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娘的火氣徹底上來了,滿臉憋的通紅,回頭看了眼福福,又撇了眼東屋,知道益哥在,就強壓了火氣,握緊手中的火鏟子,指著月娥娘,“你出不出去!”


    月娥娘本就心虛,身子骨又沒德正娘粗壯,眼下生了幾分怕,徹底挪到角落,顫著手,指著地上的德正娘,“你個老婆子,我和你講,福福還在跟前呢,你可別亂來!”


    額,原來是這樣啊,福福了然,隨即麵上故意帶了幾分不解,還撓了撓頭,“二娘,你們是不是有話要說?”


    福福見月娥娘要搖頭擺手,就不給機會,上前兩步先擺起了手,“二娘,不打緊,不打緊的,你們有話要說,不用顧忌我。”


    “若二娘實在顧忌,我先出去,”福福說完,就要往外走,躲出去,剛走兩步,就見月娥娘急了眼,半起身子就要挪到門口來拉福福,誰成想,剛起身,德正娘就用足力氣敲了火鏟子,把人給嚇了回去,福福一下溜出了門,回頭還不忘帶笑,“大娘,二娘,你們有話好好說。”


    說完,撂下門簾就往東屋走,剛抬頭,就見益哥站在東屋門口,掀了門簾一角,露出個小腦袋,正往這邊瞧。


    “咱關門,”福福把人拉進屋,“不聽她們的。”


    東屋的門剛一關,就聽西屋劈裏啪啦的聲響傳來,罵罵咧咧的,雖然隔著兩扇門,但動靜還是傳入耳。


    “給姐姐背個書,”油燈在西屋,屋內昏暗,隻點點月光灑進來,炕上印了窗框和條條暗影,“姐姐正好考問考問你功課。”


    福福剛說完,一個壓低了的讀書聲就傳了來,聲音清脆,在暗夜裏更甚靈動。她閉了眼,輕易的就抓住益哥背出的每一個字,身邊的嘈雜、瑣碎,都被益哥的讀書聲給壓了下去,聽不見了。


    恍如隔世。


    一個個念頭起了、又滅,書中的智慧,如暖陽、似清風,吹拂著臉麵,化了這遠遠近近的雜亂。


    益哥的聲音自帶童真、音調自帶童趣,他本性又認真,此時背起書來,這骨子裏的認真勁,更是生了出來,從內到外、從頭到尾。


    福福聽著,隻覺那開門聲、關門聲、吵鬧聲、敲打聲,似遠又近,似近還遠,心底沉思安靜,那慌亂,絲毫不起波瀾。


    一切都安靜了。


    益哥從頭到尾背了兩卷書,尾音剛落,福福徹底驚醒,睜了眼,入眼昏黑一片,隻一眨,就滿是清明。


    安靜了,真真的安靜了。


    “人,走了?”


    福福還不確定,側耳聽著動靜,西屋是沒人了,當院也沒了聲響,抬腳出了東屋,西屋門簾一掀,果然空空如也。


    她這才鬆了口氣,趕忙讓益哥抱柴,灶裏燒火,得好一通收拾。


    鍋裏的碗筷用開水燙了又燙,家裏沒銀子,扔不得,隻能洗了又洗,搓的手都皺了皮,福福才收起來,總算洗幹淨了。


    又燙了抹布,西屋裏外、犄角旮旯全都擦了個遍,就連家裏的地,全是土,福福也是掃了又掃,掛了一層土下來。


    益哥外屋幫著燒火,擦洗的水夠用了,就開始熬粥,小米粥。


    好好的一頓飯,兩口都沒吃上,全讓月娥娘給吃光了。眼下姐弟倆餓著肚子,大半夜的,燒火還得再做上一頓。


    小米剛淘好,入了鍋,就聽大門外有人,是德正來了,在喊益哥。


    福福屋內瞧了人影,又見益哥顛顛跑了過去,也就沒跟,自顧家裏收拾,剛放了桌子,端了藏起來的辣椒,就見益哥端著個蓋簾,蓋簾上兩個大碗,大碗上又蓋著個小的蓋簾,小心翼翼的,進屋來了。


    “姐,德正哥送來的,”益哥把東西小心的放在鍋台,“說是知道咱倆還沒吃飯,大娘讓送的。”


    福福一愣,沒想到,德正娘還真有心。


    福福舉著油燈,掀了蓋簾,湊近看,兩個溫熱的大苞米麵饅頭,還有一碗的燉豆腐,也是溫的。


    “正好,”福福把油燈遞給益哥,北牆上摘了鍋叉,掀開鍋蓋,架在鍋邊,底下熬了粥,上麵開始熱了饅頭和豆腐,“不用做菜了。”


    福福又把兩個蓋簾擦幹淨,收起來,明個還要連著兩個大碗一起還回去。


    “還想吃地瓜嗎?”福福看灶裏的火漸滅,先前燒的地瓜沒吃著,就回頭又問益哥,“吃的話咱再燒幾個。”


    小家夥搖頭,看了看鍋,“有饅頭和粥,姐,夠吃了。”


    福福自知膽子還算大的,上下院又是秀梅嬸子和德正家,雖然房前屋後的柵欄不結實,但也沒的怕。


    可自從剛剛月娥娘這一遭鬧騰,福福半夜吃好了飯,又收拾妥當,往常可就歡快的鑽被窩,捧著書卷了,但是,此時,福福站在西屋地上,抓了屋門,總覺得哪裏不對,少點啥。


    猶豫片刻,還是掀了門簾,推門出去。


    活計若是做起來,較真了,還真見少。


    福福又一個上午沒出屋,剪了針腳,兩手對著窗,陽光照進來,攤開扯平,嗯,益哥的衣裳,模樣出來了。


    針線雖糙,針腳也不密,但福福這滿滿的用心,全能看的出來。


    再有個一半天,就成了。


    福福收起針線,疊好衣裳,眼瞅著要過午,就趕忙下地,拿了洗好的大碗和蓋簾,囑咐益哥家裏看家,小跑著出門給上院送去。


    昨晚送到飯菜,可是幫了福福不少,福福心裏想著,也不知道昨天德正娘和月娥娘最後咋弄的,一個上午了,家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福福尋思,到了德正家,要不要打聽打聽呢?


    正想著,人就到了德正家門口,大門敞開著,院子的莊稼秸稈收拾的幹淨,瞧著敞亮。


    福福抬腳進去,一邊探頭瞧、傾耳聽,一邊喊人,“大娘,我福福啊,給你送碗來了。”


    話音未落,德正娘就從鍋台邊探出頭,手上全是麵,一走近,福福才瞧見鍋台上放了個大盆子,盆子裏滿是黃米麵,還泛著絲絲酸味,大娘整個人正費勁的揉著麵,大大的麵團金黃,瞧著顏色甚好。


    “福福來了啊,”德正娘回了身,手上力道不停,“今兒蒸粘豆包,我正想著揉好麵下去叫你呢。”


    粘豆包?福福心急,放下蓋簾和碗,彎腰湊近,跺著腳,有些懊惱,“大娘,今兒就蒸了?咋不叫我一聲呢,我也蒸啊!”


    家裏有半袋子的大黃米,她是知道的,就等著蒸豆包撒粘糕呢,眼下瞧見德正娘悄無聲息的早就泡了米,還發好了麵,邊上一瞧,菜板上還煮好了一小盆的紅豆,正等著搗成豆沙。


    福福越發心急,“大娘,你怎麽沒叫我一聲啊?”


    “你們姐弟倆也吃不了多少,”德正娘細心揉著麵,絲毫不懈怠,“還不夠折騰的,我家裏多泡了米,你看,這一大盆子。”


    “那還有大黃米麵呢,”德正娘又扭頭用下巴指了指櫥櫃頂,“那些明個撒粘糕,咱兩家子,吃不了的吃。”


    額,不是這個道理啊。


    “可是,”福福停了跺腳,但還是急的不行,“可是大娘,我秀梅嬸子也給了我大黃米,我就等著蒸豆包呢。”


    “我得提前和秀梅嬸子說一聲,她家蒸豆包了,可得等等我。”


    “你嬸子家也泡好了大黃米,”德正娘外頭撇了眼,“一早和你老叔兩個去碾的,這會估計都發上麵了。”


    額,不會吧,榨瓜子油、做豆腐,都叫她了啊,怎麽蒸豆包了,都沒人和她打招呼。


    福福徹底愣住了,頭暈。


    “一家給你們點,”德正娘拍了拍麵團,揉的光滑平整,“就夠你們吃一冬的。”


    福福還想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德正娘隨手拿了幹淨的紗布蓋上麵盆,這邊醒著麵,繼續說,“你家裏的大黃米麵啊,到時候留著貼粘餅子。”


    粘餅子?


    德正娘拿了紅豆盆子過來,手上多出個擀麵杖,就開始把紅豆搗碎,成豆沙餡子。


    “家裏也有瓜子油,貼個粘餅子也好吃的。”


    “可是,大娘,我也想蒸豆包啊,”福福攤手,很無奈,“我也想撒粘糕。”


    自己家裏有糧,雖不多,但好在家裏就他們姐弟倆個,也還算夠,總不好吃用別人家的,福福心裏過意不去。


    正想再問個究竟,要不就自己泡個大黃米,自己推碾子壓了麵?


    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聽裏屋老太太咳嗽兩聲,讓她進屋。


    “大奶,”福福推開門,“吵到你了?”


    老太太的氣色是一天比一天好啊,福福看向炕頭,臉色紅潤,衣裳也幹淨清爽,炕裏放著炒熟的瓜子,還有幾個凍梨,曬好的杏幹,老太太身邊沏了茶水,茶碗就在不遠處,杯裏的水還冒著熱氣。


    瞧這樣子,德正娘伺候的還真上心。


    “來了啊?”老太太緩緩睜開眼,整個人倚著牆,背靠枕頭,屈身端了茶杯在手,抿嘴喝了茶,才轉頭看她,“這有幾天沒上來了吧?”


    想想,上次來是稱瓜子,額,正好也稱了她的力氣。


    這幾日榨了瓜子油,做了豆腐,還在做益哥的新衣,實在是忙。


    福福單手支著炕沿,一用力,屁股就坐在炕上,不費力,心生了幾分趣味,瞅著老太太就笑,“咋啦?大奶想我啦?”


    話音剛落,福福就聽外屋德正娘咳嗽了兩聲,像是忍了笑,沒忍住。


    老太太哼了聲,手邊的茶杯往外推了推,福福趕忙湊過去,拿起茶壺,杯裏倒了茶水,又遞了過去。


    “大奶,我這兩天家裏給謙益做衣裳呢,”福福伸手抓了把瓜子,拿在手裏嗑,別說,還挺香,就吃了起來,“再有個一半天,就好了。”


    “我也買了料子,做完謙益的衣裳,我也想著做一身呢。”


    福福絮叨著,知道老太太一個人屋裏待著煩悶,就沒話找話,說個不停,“我還想納鞋底子,做兩雙鞋子呢。”


    福福說到這,瞧了眼老太太,老太太腿腳不好,但上半身沒事,該是也能做點針線活吧?


    這樣一直待著,對身子更不好。


    福福這整個下午,都是在德正家度過的。


    一開始陪著老太太解解悶,等德正娘弄好了豆沙,福福就上手幫忙,想都沒想就把豆沙端到老太太屋子。


    剛端上炕,老太太就一愣,瞧著豆沙餡子盆,福福正奇怪,“怎麽了?大奶?”


    福福話剛問出口,就見德正娘掀了門簾,整個人急慌慌的跨進來,手快的端起炕上的豆沙盆子,“娘,福福不知道,給了進來。”


    “不在這屋,”德正娘說著,看了看福福,還使眼色,“咱去西屋包豆包。”


    說完,就要往外走,人還沒走到門檻呢,德正奶就長歎一口氣,擺擺手,“放這吧,放這吧。”


    “這小丫頭知道我腿腳不好,但手還能幹,”德正奶兩手用力,往前挪了身子,“剛還給我找活呢。”


    “放這吧,”老太太接過豆沙盆子,手上拿了筷子攪了兩下豆沙,“癱了這幾年,也夠了。”


    “做點活吧,”老太太自顧念叨著,福福和德正娘話不敢說,頭不敢點,隻靜靜聽著,“唉,鬧騰了這些年,也苦了你們了。”


    “娘,你說啥呢,”德正娘手上抹了淚,又炕裏把老太太的枕頭拿到跟前,堆在牆邊,老太太後背靠著,舒服不少,“這都是我做媳婦該做的。”


    額,這場麵,福福可是沒想到。


    德正娘把醒好的麵端上來,又拿了好幾個幹淨的蓋簾,福福還沒包過豆包,也不知道咋弄,正站在地上等人教,就見炕上的老太太撇了眼地下的她,“拖鞋上炕裏。”


    福福趕忙左右腳扒拉掉鞋子,兩手懸空,用胳膊肘支著炕沿,扭著身子就上了炕,顛顛的跑到炕裏,腳丫子伸進老太太的褥子底下,實在暖和。


    德正娘外頭答應了,說是在洗菜葉子,馬上就好了。


    福福又炕上坐下,腳揣進褥子裏,好奇,“大奶,洗菜葉子幹啥?”


    老太太以前想來是個利索的,這眨眼工夫,手上就拍了個巴掌大的圓麵餅子出來,然後手裏正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的豆沙,窩在餅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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