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寂光寺燒香,讓菩薩保佑祖母的眼睛快些好起來。”相嫣一臉虔誠。


    相老夫人活這麽大歲數,還沒見過相嫣這麽替她著想,好不習慣。


    相大英十分欣賞的稱讚相嫣:“三姑娘甚有孝心,實在是難得。既然嫣兒要去寂光寺燒香,那就撿個好日子去吧。”


    “後日是月中,正是十五,這幾日天氣也好,不如就十五去吧。”湯小娘定下了時間。


    相遂寧看蘇嬤嬤修花樹,並沒有插話。


    或許是相遂寧不說話惹著了湯小娘,她抬頭看看相老夫人:“老夫人總說二姑娘最孝敬你,如今看來也未必,我們三姑娘都想著去寂光寺了,二姑娘還有空看花呢,根本沒把老夫人的病放在心裏。”


    “不如二姑娘跟我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伴兒。”相嫣主動開口了。


    上回跟她一起坐馬車,差一點兒淹死。


    這才幾天,她又邀請相遂寧同坐。


    不知她心裏又藏著什麽壞。


    相嫣在暗,相遂寧在明,還是躲著她的好。於是裝作認真看花的模樣懶懶道:“祖母眼睛不好,我怕有閃失,不如,我還在留在府裏陪祖母吧。”


    “祖母有蘇嬤嬤她們照顧,二姑娘跟我一起去祈福吧,顯的我們心誠,菩薩才會保佑。”相嫣極力勸說。


    相遂寧還要拒絕,正撞上相大英虎視眈眈的眼睛,他的眼睛射出光來,能給相遂寧身上刺幾個窟窿:“三姑娘如此孝心,怎麽你這麽無動於衷?你祖母豈不是白疼了你?月中跟三姑娘一起去寂光寺,聽見了沒有?”


    趕鴨子上架。


    不去也得去。


    月中。


    據說這日青城許多人家的貴婦貴女都要去寂光寺。


    相府裏套了車,相遂寧先坐了進去。


    是去上香的,所以穿戴上也不出挑,相遂寧穿著尋常衣衫,略挽著頭發,戴了一朵小小的梔子花在耳畔,梔子花是相老夫人親自培育的,早晨摘下,還帶著露珠。


    約過了半柱香的時辰,日光由淡到濃,像姑娘們臉上的紅暈漸漸的染開,給屋脊上的琉璃瓦塗了一層金光,又給站在屋脊上的石雕小獸裹了紅色的衣裳。


    拉車的馬站著吃了一捆子草,又飲了一瓢水,馬夫以手撫額看看天色,又重新站回馬車旁。


    終於等來了遲遲出門的相嫣。


    她梳了高髻,烏黑的秀發垂在背上,發間插了一支玉如意簪子,配了一大朵粉色千層玫瑰。穿了桃粉色鑲銀邊寬袖衫子,銀灰色百褶長裙,腰係櫻桃紅一指寬長長的絛帶,絛帶垂到腳尖上,腳上是一雙灰色繡銀絲雀鳥的淺口鞋子。


    因要出門,她特意畫了又長又黑的眉,白的透光的鼻梁又挺又秀氣,一張小嘴塗了口脂,另在臉頰上塗了全青城最好的胭脂,胭脂細膩,色如朝霞,相嫣本就很美,如今一打扮,便是去宮裏參加選秀,也毫無壓力。


    隻是去上香一回,如此打扮,顯的刻意了。


    也是,隻要有人的地方,相嫣都要憑借出色的姿容拔得頭籌。


    雖是去上香,她也不願馬虎。


    又或者,她去上香,還有別的目的。


    兩人共乘一車,還是一左一右的坐著,本來也沒什麽話說,互相看著窗外,隻是脖子酸了時回頭看見對方,才扯出一兩句話。


    “不是我讓你陪我去的,是爹要求的。”相嫣揪著手帕子。


    馬車沿著寬敞的青石路駛出,經過沿街的鬧市,把小商販的叫賣聲遠遠的拋下了,又把那些酒樓茶肆甩的漸漸看不清,出了青城,再往城郊,是大片的果樹,這個時候,杏花已經開遍了,雪白的杏花開在枝頭,從飛馳的馬車裏望出去,竟像是白皚皚的雪,這大片的白,讓人心裏無比清涼。


    一路上還有幾家的馬車不緊不慢的跟著,看方向,應該都是往寂光寺去的。


    風吹杏花,一路花瓣紛飛,車頂上也被覆蓋了,白白的一層。


    相遂寧看的入神。


    相嫣放下車簾嘟囔道:“有什麽好看的,難道還能比我好看不成?”


    “你何必跟一棵樹計較。”


    “相遂寧,我去給祖母燒香,能帶上你,是你的福氣,不然一會兒貴女們都知道我去給祖母祈福了,你臉上難道不難堪嗎?”


    “謝您關照。”


    相遂寧語氣不熱烈,聽上去冷冰冰的,相嫣也沒好氣色:“一會兒各燒各的香,燒完了香在大門口匯合,還是同坐馬車回去,免得讓人家看笑話。”


    相嫣長大了,竟然知道籌謀這些。


    既然她籌謀一場,那都依她。


    上了香,再看看寂光寺的風景,便早早的回去,免得多生事端。


    寂光寺門前已經停了七八輛寶蓋馬車,三五個婦人站在山門前閑聊,三三兩兩的貴女抱著團說話,皆是熱絡的模樣,又有各家的丫鬟抱著供奉的東西跟在後頭,小廝們牽著馬,悠閑的坐在車架上等待。


    日頭即將升到寂光寺的房頂了。


    寂光寺幾座金頂的房舍多了一份金光。


    下了馬車,走上五六級台階,便到了山門前,一扇青木大門已經打開,或許是天長日久,經曆風吹日曬,霜打雨浸,青木大門已經脫了往日顏色,顯得有些陳舊,這陳舊的青木大門一開,寺裏的鍾聲更顯得厚重。


    從大門進去,是一座三層木梯四四方方的房子,房子門口懸著五彩綢布,綢布後麵,供奉的是普賢菩薩。


    一個貴婦穿戴的婦人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聲。


    正房左右又有三級台階,沿著台階上去,左右各兩間房子。左邊一間供奉的是財神,右邊一間供奉的是文殊菩薩。


    再上十來級台階,便來到一處開闊的平台上,平台上擺著一個長形香爐,爐裏插著半人高的香,香火旺盛,大開的一間房門,遠遠便能看到鍍了金身的觀音娘娘。


    再上去,又有幾間房舍,又是幾級台階。


    相遂寧跟相嫣在平台上停下來,等前麵的人拜完了菩薩,相遂寧抬腳進門,跪在觀音娘娘的腳下。


    相嫣左顧右盼。


    僧人敲了敲木魚,嘴裏念著佛語。


    相遂寧把隨身帶的一兩銀子投進善箱裏,又接過明珠遞過來的香,莊重的插到菩薩麵前的香爐中,而後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


    相嫣隻是呆站在那兒,扭頭看著外麵。


    春魚不禁小聲提醒:“三姑娘......三姑娘,該上香了。”


    經人提醒,相嫣才回過神來,敷衍的在蒲團上一跪,還沒等僧人念完,便站了起來,仔細的抖了抖自己的裙子,生怕裙子多了一絲不平整。


    “三姑娘還未上香。”春魚又提醒她。


    “真是麻煩。”相嫣懶洋洋的接過春魚遞上來的檀香,隨便在香爐裏一插,扭頭便出了門。


    相遂寧還跪在蒲團上,雖然她對寂光寺是否那麽靈驗不敢心存奢望,祖母的眼睛能不能好還是兩說,可既然來了,又見到了大慈大悲的菩薩,她願意多跪一會兒,至少,心裏是希望祖母好的,菩薩保佑吧。


    相遂寧不過才跪了一會兒,出門時,已經不見了相嫣的蹤影。


    寂光寺漸漸熱鬧起來,木魚聲,僧人誦經聲,香客拜佛聲,不絕於耳,又有貴女拾階而上,一路觀看山寺風景,兩三個僧人從山下挑了水來,挑水的擔子“吱吱呀呀”的響,木桶裏的水灑出來一些,綠了寺裏小路,小路夾縫裏長出來的野菜被水滋潤,越發的綠了。


    沿著僧人挑水進來的小門,便是寂光寺的後門了,邁進後門,是一片山地,山上是一片塔林,是埋葬僧眾的地方,鮮有人至,僧人每每挑水經過,也是匆匆而行。


    寺裏種了幾棵皂角樹,這些皂角樹,據說有五百年的曆史,甚至比寂光寺的曆史都要久,因為樹齡長,所以結出的皂角又黑又長。


    相遂寧站在樹下抬頭看,日光透過皂角樹落下來,一縷一縷的光芒,像是金錢那麽明晃晃的。


    舊年的皂角還堆在樹下,硬梆梆的,撿起來一個搖一搖,皂角便發出“嘩嘩”的響聲。


    僧人挑水時打開了後門,相嫣裝作散步的樣子,偷偷的溜了進去。


    為免有人誤闖,她留了春魚在後門守著。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穿金色袍子的人帶著小廝過去了。


    那人很胖,走到後門時故意回頭看了看,似有警惕,這一回頭相遂寧看清了他的臉,是郭鐋。


    相嫣出來是見郭鐋。


    相遂寧不知相嫣這是第幾次跟郭鐋在這裏幽會,若說頭一回,倒像是輕車熟路的,知道後門人少,知道僧人挑水的時間,知道派春魚在後門守著。


    後山寂靜,此時隻有相嫣跟郭鐋。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相嫣倚著一塊山石等郭鐋,等的無聊,便拔下發間的玫瑰含在嘴裏咬著玩。


    郭鐋一見相嫣,魂飛魄散,雙手一伸將她摟在懷中,嘴上一咬,便把那玫瑰含進他的嘴裏,他的唇碰到相嫣的唇,他的身子貼著相嫣的身子。


    “你也不怕被人看見。”


    “怕什麽。”郭鐋蹭著相嫣的臉:“我隻怕你不讓我見。”說著話,郭鐋已經咬上相嫣的脖子。


    “壞人。”相嫣假意推開:“那件事,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放心吧。”郭鐋撫摸著相嫣的臉:“咱們先玩一會兒,一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相遂寧撿了幾個皂角便出了寂光寺。


    此時寂光寺的寺門虛掩著,眾人都在寺裏,外麵倒是安安靜靜的。隻有幾個車夫或是閑聊,或是打盹兒,或是靜坐著消磨時光。


    相遂寧坐回馬車裏等待相嫣,隻覺得耳邊是風聲跟鳥叫,十分的悠閑。


    明珠靠著一棵矮樹跟相遂寧說話:“二姑娘,三姑娘什麽時候回來?,快到用飯的時辰了。”


    一會兒明珠又走來走去。


    又過了一會兒,不聽明珠說話了。


    “明珠?”相遂寧叫了一聲。


    沒動靜。


    相遂寧欲掀簾子,不料一把利劍從前麵插了進來,不偏不斜,正抵在相遂寧喉嚨。


    劍身寒光乍現,劍尖那冰涼的觸感,讓相遂寧不自覺的往後挪了一下。


    一個黑衣人手握長劍,一下便挑掉了相遂寧耳畔的梔子花,又一劍下去,相遂寧發髻鬆脫,滿頭秀發垂到了臉上,黑衣人的劍放到了相遂寧的領口,她白色的衣領交疊在胸前,黑衣人隻要一用力,怕是上衣就要散落,情急之間,相遂寧雙手按著領口,她的手抵到了黑衣人的劍。


    隔著那把劍,相遂寧看到昏睡在地上的明珠,而車夫,卻不知哪裏去了。


    “你,下來。”黑衣人用劍頂住相遂寧的脖子,隻要他用力,相遂寧的脖子隨時都會噴血。


    相遂寧乖乖的下了車。


    “往前走,繞過那片小山丘。”黑衣人在後麵指揮著。


    相遂寧慢慢往前挪動。


    過了小山丘,黑衣人指著一個搭建的棚子:“你,進去。”


    棚子裏麵黑漆漆的,不知道藏著什麽,如果進去,怕是難有回轉。


    相遂寧遲疑。


    四五個人從棚子裏走了出來,皆是黑衣人的裝束,個個身形彪悍,走路又穩又重,每個人的手上都磨了老繭,看樣子,是練過武的。


    “哎喲,這小娘子就是相大人家的二姑娘?長的可以啊。”一個黑衣人抹了抹嘴。


    另一個黑衣人捅捅他:“主子說了,我們要假裝不認識她,你怎麽又混說。”


    黑衣人拍拍自己的後腦勺:“都是我蠢。”他故意惡狠狠的問相遂寧:“你是哪家的姑娘?快說。”


    “你們為什麽抓我?”相遂寧反問。


    拿劍的黑衣人高聲道:“這個時候還問這種問題,罷了罷了,告訴你也不要緊,誰讓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依我們主子的意思,是挖了你的一雙眼睛,兄弟們,按住她,挖眼睛這活,也就吹口氣的功夫。”


    “這麽美的小娘子,挖了眼睛可惜了。”


    “我們隻是聽吩咐辦事。一會兒主子就回來了,主子回來之前,咱們得把這事辦利索了。”黑衣人用劍指著相遂寧的眼睛比劃了兩下。


    另外兩個黑衣人死死的按住相遂寧的胳膊:“大哥,可以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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