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你們會怎麽辦?”


    一張紙條突兀的出現在我這本書的第五頁,截斷了關於奧雷裏亞諾的回憶,在那個遙遠下午參觀冰塊的文字。


    我拿起這張撕得很不規整的紙條,上麵除了十一個娟秀的淺藍色鋼筆字和兩個標點符號之外,再無他言。


    我反反複複看了一會,大致在心中揣摩出來寫下這張紙條的人的樣子,也許是一個失戀的女孩在心碎時寫下的絕望之言或是一個叛逆的少女在爭吵之後寫給父母宣戰之語。


    我的高中是一座囚禁青春的監獄。


    為了閹割掉一切青春期多餘的欲望,管理者們製定了許多奇葩的規定,比如男女同學每天不能說話超過五句。


    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讓說話,男女同學的交流都轉移到了老師和教導主任看不見的地下,通過一張張寫滿字的紙條,青春的荷爾蒙才能暗生出諸多情愫。


    “我想我會難過的吧,畢竟我知道你很難過,卻又幫不了你。”我盡量想把字寫得好看一些,最後和那些秀麗的字比起來,紙條上我的字簡直就像一條蚯蚓一樣,醜陋無比。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許因為我的這句話能夠挽救一個想要死的少女呢?我把紙條放回原來的頁碼,仍舊把書放回那個隱秘書架的角落。


    出了圖書館,我還在為我的機智暗自得意。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我回到了教室。教室裏沒什麽人,王牧和幾個男生圍在我們班那個娘娘腔靠窗倒數第二排的座位周圍,時不時的傳來一陣嘲弄的笑聲。


    過了一會,大概是因為某個過分的玩笑,娘娘腔憤怒的推搡開他們,一個人哭著跑出了教室,王牧才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怎麽回事啊,又惹哭了啊?”王牧坐在我的前麵,我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玩不起唄。”王牧轉過頭來說,“我真的懷疑沈齊卿是個女的,你看開個玩笑,就那樣了。”


    “你們也別老欺負他。”


    “誰欺負他了,我們就是問了問他上廁所是蹲著上還是站著上,他又沒回答。”王牧聳聳肩,擺出一張無辜的臉“你在這傻樂啥呢,有啥好事跟哥們說說唄。”


    我笑而不語,正好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我擺擺手示意王牧趕緊轉過去。班主任踏著鈴聲走進教室,吊著一張哭喪臉站在講台上。


    “沈齊卿呢,怎麽少了個人?”班主任一張嘴就像是討債的地主。


    “可能,去女廁所了吧。”王牧順嘴接了一句。


    全班同學哈哈大笑,班主任的嗓音卻毫不費力蓋過笑聲,“王牧,你再敢接話茬,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爛?笑,我看誰再敢笑一聲?數學書都拿出來!準備上課!”


    迫於講台上這個滿身腱子肉的老男人的淫威,我們隻好乖乖上課。剛才的笑聲像是丟進大湖中一顆小石子,翻騰過幾圈微弱的漣漪後,一切如舊。


    數學試卷最後一道題還是那樣的難,老師依舊是一邊講課一邊謾罵著我們的愚鈍,隻有窗外的一輪斜陽,緩緩地沉下去。


    我站在班主任的辦公桌前,他端著一個滿是茶垢的玻璃保溫杯,緩緩地喝進去一口茶,再把喝進嘴裏的茶葉吐回杯子裏,“梓邑呀,老師找你來是想跟你說一下圖書館的事兒。”


    我心想圖書館什麽事?不會是我圖書館回人紙條的事情敗露了吧?莫非老周並不是我所想的那樣,除了發達的四肢他還有不簡單的大腦?我這連亂塗亂畫書籍都算不上,構不成犯罪吧?


    “發什麽呆呢?老師給你說話呢!”班主任放下茶杯,挪了挪辦公椅裏的身子,努力讓吊喪的臉看起來和藹一點。


    “哦哦,老師您說,我聽著呢。”嘴上這麽說,可心裏想的卻是,完了,老周平時最愛幹的就是笑裏藏刀,殺人不見血,他居然擺出了這樣的嘴臉,看來圖書館的事瞞不住了……


    “沈齊卿這不是請假了嗎,明天該咱們班派一個人去圖書館輪值,這不是沈齊卿一直是負責這個值日的,他請假去省城看病了,明天也回不來,你就去替他一次吧,等他回來再讓他去。不知道你行不行。”班主任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行!為老師排憂解難是我的榮幸,這點小事您就放心吧!”


    自習課的圖書館裏並沒有什麽人,隻有高一的同學才有自由支配自習課的權利,可是他們大多忙於那些形同虛設的社團活動。


    我脖子上掛著管理員的工作證,十分悠閑的在圖書館裏散步,我仔細的打量著在座的每一個人和他們手裏的書。那本藏在最隱秘的書架角落裏的《百年孤獨》不見了,而圖書館的書又從來不能外借,所以在座的人裏麵一定有人拿走了那本書。


    憑借著我兩隻5.0的眼睛,我很快鎖定了我的目標,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這個點能出現在圖書館的隻能是學妹了。


    我想像福爾摩斯那樣通過一個人的外表來窺探她的生活,學妹穿著大碼的校服,校服後背用中性筆畫滿了各種各樣的動漫人物,有很多都是我喜歡的番劇。繞到學妹的對麵,她手裏正拿著那張紙條,她似乎發覺了我的目光,朝我抬起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她迅速的把紙條放回書中。


    而那一瞬間,我相信這是一見鍾情。


    等學妹走後,我迫不及待地從老地方拿出那本書,果然,紙條上有了新的回複,還是那淺藍色港幣娟秀的字體:“謝謝你,但我不是難過,而是絕望。我對生活絕望了,但是我可以嚐試活下去的吧。”


    “你當然可以嚐試活下去的,生活不止你現在的那一種活法,你也可以嚐試另一種活法,換一種方式會不會好一點。”因為激動,這次的蚯蚓更加扭曲醜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像我這樣宅心仁厚、心地善良,說不定學妹一激動就以身相許了呢?當然,我敢對天發誓,我回複紙條的目的隻是想救人一命,並沒有以身相許的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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