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團黑影自暗淡的星光下,轟然倒地,濃鬱的酒氣隨著飛揚的塵土四散而開。


    “劍主。”


    聽到動靜的諸多暗衛,齊齊現出身形,看著不省人事的斷水,愣了愣神。


    方塵並沒有答疑解惑的心情,看著下首的斷水,眼中寒意洶湧,握緊的雙手間隱隱有青芒閃爍。


    駭人的殺意死死地鎖定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屬下,一時間驟然喧囂的小院又驟然安靜下來。


    圍在斷水周圍的眾人麵麵相覷,有意求情,可在殺機四溢的方塵麵前,有哪裏開的了口。


    不過,高舉的屠刀,終究是斂去了鋒芒。


    方塵盤坐著,默然無語。


    ……


    “怎麽辦?”


    一人看了一眼方塵,又看著地上的斷水,低聲道。


    “還能怎樣,劍主沒吩咐,還不趕快斷水大人抬回去。”


    “哦哦。”


    眾人幹脆利落的讓斷水離開了方塵的視線。


    ……


    沒有計較這些小心思,此時的他隻想靜一靜。


    方塵自嘲的笑笑,摟過尚未開封的酒壇,輕輕一揮。


    歲月積澱下的濃香,讓他神色稍霽。


    “這酒,還是一個人喝合適呢。”


    哪怕這陳年佳釀依舊不怎麽合他的胃口,但此時此刻,他需要這股朦朧之感,來消磨一顆名為野心的種子。


    沒有男人不愛權利,一人所欲,天下共養之。


    是何等大的誘惑?


    無關他的性子有多憊懶,方塵的信仰,便是人生得意須盡歡。


    於他而言,就算是一世昏君也遠比鏡花水月般的千秋霸業來的實在些。


    若是前世,一無所有的他,不需斷水多言,也必然會牢牢抓住,看看極顛處的風光。


    可如今,對他來說,有什麽意義?


    斷水說的不錯,他這一生早已應有盡有。


    錦衣玉食,溫香軟玉,生殺之權。


    踏過白骨皚皚,最終走到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除了身後多上數十萬幽魂,又能得到什麽?


    難平之恨依舊,該殺之人仍然逍遙。


    十年前,他打算隱居,除了是厭倦,是承諾,何嚐不是因為他早已別無所求。


    他是方塵,天下之物,無物不可取,天下之人,不可殺者,唯有三人。


    時至今日,除了那飄渺的長生不死,又有什麽值得他上下求索?


    隻是,他自知至此,卻漏算了莫測人心。


    在雲顛之上待久了,他忘了紅塵間翻滾的熊熊烈火。


    他今時今日所處的境地,真的隻是他的選擇嗎?


    當他得償所願,打算止步不前,閑雲野鶴之時,身後忠於他,助於他的七人,萬人,又是否心甘情願?


    不可知。


    可若是真有那一天,他難道要像狹路相逢時,那般趕盡殺絕,阻者必死?


    他辣手是否依舊?


    ……


    方塵一夜無眠。


    而滅魂這家夥卻絲毫沒有即將身為囚犯的覺悟,直至天明,才睡眼惺忪的被轉魄拖到了韓王宮門處。


    交給一臉苦笑,早已等候多時的九公子韓非。


    ……


    三月初七,春。


    韓國九公子韓非與秦國使臣李斯定下五日之期的最後一日。


    當滅魂帶著極為敷衍的手銬腳鐐,施施然走進韓國朝堂時。


    秦韓兩國上下,皆是齊齊鬆了一口氣。


    一個不想打,一個打不起。


    韓非保住了韓地的太平,以及自己的政治人生。


    李斯完成了使臣任務,即將開始他的倉中鼠遊記。


    而這半年來多災多難的韓王安,更是喜上眉梢。


    不用打仗,真好。


    皆大歡喜。


    或許隻有大將軍白亦非,困惑於流沙與破曉的暗通款曲,而食不下咽。


    ……


    傍晚,


    自中飯後,就被轉魄五人堵住,處理了一下午瑣事的方塵,苦笑的揉了揉眉心。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平日裏哪裏會來找他,精神領袖又不是說著玩的。


    不過是擔心滅魂有個萬一之不測,好盯著他,第一時間解決嘛。


    也就是他心大,真的懶,否則這種類似逼宮的舉動,他不來個殺雞儆猴,或者杯酒釋兵權,對的起他鬼穀門人的身份?


    接過不知第幾份卷宗,方塵淡淡道:


    “這冰晶弩箭我有印象,由白甲軍的冰矛改進的?”


    “劍主英明,上次百越天澤一役,白亦非所屬使用的武器,可謂是驚豔了破曉的鍛造坊。”


    轉魄應道。


    “這位血衣侯這麽乖巧?”


    “姬無夜前車之鑒仍在,白亦非明麵上還不敢違逆我們。”


    方塵聞言點點頭,回憶起那夜用於焰靈姬時的場景,微微皺眉,遲疑道:“我不懂這些機巧,隻是這冰晶弩箭雖頗為神異,防不勝防。


    但成於此,敗亦此,受製於其微小的體量,殺傷力有限,對軍陣而言,怕是聊勝於無。”


    轉魄十分訝異的看了方塵一眼,他們本來沒奢望劍主大人能提出什麽建設性意見,一下午下來,果真如此。


    隻是這個嘛,嘖嘖。


    “劍主英明,冰晶弩箭本就是針對江湖客的,隻要不是劍主這般級數的強者,在如此綿密卻難以捕捉的攻勢下,都會受到極大的限製。


    至於軍陣,白亦非提供的冰矛,已經足夠。”


    得,都處理好了,還來消遣我,真真不當人子。


    方塵心頭火起,老子不伺候了。


    不過,微微起身的他,又立馬坐的安穩,笑意燦爛。


    “滅魂,怎麽這麽久?”


    方塵輕笑道。


    剛剛踏進大廳的滅魂,聞言撓了撓頭,咧嘴笑道:“還不是韓非,非要我到秦使李斯那逛一圈,虛偽,我最討厭裝模作樣了。


    不過沒白去,我見到了那個秦國首席劍術教師,蓋聶,也就是劍主的師弟,還切磋了一下。”


    方塵這下當真來了興趣,饒有興致的問道:“勝負?”


    “沒分出來,我是盡興了,隻是那家夥悠哉悠哉的,不好玩。”


    “是嘛。”


    方塵若有所思片刻,然後抬起頭,望向了下首的五人,指著一桌子的竹簡,神色挑釁道:


    “繼續啊,還有一大堆呢。”


    “不了,劍主,我等突然覺得這種小事,哪能耽擱您的時間,我等自己處理便可。”


    亂神霎時間就起了身,擺手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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