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兒。”譚夫人正站在門口。阿玨放下手中的湯匙,站了起來:“母親,您怎麽過來了?”“老沈說你醒了就想著就過來看看,我已寫了書信,讓他托人捎給你拯哥哥。”昕兒起身向譚夫人行了禮,譚夫人見狀急忙說:“家中不必這麽拘束,放輕鬆一些。”“謝謝夫人。”


    三人一同坐下,“我已經讓他們去做出門的準備了,你梳洗好咱們就啟程去翠珠嶺,或者休息兩天再去?”“沒關係,梳洗好了就去,我也想早點見到父親。”譚夫人點點頭,叫來了丫鬟:“來人,替小姐梳洗,我在廳堂等你們。”


    “姑娘,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不在家好好休息嗎?”“昨晚睡了一覺,身體已經沒有那麽疲憊了。”阿玨想了一陣後,答道:“好吧,等我梳洗完一起去吧。”


    阿玨梳洗完換上新衣裳,心情也輕快了幾分,不像在長安時那般壓抑。兩人來到廳堂,譚夫人和老沈一直在這兒等候著。“母親,沈叔,我們走吧。”老沈帶了兩個丫鬟隨行方便照顧阿玨。


    來到翠珠嶺下的小鎮,這裏仍有著濃厚的節日氣氛,熱熱鬧鬧的,沿途攤販的叫賣聲,談話聲。找了間酒樓,把馬車交給了小二,一家人進了酒樓。小二給幾人尋了個靠窗的好位置,譚夫人、阿玨、昕兒一桌,老沈和下人們一桌。老沈點過菜後,想到阿玨不能喝酒,便讓小二上了兩壺茶。


    吃過飯一行人慢慢走到翠珠嶺,這裏清幽靜謐且遠離鬧市,冷風帶過樹葉,沙沙作響。一座土堆磚墓出現在阿玨眼前。譚夫人走到墓前,念著:“子壽,玨兒來看你來了。”阿玨走到父親墓前跪下,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頭。


    “父親,女兒不孝,過了這麽久才回來看您。”阿玨注視著父親的墓碑,眼中飽含著熱淚和對父親的思念。“雖然是您收養的,但我明白,您對我的關愛不輸給世間任何一位父親。在您那,書我讀了不少,卻一點沒學到您的文采風格,因此女兒時常被人笑話。”


    “阿瑝,父親還記得吧。就是那個舍不得我走,跑到太上皇麵前哭哭啼啼的孩子,您的學生。父親走後我便留在盧美人的宮裏生活,繼續做阿瑝的伴讀。阿瑝雖不受寵,終歸是皇帝的兒子,無事倒也過的清閑。”


    “李林甫奸詐,楊國忠無能,皇帝昏庸,人人皆傳九齡後朝廷再無賢相。父親的警告,沒人聽進去呢。安祿山和史思明從範陽起兵發動了叛亂,不到一個月,河北二十四郡全部淪陷。而皇帝呢,還在華清宮縱情聲色。”


    “兩位大將冤死,一位被俘。那皇帝竟然隻顧自己逃命,棄全城百姓於不顧。阿瑝提出整合兵力守城,他說長安是我們的家,洛陽已經失守,若長安也丟了,整個大唐都會陷入危機。於是,我們留了下來,靠著宮裏的財物招募新兵。”


    “我至今都能記起阿瑝在我眼下倒下的情形,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出現在夢中,向我訴說思念。無數次午夜夢回才知曉,真正思念著的人,是我啊。”阿玨兩眼哭的通紅,“姑娘,你...”昕兒想上前安慰,剛跨出一步便被身後譚夫人拉住了,說道:“讓她自己待會吧,我們去那邊等她。”


    “父親,請您告訴我該如何活下去。”隻有風聲和樹葉回答她。“我如何能活下去啊!我愛的人,我在乎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阿魏為救阿瑝而死,阿瑝為保護我而死。為什麽他們死了,我卻還能活著?”


    阿玨麵色蒼白,雙眼呆滯無神,至始至終盯著父親的墓碑,卻始終無解。


    遠處一座亭子,譚夫人和昕兒正在那等候。見阿玨顫顫巍巍的走過來,老沈趕緊上前扶著她,關心道:“小姐身子弱,就別跪那麽久了。”“沈叔,沒事的。”昕兒見她眼睛紅紅的,看上去沒什麽精神,問道:“姑娘,你回來了。”


    老沈扶著阿玨到亭子裏坐下,這裏正好能看見山下的小鎮,街道也看的清楚。“母親,我是不是給父親丟臉了?”“怎麽這麽問?”譚夫人坐到女兒身邊,看著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心也揪著。


    “我並不覺得你給子壽丟臉,相反,我們以你為驕傲。天下間有幾個女子,麵對數萬大軍而不畏懼的。敢和自己的丈夫一同作戰,而不是躲在他的背後,就足以證明你的勇氣和決心。”


    “可阿瑝終究是為保護我而死的啊,他死後連一座像樣的墓都沒有,孤零零的躺在那。”“可你心中有他不是嗎,母親認為這就足夠了。人呐,總要繼續往前走,你已經在原地滯留太久了,明白嗎?”


    譚夫人伸手抹去了阿玨的眼淚,“玨兒,放下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會喘不過氣的。”


    等到阿玨情緒平和後,一行人下了山,決定在客棧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張府。過了一天一夜,終於從翠珠嶺回到了家中。


    這次回家,阿玨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事就到院子裏曬太陽,和府中的丫鬟們漸漸熟絡起來。元月一過,節日的氛圍漸漸褪去,又回到了往日的寧靜。不過她好像還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沈拿著一封書信來到院中,“小姐,有您一封書信。”“是誰寄的?”“您的兄長。”阿玨臉上久違的有了笑容,接過信看了起來。“母親知道嗎?”“一共有兩封書信,一封給夫人,還有一封是給小姐您的,放心好了。”


    不知不覺中,肅宗又走到了這裏——含涼殿。殿裏的陳設還是阿玨走時的模樣,擺件的位置,盆栽的擺放。衣架上還掛著那件貴妃服飾,頭飾被擺在梳妝台前。沒有主人的它,顯得暗淡無光。


    肅宗心情煩躁時就會來到這裏,李輔國抱了幾分文書來到書房,“啟稟聖上,東都發來的加急文書,請聖上過目。”肅宗指了下幾案,說:“放在這裏吧,調查的事有消息了嗎?”李輔國思考了一陣,決定對肅宗實話實說:“守城門的士兵說,初一見過她進城,出城時拎著些東西。”


    肅宗隨手拿了份文書批閱,李輔國站在他旁邊替他研墨,“還有嗎?”“此後再未見她進城,按道理說,昨日元宵,她們應該進城看燈,可奴才派人守在城牆處一天一夜,也未見其身影。直到午時派去山莊的人才回來。”


    “說下去。”“門窗緊閉,無人進出。多半是離開那了。”“怎麽回事!”肅宗有些怒了,李輔國趕緊給肅宗跪下,解釋道:“奴才不知啊,奴才確實有派人盯著。玨姑娘每隔幾日便會進城,不知這次怎麽會...”


    “知道她往哪走了嗎?”“奴才實在是不知道啊。”肅宗也無心批閱文書了,埋頭歎氣,“她能去哪啊!”“會不會是回家了?”“您是說回曲江了。”“罷了,隨她去吧。起來吧。”


    阿玨安穩的在家中過完一個春天,又迎來了夏天。肚子大的像個皮球,走路愈來愈不方便。午後,老沈請來了郎中。阿玨和昕兒正在庭院大樹下乘涼,一旁放著涼茶。“小姐,我請了郎中來,隨我去看看吧。”老沈說著。


    阿玨緩緩的從椅子上起來,讓昕兒扶著跟老沈去廳堂。郎中看過後,又開了幾副藥,說道:“看小姐的情形,離生產不過半月了。這段時間可一定要把身子照顧好,小姐原就有小產的跡象,老夫新開了幾副藥,您先吃著,可千萬馬虎不得。”


    老沈送走了郎中叫來了仆人出門買藥,譚夫人也來到前院,“母親,您怎麽來了?”“是我讓老沈去請的郎中。你成親的日子不就是八月七嗎,我就想啊,也快足月了。”“讓母親費心了。”


    “傻孩子,兄長的信你收到了吧。”“是,我已經看了。兄長勸我要珍重身體,好好活著,說得了空會回來看我。”“這是自然,去休息著吧。”


    不過七天,阿玨在午後回房時,出現了狀況。剛走到門口,腹部的劇痛讓她難以忍受,給阿玨送藥來的丫鬟見她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她,大喊道:“快來人呐,小姐!小姐出事了!”


    丫鬟嗓門也大,不一會兒人都聚過來了,譚夫人聽見動靜也過來了,眾人合力把阿玨抬到床上。“老沈快去請穩婆來,快去!幾個丫頭快去打熱水,動作快。”平靜的張家一下子忙碌起來,一盆盆熱水往阿玨屋裏送,而痛苦的呻吟從屋裏傳出,豆大的汗珠緊貼著兩鬢,雙手緊抓著床單子。


    譚夫人拿出手絹給女兒擦汗,安慰她:“玨兒,穩婆馬上就到,你再忍耐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散開快散開,男人們都出去!”幾個穩婆快步走進來大喊,“留倆丫頭在這,其他人都出去!多燒些熱水來,快點快點!”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了。阿玨哭號的越來越凶,讓屋外的人們也捏了一把汗。譚夫人更是心急火燎的,在門口來回走。突然門開了,丫鬟對著沈叔大喊:“沈叔,快讓廚房送熱水來!”“等著等著,我去叫!”


    “丫鬟不停地端出用過的水,老沈領著廚房的人送水過來,丫鬟接過熱水就又把門砰的一下關上。”許久,門開開了,穩婆焦急地跑出來,對譚夫人說:“夫人,小姐她有難產的跡象,使不上勁。”“那可怎麽辦!”“老婆子盡力吧。”說完又進屋把門關上。


    昕兒著急了,趴在門上大喊:“姑娘!你沒事吧姑娘!你中午吃那麽多,加把勁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想想阿瑝,想想阿魏,你一定要撐過這一關呐。”阿玨咬緊牙關喊了一聲“昕兒!”“我在!我在外麵,夫人,沈叔,我們都在,求你撐下去啊!”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嚎,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傳出嬰兒的啼哭。穩婆終於開了門,說道:“恭喜老夫人,是個男孩。”家人們一擁而進,下人們幫著穩婆收拾,譚夫人和昕兒湊到床邊,阿玨雙眼緊閉,麵色慘白,呼吸斷斷續續。


    “夫人,小姐產後身子虛弱,可叫廚房燉些當歸雞湯,以助小姐恢複元氣。”穩婆說道,“三日後我們會再來為小少爺洗三。”“老沈,快叫廚房燉湯。”“行,我這就去。”


    幾個婆子商量好了這幾天輪流照顧阿玨,譚夫人給的賞錢幾人平分。昕兒想留下守著阿玨,不過被譚夫人勸回去了。


    隔日清晨,昕兒來到阿玨房裏,坐到床邊守著她。阿玨緩緩睜開了眼睛,望著昕兒問道:“你怎麽在這,孩子呢?”“夫人抱過去帶了,說讓你好好調養,有胃口嗎,想不想吃什麽?”“沒胃口,叫廚房熬些清粥來吧。”“嗯,我這就去。”


    不知為何,眼睛又濕潤起來,模糊了視線,沒有一點哭聲。許久,昕兒端著清粥和湯進來,發現阿玨眼睛紅紅的,“姑娘是不是又哭了?”“想起了阿瑝,若他還在...”“若他還在定不會讓姑娘受這些委屈,他一定會把姑娘照顧地好好的,隱居山林,過安生日子。喝點粥吧。”


    昕兒給墊了枕頭,讓她能好好的靠著,阿玨接過碗拿起湯匙吃了起來。昕兒看向窗外,覺得風有些大,便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起風了,我把窗戶關上免得你著涼。”昕兒走回床邊,阿玨又盯著碗發呆。


    “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留下來,而是另尋個去處,或許我們可以幫阿魏開個藥鋪,和他一起救死扶傷。或像你說的,隱居桃源,不問世事。”眼看阿玨的情緒快要崩潰,昕兒立馬把阿玨抱住,努力安慰她。


    “我知道姑娘心裏痛苦,從前姑娘是一個人,所以揮刀教訓妃子也好,對皇帝不敬出逃也好,都是姑娘一人的榮辱。可如今不一樣了,姑娘有了孩子,無論如何也要為孩子考慮。孩子出生就沒有父親,難道姑娘忍心他再沒了母親嗎?”


    “我知道姑娘不怕死,但我也不忍看著姑娘這樣頹廢下去。姑娘隻是故作堅強,用那把刀偽裝自己,其實姑娘的內心比誰都柔軟和敏感。所以,姑娘,活下去吧。”阿玨靠在昕兒的肩上,哀痛的說不出話。


    “謝謝你,昕兒。”“沒關係,隻要姑娘能活下去就好了,我去讓廚房把雞湯熱熱。”昕兒端著湯走了,剛踏出門一步,老沈過來了,兩人差點撞上。“昕兒姑娘小心點。”說完進了屋。“小姐,您覺著怎麽樣?我看您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沒事,有些疲憊而已。”“有什麽事您就吩咐丫鬟,大家都在。”“我知道了。”


    到了第三日,婆子們來給孩子洗三了。周圍的鄰居和親友們來為孩子送上衣服和鞋襪,表示祝福。譚夫人也命廚房的人準備洗三宴,讓幾位穩婆坐在正坐上,作為上賓招待。


    阿玨待在房裏,聽見外麵有些喧鬧,招來了丫鬟詢問情況:“外麵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吵?”“啊,是鄰居們登門祝賀,還有婆子們在準備給小少爺洗三。小姐餓了嗎,我去廚房給你端雞湯來。”


    “去吧。順便打點熱水來,我想洗洗身子。”“好,我知道了。”


    昕兒拉起了屏風,浴桶裏都放滿了熱水。此時正值正午,又是夏天,天氣也事宜。阿玨脫下衣服坐進了桶中,仔細洗著身上的汙垢。待阿玨洗完,床上的被褥也換成了嶄新的,丫鬟還在忙著整理床單。


    “啊,小姐。我剛把髒被褥換下,給你換上幹淨的了。”“謝謝了。”“小姐說的哪裏話,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收拾好了,快來躺著吧。”“整天的躺著床上,人都迷糊了,真想出去走走。”


    “小姐可別使性子,這段時間最需要的就是調養了。吹了風,再受了涼可怎麽好。”丫鬟抱著換下的被褥走了,阿玨重新躺回床上,望著外麵發呆。門外時常傳來笑聲,想來是客人們吧。“估計這會兒都忙著孩子的事吧。”“是啊,今天來了好些人呢,都誇小公子是眼睛大鼻梁高,將來一定是個帥小夥。姑娘想好給孩子起什麽名了嗎?”


    “我還沒想過,隨他父親的姓就好了。”“您要過去看看嗎?”“不了,這會兒後院人多,就不去湊熱鬧了。”


    又過去一月,阿玨的身體也漸漸恢複,譚夫人把孩子抱回來讓阿玨自己帶了。昕兒給阿玨端了些點心來,突然想起了什麽,說:“今天是八月七日吧?”阿玨輕拍著懷裏的孩子,哄他入睡,“八月七,是我和阿瑝成婚的日子,那天正好是立秋,我還記得很清楚。”


    “我們離開這麽久了,不知道長安那邊還好不好。”“可我們暫時也回不了長安,家具又會落上厚厚的一層灰,得收拾好久。”“那姑娘要一直待在這裏嗎?”“還不清楚,等孩子大一些再做決定吧。”


    一年後。


    “玨兒,你決定好了嗎?”譚夫人屋內,母女正坐在一起長談,“嗯,我都決定好了。經過這一年的深思熟慮,我已經明白我要去的地方了。”譚夫人撩起阿玨耳邊的一縷頭發,將頭發束到了耳後,看上去,她已經成熟許多。


    “你有了自己的決定,我很高興。”“我已經給兄長寫過家書了,讓他不必擔心。”


    “既然你想好了,不管怎麽說,你也該回一趟長安,告訴你的夫君。”


    “嗯,我知道的。母親放心好了,這一年多來,我對他也思念不已。昨夜我還夢見他了,還是我愛的模樣。霄兒親昵的依偎在他懷裏,還輕言細語的教導他,你是男子漢,要保護好你的娘親,別讓她受委屈。”


    “你看你,說著說著又掉眼淚了。”譚夫人掏出手絹為她擦去了眼淚。“掉眼淚說明我用情很深呐,若是用情不深,也不至於為他死去活來的了。”


    “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但作為母親,我也隻想你過平平安安的日子。”阿玨站起身,給了母親一個深深的擁抱,對她說:“多謝母親關心,有您的嗬護我才能從傷痛中走出來,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裏的。”


    說完當即跪下給譚夫人磕了三個頭,“好孩子,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隨時歡迎你回來。去吧,路上小心。”


    昕兒把收拾好的行禮放進馬車裏,把霄兒抱上了馬車坐好。大家把阿玨送到了門口,一一向他們道別。


    “廚房做的幹糧,小姐帶上吧。”阿玨接過包袱,向老沈表達了謝意,“謝謝沈叔,讓您費心了。”“小姐,這是給小少爺做的衣裳和鞋,您收下吧。”“謝謝你們。”


    最後,譚夫人取下一隻玉鐲又牽起阿玨的手為她戴上,說道:“這是我與子壽成親時,他贈予我的,今日我便將這隻玉鐲傳給你。”“不,這是父親給您,我不能要。”“乖女兒,聽話。”阿玨注視著腕間的玉鐲,心中無限傷感。


    “我們走了,母親,沈叔,還有你們,請多保重。”說完上了馬車,昕兒對著大家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感激之情,隨後駕著馬車離去。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中,眾人才回府,老沈關上了大門。


    年幼的小男孩睜大水靈靈的眼睛看著阿玨,阿玨把他抱在懷裏,一聲“娘親”讓阿玨漸漸有了笑容。帶著小孩趕路就不像之前那樣方便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入冬前回到了長安。


    回到山莊時,院中佇立著一個人。那人舉著傘抬頭望著山崖的流水,似乎沒有注意到三人的出現。“姑娘,那邊的人是誰?”昕兒指著男人問道。走近以後才發現,原來是老相識,肅宗。


    許久未見,肅宗變得蒼老了許多,兩鬢生出許多鶴發,一身玄衣,但看上去沒什麽精神。肅宗發覺有人靠近,警覺的看向周圍,在看到阿玨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戒備消失了。“玨兒,是你嗎?”


    “皇帝為何在此?”“你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兩年,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痛苦嗎?”肅宗的眼神使阿玨有些不自在,於是側身轉到一邊,不與肅宗對視,“皇帝糊塗了吧,你我皆有家室,剛才那番話我權當沒聽過,請皇帝自重。若讓你那三宮六院的娘娘們知道,又要嚼舌頭了。”


    肅宗的目光落在阿玨懷裏的孩子身上,男孩眉眼中透著一股靈氣,緊緊的抓著她娘親的衣領。“那孩子是?”“我和我夫君的孩子,雲霄。”這話好比一盆冷水,把肅宗心中的火苗滅了個幹淨,但心中仍然不甘,說道:“也對,你當初逃的時候就懷有身孕,過了這麽久,當然會有孩子。”


    阿玨不答,把孩子放下牽著去了門口,隨後拿出鑰匙開了門。屋內陳設與當年無異,隻是灰塵厚了些。阿玨隨意拿了把椅子,捏緊袖子擦了擦讓兒子坐在那。隨後又把窗戶打開,光線照進來,肉眼可見的灰塵在屋裏到處飛舞。


    見肅宗還站在院中,阿玨放下心中的偏見,走到院中對他說:“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宮中事務繁忙,還是請皇帝速速回宮吧。”“兩年過去,沒想到你還是這樣冷漠啊。”肅宗剛往前走出一步,下一秒銀霄的刀尖就抵在了他的領口。


    “請您自重。如今沉溺過去的人隻有皇帝你一人罷了,請您看清現實,不要再糾纏了。”


    “如果你不留戀這裏,那你為什麽要回來?”看起來肅宗還不願放棄,一直追問著。“我回來也是為了阿瑝才回來,絕不是為了你,請聖上搞清楚這一點,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可能。”昕兒見勢不妙趕緊出來勸阿玨把刀放下,“姑娘,住手!萬一真傷到了怎麽辦。”


    說著壓低了阿玨的手,刀尖也從肅宗的領口移開了。隨後對肅宗說:“抱歉,請您離開這裏!”對著肅宗行過禮後硬拉著阿玨進了屋,阿玨收回刀不再搭理院中的肅宗,和昕兒一起收拾著屋子。


    肅宗百無聊賴,隻好不舍的離去。


    當年離開時,阿玨就用粗布把家裏的家具遮起來,屋子不過閑置兩年,很快就打掃出來。吃過晚飯三人躺在榻上,男孩躺在母親懷裏呼呼大睡。昕兒給阿玨倒了杯茶,遞過去的同時問道:“姑娘今日何必那樣做呢,萬一真傷到人姑娘罪名就大了。”


    說起來阿玨的臉色也不好看,“我不過是想讓他不要再糾纏我們罷了。”“也不至於就拔刀啊。”“你不明白,我一想到他為了一己私心,而故意拖慢行軍速度我就窩火。換作是旁人我一定砍下他的腦袋,放到墳前祭酒。”


    “姑娘快別說了,怪嚇人的。誰也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啊,早知道就在驛館多住兩天了。”


    次日清晨,阿玨牽著孩子來到亡夫的墓前,跪在枯草上。“霄兒,跪下。”男孩學著母親的動作乖乖跪下,好奇的問:“娘親,這是哪裏?”阿玨摸了摸男孩的頭,溫柔的回答道:“這是你父親長眠的地方。”


    “長眠是什麽,霄兒從來都沒見過父親呢。”阿玨心中咯噔一下,“你的父親,是大唐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娘親,父親長什麽樣啊?”“你的父親,高高大大的,有著堅實的胸膛。束起發來特別的俊俏,尤其是那雙丹鳳眼,明亮又溫暖。”


    霄兒無法理解母親話語中的含義,呆呆的望著母親。阿玨把霄兒的兩隻攤開,對他說:“對著父親,磕三個頭。”霄兒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阿瑝,月底一過,我們就要離開這兒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看你,但也是霄兒第一次見你。仔細看霄兒的眼睛和你倒有幾分相似,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了你。等到時機成熟,我會把銀霄交給他,讓他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被身世束縛。”


    阿玨沉默許久,抱起雲霄離開了。昕兒早就在院子裏等著了,見母子過來,小步跑上前,說道:“姑娘,我帶好錢了,咱們走吧。”“走吧,進城逛逛。”


    進城不久,巡城的兵馬很快來到這條街上。人們自覺地往兩邊回避,以免遭馬蹄踩踏。正好路邊有個酒樓,三人順勢走了進去。簡簡單單點過幾個菜後,小二把三人安排到二樓靠窗的位置,這裏視線又好又寬敞,也不用擔心小孩哭鬧影響到其他的食客。


    霄兒也乖巧,坐在一旁不吵不鬧,給兩個大人省了不少麻煩。小二拿來碗筷和一盤棗糕,阿玨掰開一小塊遞給了霄兒,說道:“一口一口慢慢吃,別嗆著。”


    雖然坐得遠,但後方一桌食客的談話聲一字不漏的傳到這邊了。“咱們聖上終於立了皇後了,這下可熱鬧了。”“我聽我舅舅說,聖上一直對那位逐出宮的貴妃念念不忘,大臣們總拿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給聖上施壓,聖上無奈才立了這位張皇後。”


    “照你這麽說,隻要把那位夫人接回來不就好了,若那麽看中那位夫人,還舍不得給她個名分?”“最是無情帝王家啊,把那位迎回來,讓後宮那些娘娘們怎麽過,不又多一個對手,何必呢?也就為了堵大臣們的嘴罷了。”


    話傳到耳朵裏,阿玨倒也不在乎,要說這些事也與她無關。小兒三下兩下地把菜上齊了,阿玨隨手打賞了小二些錢表示客氣。可偏有人無事生非,那倆人喝多了酒,見這邊又坐著倆姑娘,趁著酒勁走到這邊撒潑。“兩位小姐看上去好寂寞呢,要不要大爺和你們一起坐啊?”


    嚇得雲霄往昕兒懷裏躲,“我們隻是普通的食客罷了,不勞二位公子作陪。”見阿玨不給麵子,其中一人領著酒壺就過來了,滿身的酒氣讓兩人覺得惡心。“小二,小二!”小二急匆匆的跑上來,“夫人,什麽事?”


    “麻煩把這倆酒鬼從我們桌上請開。”小二看了看這倆酒鬼,也是很為難,說道:“這兩位啊,常來,喝多了就惹事。家裏邊又是當官的,我這小店,也惹不起啊,您多擔待吧,我給您換一桌,您看可行?”


    “我也不為難你了,給我們換一桌吧。”小二端起盤子想走,不料被身後的酒鬼拉扯住,“別急著走啊,再喝幾杯。”一盤好菜摔了個幹淨。阿玨本不想惹事,倆酒鬼欺人太甚,阿玨托起一盤子就往那人身上倒,滾燙的湯汁把那人燙了個激靈。


    “你這賤人,本公子好心請你喝酒,你竟敢這麽對我!”說著就要衝過來打人。二樓的吵鬧聲引起樓下掌櫃的注意,不一會食客都聚過來了。眼看人多了,阿玨也不好動手,一直忍讓。終於逮住機會絆住酒鬼的腳讓他撲了個空。


    兩人氣急敗壞,揚言要找人報仇。聽聞有人鬧事,巡城的兵馬又掉頭回到這條街,官兵們充上樓控製住了場麵。“何人在此鬧事?掌櫃的何在?”“回稟軍爺,是食客喝醉了在店裏鬧事。”一旁的食客們也紛紛議論起來:“兩個大男人欺負人家兩個姑娘和孩子,真夠不要臉的。”“可不是嘛,追著人家打。”


    阿玨在官兵中發現了熟悉的麵孔,兩人相視一笑。


    從小二那了解清楚情況後,官兵把鬧事的人帶走了,聚集的人們也散去。掌櫃的走到兩人麵前賠禮道歉,“這位夫人,真是對不住。這兩人常來鬧事,趕也趕不走,小店也無可奈何。這頓飯,我就不收夫人的錢了,另外再準備一桌菜給您賠罪。”


    “該給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少給,再說了,我也砸壞了您的碗,也該賠不是嗎?”


    飯後三人出了城,看昕兒唉聲歎氣的,“怎麽了?”“姑娘,我們好倒黴啊,好不容易來一趟,好好的心情都讓倆酒鬼給攪了,討厭得很。”“可能今日真的不宜外出,否則我們運氣不會這麽差。”


    三人回到院中,在石桌處坐下。“姑娘想好去哪了嗎?”“大漠,江南,雪山,都行。”“那我們去江南好嗎,真想見見江南煙雨,小橋流水。”“好啊,我們就去江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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