過,她還是瞧見了。


    那一頂鮮紅的轎子,人前人後七嘴八舌的簇擁著,這門親她沒瞧見多少好處,但村子裏旁的人,倒也不見得。


    去了縣裏,雖是做小,在有些人眼中那也是飛黃騰達,做了半個鳳凰來著。


    不愁吃,不愁穿,還能穿金戴銀,伸手就來的體麵,在這窮鄉僻壤格外少見,總是有人說著奉承話,希望多少沾點好處。


    不知是不是福福的錯覺,這轎子,在他們這跟前走的極慢,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隻覺過來一遭又起,正納悶,推開門往外瞧,就見德正家大門口不遠處,轎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回,月娥娘更是外頭歡聲笑語,高聲說著喜慶話。


    德正家關了門,瞧不出一點動靜,就是這樣,月娥娘也是三番五次折騰的起勁,福福看在眼,搖搖頭,唉,何必呢。


    終於,轎子還是抬走了,聲音也消散在出存的小路上,一點點,慢慢遠去,直至福福站在當院,是丁點聽不到,然後就是村子裏三姑六婆看熱鬧的回來,議論聲漸起,回來了。


    她回了屋,看益哥是丁點不為所動,也不打聽,隻手上拿著書卷,頭都沒抬。


    福福前腳剛進屋,後腳秀梅嬸子就家來了,她趕忙出門去迎,嬸子也不進屋,隻拉著她在院子裏,說了句,“抬走了。”


    福福點頭,“嬸子,我剛院子裏瞧見了。”


    “我也沒去湊熱鬧,”秀梅嬸子院子裏走了兩步,看小狗子又撒歡的跑了來,就幹脆抱起它,接著說,“說是月娥娘還撒了銅錢,不少娃子都撿了。”


    “也虧她舍得,”秀梅嬸子一連嘖嘖兩聲,“該是為了撐門麵,唉,一大早還放了炮仗,你可聽見了?”


    福福點頭,“那會我剛起,聽了幾聲。”


    “又不是啥好事,別的都躲躲藏藏悄悄抬進門,唯恐丟了臉麵,她可好,這下弄的遠近皆知。”


    “又不是八抬大轎娶進門的,給人做小,動靜咋能鬧騰的這麽大?”


    “唉,我遠處瞧著,還故意在上院,”秀梅嬸子說到這,下巴指了指德正家的方向,“兜了好幾圈。”


    “又是唱又是叫的,就在人門前還撒了好幾把銅錢,弄的人亂糟糟的。”


    “唉,哪有這般做母親的,就是不看旁的,也得看看月娥啊。”秀梅嬸子說的激動,“這明知道的事,還惹得孩子心裏不痛快。”


    她不敢相信,這兩三天的光景,過的太快,也變的太多,隻覺一轉眼,就變了。


    月娥姐的事這般倉促,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人呢,已經走了另外一條路,追不上了。


    今兒的天日頭暖暖的,風也停了,抬頭望了望,正想說是個好天呢,就聽嬸子的話音又起,“要下雪的。”


    “要下雪?”福福一愣,抬頭又好個瞧,“嬸子,這天氣不像啊。”


    秀梅嬸子也抬頭,指了指天邊遠處的一片雲,雖然陰沉,但遠遠瞧著隻小小一片,該是泛不起來的。


    “要下雪的,”秀梅嬸子看著那片雲,又說了一遍,說完,就又四顧看了看,“眼瞅著倒是個好天,這過不了晌午,就得陰上來。”


    這冬日來除了前陣子下的那場雪,倒是有些時候了,天都暖晴。


    “真的?”


    福福看著暖陽,格外的大,格外的暖,照得天地間橘黃一片,那遠處的一朵小雲,不惹眼,怎麽看,都不像能翻起大浪的。


    “你瞧著吧,這雪啊,該是要下的,”秀梅嬸子摸著懷裏的狗子,“你呀,家裏也被嚇柴火啥的,我看這架勢,這雪啊,該是小不了。”


    福福盯著天上的雲,實在是想不通,這雪,真真能下起來?


    嬸子家去了,前腳剛走,福福聽話的屋裏抱了柴,又收拾了院子,不急著做飯,她就搬了小板凳,幹脆觀察起天來了。


    那遠處的雲,這會沒注意,已經慢慢的湧了上來,陰沉、昏暗,正在天幕上一點點四散,福福的眼睛眼睛不停看,脖子都扭的疼了,瞧著它們行進的路線,感受著光線慢慢被遮住,雲層覆上日頭,天,暗了。


    大中午的,那層層的雲,就溢了上來,一點點吞噬晴天白日,天昏黑、風也起,點點雪花沒來由的,就落了下來。


    月娥姐呢?轎子都了縣城嗎?


    唉,這時候,該是還在路上的。


    福福心底起了幾分憂愁,和這雪花一般,越積越厚,也越來越密。


    益哥不說話,陪她坐著,手支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忽然就伸了雙手,接了從天而降的片片雪花。


    雪花一落下,就化在手裏,融了絲絲雪水,順著手紋流到掌心,他也有耐心,就這麽等著,一片片的雪花,一滴滴的雪水,融了滿掌心,然後就順著手指縫溢了出來,雪也更大了。


    這是第二場雪呢,沒了第一場雪的新奇、喜悅,此時,眼前雪花越濃密、越厚實,她的心,也跟著越發壓抑,憂心不減。


    今兒若是晴天暖日的,該是多好。


    這忽然一場大雪,該是擾了好多人的心緒呢。


    她的頭上、身上都落了雪花,掛了滿身都是,睫毛也是,掛了一層,一眨眼,兩片雪花一碰,就化了水,從睫毛尖尖滴下。


    狗子跑的累了,蹲在她和益哥身邊喘著粗氣,這會身上也白花花一片,舌頭伸著,飄了不少的雪花進去。


    福福就笑,剛要給它把雪掃幹淨,手還沒伸呢,它一個起身,用力的搖晃著小腦袋、小身子,三五下,就給抖個精光。


    這一抖不大緊,倒是抖的福福和益哥滿身的雪水,臉上也撒了不少,冰涼涼的,心也清涼不少。


    “餓了嗎?”福福起身,手上拿著板凳,回頭見益哥也起來了,就一邊往回走一邊問他,“想吃點啥?”


    說到這,福福忽然想吃酸菜了,看益哥正撓著腦袋瓜想吃的,就嘻嘻笑,“咱包餃子?”


    益哥聽了,立馬兩眼冒光,“姐,酸白菜的?”


    福福點頭,沒旁的了。


    說了就做,這邊益哥燒火,她拿了盆子東屋掏了兩顆大酸菜,想了想,這大雪天,她也懶得頓頓做飯,幹脆就又掏了兩大顆,多包幾個。


    正想著,手上拿著盆子,架在酸菜缸邊,盆子裏四顆大酸菜了,她還覺得少,就又上手添了顆,五顆酸菜,他們姐弟倆,可夠吃幾頓了。


    酸菜泡上水,洗幹淨,菜板上切好,就讓益哥剁餡子,她開始和麵。


    這下,她可有大折騰了。


    苞米麵的,蕎麥麵的,大白麵的,她也不嫌折騰,一連和了三盆子,三個大麵團子,黃的苞米麵、泛黑的蕎麥麵還有白淨的白麵,全在麵板上醒著。


    “姐?”益哥剁好餡子,一掀開門簾進來,瞧見板子上的三個麵團,就愣住了


    “咱包大蒸餃子,”福福就笑,“大個的,皮薄餡大的,蒸籠上一蒸,可好吃了。”


    這麽多餡子,若一個個的包小餃子,益哥也不會,她自己來,該是得包一天了,突發奇想,正好可可以包大蒸餃,還好吃。


    益哥一聽,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眼裏滿是笑意,直點頭,說著好。


    益哥餡子剁的細,酸菜丁丁的格外小,還勻稱,盆子裏放了瓜子油渣,又撒了鹽,倒了醬,切了蔥花,攥去了水的酸菜一把把的放進去,筷子一攪拌,香味就出來了。


    這股香味,聞著就咽口水,肚子也適時的跟著叫了好幾聲。


    包的大蒸餃,倒是不怎麽費勁,一個個切了大塊的麵劑子,擀麵杖擀成圓圓的麵皮,然後就開始塞餡子,再給按住,一個接著一個圓鼓鼓的蒸餃子,就出來了。


    她可是不嫌多,三個大麵團,一大盆的酸菜餡子,她包了三蓋簾和一麵板的大蒸餃,足足四五十個,這大冷的天,屋裏蓋嚴實了,自覺就能凍上,餓了就上鍋一蒸,哎呦喂,也太方便了。


    想到這,她就滿心歡喜。


    這未來幾日,又下雪,可不用天天琢磨吃啥做啥了,蒸餃子一上鍋,吃著好吃,也解饞,直方便,真真的大好事。


    福福鍋裏放了蒸籠,撒上水,苞米麵的蒸餃拿了三個,蕎麥麵的三個,白麵的兩個,湊了八個大蒸餃,就蓋上鍋,鍋蓋邊緣用幹淨的濕布掖好,不透風不漏氣,益哥就蹲在灶坑開始燒火。


    包好的蒸餃子她就放在東屋炕上,該了層紗布,又關好門,外屋蒸餃的香氣就撲了滿鼻,熱氣滿屋子都是,狗子蹲在益哥腳邊,烤著火,安安靜靜的。


    雪,這會工夫,就鋪了滿地,厚厚一層,白花花一片,大晌午光景,猶如傍黑時候,昏黑暗淡。


    扭頭四下一看,雪花太密,上院的房前院落瞧不見,下院的屋頂人家也看不清,別處的炊煙起沒起不知道,遠遠近近福福隻覺就剩她和益哥,立在天地之間,茅屋、小狗】雞舍、柵欄,蒼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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