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麗絲的父親失蹤這事,在冒險者中並不是什麽秘密。她對此並不避諱,反而在人問起時很樂於告知。盡管希望渺茫,但萬一有誰替她找到了呢?


    隻是,她從未料到這一天真的會到來。


    她在一旁還沒緩過神來時,注意到這邊異狀的,或者腦子比較活絡的人,已經推測出了真相。隨著越來越多目光投向這邊,學者們熱火朝天的討論也漸漸平息下來。


    這一天的調查是時候迎來尾聲了,學者們要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免得眼睛一閉再也睜不開。冒險者們要開始執行輪流守夜的計劃,至少防範一下晃悠過來的野獸什麽的。蓋烏斯倒是不需要睡覺,但他現在的身份是尤裏西塔的抱枕,所以也算是退出戰鬥行列的一員。


    唯一例外的是克勞麗絲和安迪這二人,他們在向蓋烏斯確認過在那些小房間裏紮營沒什麽問題之後,就來到克勞麗絲父親曾經紮營的這個房價打了地鋪。那些仍固執地奮鬥在拓印壁畫第一線的學者們看到他倆這狀況之後,也很自覺地表示今天工作太累了該去休息了。


    出去的時候還順便替他們關好了門。


    安迪其實很想說一句他們其實沒打算幹什麽,但他也懂得越描越黑的道理。總之,今晚他的任務就是看好克勞麗絲,端個水抵個手帕什麽的。


    那頂不知道已經放了多少年的帳篷的當然不能住,好在現在的生活化附魔技術比那時已經好了太多,自帶驅蟲保溫和防水力場,一個睡袋扔地上就齊活了。唯一麻煩的是上麵作為能量源的水晶需要頻繁充能,但安迪和克勞麗絲都是法師,這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


    放好睡袋,安迪鑽進了那頂破舊的帳篷。


    克勞麗絲正把那本出自青銅城皇家書局的珍貴筆記攤在膝蓋上,輕輕磨砂著。安迪做到她身邊,勉強找出點話題:“這上麵……有內容的?”


    聽到這個問題,克勞麗絲輕輕一笑:“可以算是,有的。”


    “算是?”


    “嗯,父親其實不喜歡用本子記錄東西,他都是在單張的紙上寫,然後再裝訂起來。像這樣的本子的話……嗯,你看,明明沒有內容,但日期卻寫好了。”


    “還真是。難道說,這是解謎?”


    “也不是什麽太難的謎題。第一頁的兩個日期代表我們要翻到相應的頁數……是這兩頁。然後這兩個日期放在一起,就是坐標。之前他們是在哪找到這筆記的?”


    “那邊的櫃子裏。”


    “這樣……那這個坐標的位置就是……找到了。”


    盡管父親在克勞麗絲很小時就失蹤了,但她卻一點都沒忘記父親教給她的知識和技巧。從座位上站起來後,克勞麗絲輕巧地在帳篷裏跳躍著。安迪發現這個女孩絲毫沒有在狹小的帳篷裏穿行的阻滯感,相反,她的一舉一動仿佛和這個空間融為一體,呈現出一種流暢交融的美感。


    大概,這裏對她來說就像是父親的書房,每一個物件每一米距離都是從小看到大的。


    最後她停留的地方,是一處地毯交疊的地麵。這座帳篷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名貴的材料和舒適的觸感無不彰顯著他們的價格和使用者的品味。而在野外冒險,還帶著這樣的地毯,不愧是貴族做派。


    安迪本來是這樣想的,但當他看到克勞麗絲從交疊的地毯中打開一個夾層,從裏麵取出一疊紙張時,他才意識到這種厚度就是天然的偽裝。


    “這些是?”


    “是……信。”


    信,在通訊法術日益發達的今天,漸漸隻應用在極為嚴肅的場合或者超遠距離的通訊上了。比如冒險者公會總部對凱尼亞地區事件的回應,或者從平原諸國到十國聯盟那麽遠的聯絡。克勞麗絲父親的時代,信還是更加普遍的。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那個時代的人寫的信,字裏行間,有著現在的人難以企及的精致細密的情感和難言的溫度。


    “收信人是?”


    “……我。”


    克勞麗絲拿著信坐回安迪身邊,小心翼翼解開捆住信件的細繩,把一封封細心封好的信封鋪開。那些信封上寫的已是十年前的日期,用考究的花體字寫了第一個字,後麵的地址與收信人雖然是普通的字體,但從平穩的線條和每個字略微揚起的最後一筆上,都不難看出寫信者當時的心境。


    每五天一封,按順序排列,十多封信不過幾十張薄紙,卻重的驚人。


    克勞麗絲猶豫了片刻,打開了第一封信。


    “給克勞麗絲,我的女兒……”


    和克勞麗絲手裏那封被讀過無數遍的信比起來,這封信的用詞有著細微的差別。從信中描述的事件看,它們寫成的時間應該早在那封信之前。這裏寫的,是他剛剛進駐這座遺跡的事情。不難看出他有多激動,就像那些昏倒在最終高塔大廳裏的學者一樣,這位處處透著沉穩優雅氣質的老貴族也會被知識刺激得像個少年人一樣失態。


    “最終我們決定攜帶足夠的補給,直接駐紮在遺跡內部。這個地區缺乏城鎮,隻有數個規模極小的土著居民聚落,實在不讓我們放心。說到這些聚落……”


    看到這,克勞麗絲忽然說道:“這裏說的土著居民,是指澤尼爾人吧?”


    “凱尼亞地區,也隻有澤尼爾人住在這了。”


    “真是想不到……”


    安迪沒有問克勞麗絲是什麽想不到,因為他完全明白。十年來,澤尼爾人和平原諸國以及十國聯盟比起來,恐怕都是“蠻族”級別的種族,更遑論遠東那些曆史悠久的宗教國家了。而就是這樣一支蠻族,在前不久居然以那樣出人意料的方式闖入了全世界的舞台。


    時光變遷,文明興衰,在一封十年前的家書上都能看得見,真是奇妙的對比。


    “他們沒有一般人類部族崇拜圖騰的傳統。非要說的話,他們隻有‘萱花’這種植物可以算作圖騰。我想,未開化的智慧種族未必都會走神秘崇拜這一步,或許這可以作為社會學的一個新課題,當然,這不是我的研究範疇了……”


    第二封信的內容,克勞麗絲的父親已經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查。信中的旅途見聞少了很多,更多的是研究的課題和猜想:“壁畫普片存在於這座城市的每一棟建築裏,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不僅僅是一種裝飾或者習俗,他們一定有著實際用途……”


    克勞麗絲和安迪會心一笑,父親猜錯的謎題,他們卻解開了。


    第三封信、第四封信、第五封……


    他們慢慢地讀著,看著克勞麗絲的父親為一個個新的謎題煩惱,又因為擔憂遠方獨自生活的克勞麗絲而研究停滯。看著他從一開始為研究大書特書,漸漸變為滿篇都是對克勞麗絲的噓寒問暖。克勞麗絲隨身帶著的那封信,就是誕生於這個時期的中段。


    最後兩封信,裏麵寫到他已經完成了調查計劃,準備返程了。但他們的雇主給了一大筆錢,追加了一個新的委托。身為並不富裕的底層貴族,有了這筆錢和他在遺跡裏提升的施法水平,或許能躋身中層。於是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決定接下委托,推遲回家的時間。


    安迪從這些文字裏聞到了不祥的氣息,他發現克勞麗絲也是這樣,捏著信紙的手因用力而顫抖著。


    那是一個父親想要為女兒爭取一個更好未來的願望,但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或許並不美好。


    “還有最後一封信了。”安迪說著。


    “嗯。”


    “我替你看?”


    “不,我不想逃避。”


    “好。”


    信紙抽離信封,展開。


    “克勞麗絲,如果你收到這封信,那麽無論如何不要來找我。如果你是在遺跡裏讀到了這封信,那請千萬記住:


    “神明的饋贈,不是凡人能夠承受的。


    “不要貪圖最深處的那東西!去找一個土著居民,把那東西交給他。然後轉身離開,不要回頭。或許這樣就能擺脫它的詛咒。


    “智慧的後裔不會崛起了,這是我們咎由自取。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你能活下去。


    “不要進入遺跡最深處!讓這裏的土著居民進去就夠了!”


    宏偉的遺跡中,仿佛回蕩起無數的呻吟。就像在漫長的時光裏,它囚禁了無數飲恨於此的生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萱花的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真的在修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真的在修仙並收藏萱花的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