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新鄭。


    自上次地龍翻身,新鄭城東遭逢大劫,韓國四公子韓宇奉命修繕,為時久矣。


    韓國雖國力積弱,但王都之所,是為國之體麵,進度還是頗為喜人的。


    隻不過,有一處地方卻是分毫未動,即是原鄭國冷宮。


    一來此地本就是雞肋之處,於新鄭,於城東,並無多大的價值。


    二來則是此地受災程度實屬新鄭之最,滿目盡是斷壁殘垣,若要修繕,不亞於重建,代價實在是大了些。


    而就在這片廢墟之中,今日,此時,卻迎來了兩個客人。


    一男一女,有先後,隻隔數個呼吸。


    男子銀發披肩,麵容俊朗而不失陽剛之氣,銳利的雙眸好似劍鋒,凝望著較之年前,已大上倍餘的粼粼湖泊。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他平靜的說道。


    “連你也要放棄九哥哥?!”


    身後的女子問道。


    這般九哥哥,這般稱呼,除卻大韓的紅蓮公主,世上再無第二人。


    就是這般尊貴的人兒,此時此刻卻是泫然欲泣狀,真真是惹人憐惜。


    囂張跋扈是紅蓮,恃寵而驕、無理取鬧亦是紅蓮,對外臣,外人,對韓王,韓非,紅蓮都很是聰明的表現出最合適的一麵真實。


    她是名副其實的小狐狸,狡猾且堅強。但就是鐵打的人兒,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這一麵她隻願意在兩個人的麵前暴露。九哥哥半個,那個隻有數麵之緣的大哥哥半個,還有一人,就是身前的少年衛莊。


    自韓王下令斥責,司寇之職被奪,原本師出名門,風頭無量的九公子韓非,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何謂世態炎涼,何謂真正的門可羅雀。


    對此,韓非並無太多感慨,整日裏依舊是樂嗬嗬的,似是毫不上心現下的處境。


    起碼,表麵如此。


    但韓非看的開,紅蓮卻不是什麽好脾氣,對那些見風使舵的可憐人,沒少刁難。


    父王欺負九哥哥也就罷了,這些人又算得什麽東西?


    而今日,來到這片早已人是物非的練劍之所本就心情不佳,又乍聞衛莊這近乎落井下石的道別,極重麵皮的紅蓮有些繃不住了。


    她不能接受衛莊的離開。


    “韓非此時並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時間,讓人足夠淡忘他失敗的時間。”衛莊微側著身子,神情依舊冷冽。


    盡管沒有特意去觀察紅蓮的神色,他還是可以將她的心思了然於心。


    或許是她太好猜了些。


    “既然不是非我不可,又有人開出了一個豐厚的條件,我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衛莊神情微滯,捎帶著言語也有些停頓。


    他感受著臉上的冰涼,或者說是溫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蓮猶豫了很久,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臉蛋。


    然後抬頭,恰巧觸到了偏移而至的視線。她有些躊躇。


    但還是望了上去,這是她見過最清澈的眼睛,映著湖泊的水光,耀目又寧靜。


    “就不能不走嗎?”


    紅蓮說。


    她本想說,就不能因為她,不走嗎。


    纖細的指尖慢慢的收回,她眼神飄忽起來,若不是那兩團紅暈,先前或是幻覺。


    於她而言,如此,已是極限。


    少女對情愛的懵懵懂懂,出身縱橫家的衛莊卻如明鏡,心生狂瀾。


    他看過宮廷內,石桌上的畫像,或許紅蓮隻是下意識的勾畫,但他怎會不懂。


    哪怕他如何自欺,在那一刻,他萬般皆空,隻餘歡喜。


    初見時的驚豔,不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從不拖泥帶水,世人被命運安排,他則向往著安排命運。


    這段情愫,他可以自我泯滅,隻是不忍,不願而已。


    練劍摘花,為久在清冷宮廷的紅蓮解悶,他從未真正在意過她弱小與否,她開心便是。


    深夜相救,不惜身陷囹圄,他看重她的生死安危,甚至勝過自己。


    他能做的,他都可以為她做,隻是他永遠不會真正的開口,坦露心跡。


    暴露自己的弱點,是愚蠢的,於已,於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所求,不過是護她一生平安快樂。


    不過,今日如此,真是輕易不能走了。


    真是一件苦惱的事。


    衛莊想了想,嘴角上揚。


    忽起一陣微風,背對著衛莊,眼神躲閃的紅蓮“咦”了一聲,旋即轉過身子,原地處一團空氣,繼而四處張望,終於在遠處的湖麵上,看到了一個小黑點。


    湖心島已沉,花落無蹤,再無滿樹紅雲盛景,但於飄浮的百年殘骸中拎三尺桃花枝,還是做的到的。


    至於鯊齒,他的劍尖不會指著她。


    衛莊輕踩著水麵,僅數次飛掠便落到了一臉錯愕的的紅蓮麵前,左手持著桃花枝橫在胸膛之前,輕聲道:


    “來吧,過了關,我就不走。”


    “這是你說的!”


    紅蓮稍稍愣神後,隨即喜笑顏開,神色認真道。


    左手桃花枝,哼哼,她可從未認真過呢。


    “我言出必行。”


    ……


    十數個呼吸間,


    “啊。”


    “啊?”


    “嗚~”


    “走了。”


    ……


    而六日後,


    鹹陽城外十裏,二人二騎,緩緩停了下來。


    正是自楚地而來的方塵與亂神。


    “就在這,你晚上再潛入城中。”


    望著隱約可見的鹹陽城頭,方塵沉聲道。


    沿路而來,雖說是日夜兼程,但嬴政與呂不韋暗中的交鋒,在傳書之下,盡在方塵心中。


    長信侯嫪毐與秦相呂不韋的關係,難以與外人道哉,此次前者犯下陰謀造反的大逆之事,呂不韋的處境本就十分被動。


    再加上嬴政於秦韓邊界,以蒙氏大將項上人頭立威,借勢清理了些於他而言的奸賊,更是以蒙恬為鋒,團結了更多的軍武門第,愈發有王者之實的嬴政,將在秦國翻雲覆雨二十載的呂不韋壓的近乎喘不過氣來。


    好似隻需一道旨意就能讓鹹陽形勢徹底明朗。


    但方塵明白,嬴政更是心中有數。呂不韋從不是坐以待斃之人,羅網精銳近日自七國各地齊聚鹹陽,便是佐證。


    為相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呂不韋,猶如一汪無底深潭,無人能想象出其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隻要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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