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周,沈齊卿還沒有從省城看病回來,輪到我們班值日的那天,一大早我剛進教室就看見了沈齊卿穩穩的坐在座位上。他就像一顆釘子一樣,紮在我的心裏,我的眼裏。


    “你病好了嗎?”


    “謝謝關心,我沒什麽事。”沈齊卿對我的問題有些驚訝。


    “那個,上周圖書館的值日,我替你去的。”


    “啊,太謝謝你了。”他開心得在胸前拍著手。


    “那這周我還想去,你看你能不能讓我去?”


    “不行,這個差事是我的。”他一口回絕了我,然後做出一副沒有商量餘地的表情。


    我見他這個樣子,心底暗暗的咒罵了幾句,也懶得跟他爭,便回到了座位上。


    王牧扭過頭,低聲問,“你跟那人妖說啥呢?”


    “別提了,氣死我了,他簡直是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上周沒來替他去圖書館值的日,我說那這周我去吧,然後他居然拒絕了我!上周我可是幫了他的忙啊!”


    “行行行,消消氣,你等著咱哥們給你報仇出氣去!”


    王牧果然有義氣,第一節語文課他就在和他的兄弟們用紙條聯絡著。


    “等著啊,哥們叫好人了,下課就替你出氣去。”王牧遞過來一張紙條。


    “成啊,是兄弟,我欠你個人情。”


    語文老師正講到魯迅先生《紀念劉和珍君》裏那句——“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


    大家被老師拋出的一個問題難到,全班隻有崔嬌嬌的手高高舉起,在她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全班不管男女都呼喊“籲——”,喝著倒彩。


    “豌豆姑娘可真能逞強,就她知道得多是不。”王牧又傳來紙條。


    “誰讓人家能呢唄。”


    下課王牧拉著我和幾個兄弟,圍住了沈齊卿。


    “你咋回事啊?我兄弟好心幫你,你還不領情了?你有心沒有啊?”王牧一邊吃著手裏的手抓餅,一邊用手戳著沈齊卿的肩膀。對方沒有回話,手裏攥著一根鋼筆,指節發白。


    “說話!”王牧吼了一句,依舊沒有用,沈齊卿安靜地像一尊雕像。


    “我跟你說,我兄弟今天還想幹你那破管理員,人家這是幫你,你別不識抬舉!”


    “不可能!”沈齊卿說話了,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我們都聽的一清二楚。


    “牧哥,人妖這是要造反呐!”周圍的人嚷叫起來。王牧吃掉最後一口餅,把餅袋子拍在沈齊卿的臉上,一把奪下他手裏的鋼筆。


    “不可能!”沈齊卿扯掉臉上的塑料袋,仍舊像一尊雕塑坐在那裏。


    王牧被徹底激怒了,他拽著沈齊卿的衣服領子,把孱弱的少年拎起來,劈頭蓋臉的就是幾巴掌,肉與肉碰撞的聲音讓整個教室裏的人都側目看向這裏。


    沈齊卿讓無數女生都羨慕的光滑臉頰上,頓時映出五個紅彤彤的指印。王牧打完人,也愣住了,收回的手在衣擺處不自主的顫抖著。


    沈齊卿踉蹌了幾步才站穩,在眾人圍成的群裏一隻手捂著臉,那冰冷的眼神變得惡狠狠,空氣都靜的要緊。


    偏偏這時,沈齊卿背後的那個男生忽然蹲下,順勢扒掉了沈齊卿的褲子,“牧哥,你看他是不沒有……”


    沈齊卿尖叫了一聲,提起褲子跑出了教室。


    “是不有點過了?”王牧瞅著我,又瞪了瞪那個男生。


    “他應該沒那麽小氣吧。”我也瞅著王牧,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個慌亂提著褲子跑向教室外麵的背影,是我們班裏所有人見過沈齊卿的最後一麵。第二天班主任就把沈齊卿的桌子搬走了,聽他講,沈齊卿轉學了。


    空位置很快又有了新的桌子搬來補齊,生活的湖水又歸於平靜。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崔嬌嬌現在起來回答問題時班上籲聲變得更大了,大到′豌豆姑娘ˊ回答問題越來越少了,越來越不像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豌豆射手了。


    沈齊卿走後,班主任找過我,於是我名正言順的當上了圖書館的值日管理員。


    一周過去,大家就都已經忘記沈齊卿這個人了。值日那天,我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正碰見從裏麵出來的學妹,她今天笑了,臉上的酒窩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從老地方拿出那本書,封麵上的百年兩個字不知道被誰用黑色圓珠筆狠狠劃掉,隻剩下孤獨二字,孑孓而又刺眼。


    書裏麵夾著一張紙條,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還是熟悉的字體,寫字的筆卻不是淺藍色的鋼筆字,而是黑色的圓珠筆:


    “無論你是誰,我都謝謝你,曾給予我一絲生活的希望,我沒有錯,錯的或許是這個世界呢?我沒有選擇的權力,天給了我這樣一副肉體,他們叫我娘娘腔,叫我人妖,我能怎麽辦?


    其實在寫那張紙條的時候,我已經決心離開了,或許十七歲的年紀不該談論死亡,可我感覺我深陷泥沼。


    還好你溫暖的回複,讓我有了希望,我去了省城看了我的抑鬱症。


    我想我能走出來的吧?我想走出來的!


    可是他們不給我機會,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是我十七年受到過最大的侮辱,我丟失了我最愛的鋼筆,我被人扒掉了褲子。


    他們永遠不知道這些對一個抑鬱症患者意味著什麽,是這個世界的冷漠把我推開,我已經決心要走了,他們都是凶手,全部都是!


    當你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請不要難過,因為你的話曾經是我唯一的光亮,隻是我的世界太暗了,靠一縷星光是照不亮的。


    如果我死了,他們會怎麽樣?”


    黑色的筆跡仿佛是一道深淵,吞噬了沈齊卿,沒有人再見過沈齊卿,就好像大地上再沒有人見過百年孤獨的家族一樣。


    世界依舊,萬物如昨,操場上,依舊有人在一圈圈的奔跑,不停丈量著我們與惡的距離;籃球場上,依舊有人投出一個個三分球,不停的惡語傷人;那間陽光明媚是教室裏,他們會怎麽樣?


    我捏著這張紙條,捏著一個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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