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自知不材,然身負王家宗族之禮祭,不容有失。自三年前,王氏在朝為官者,已安排逐一依序退去。幸不辱家族門風,得已保全。”


    麵前仿佛閃過,一張張或熟悉或親切的麵容,那些親人們,王湛跟在父母身後,認識的那些宗親族人們。因著族中大小的各項事務,常圍坐商討的親人們。


    花架下攀延伸長的淩霄花,總是熱烈的開在那裏,鮮豔的,在陽光裏。那些因年幼,不受約束,玩耍的日子,也如當時那些鮮活的花兒一樣,落去了無痕。


    曾經的王氏宗親們,百年赫赫的厚重名聲,俱湮沒在世事紅塵裏。街上依舊人來人往,熱鬧繁華。天藍的純粹無雜,幾朵白雲飄浮在那裏,悠悠向著更遠處,跟隨風的方向。


    自古天險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年的西屬附國,如今的州郡治理。有著無人知曉的山境秘地,大片連綿起伏的森林茂澤,當地人也不敢探足的藤蔓纏繞,生生不息,重重屏障。被王家人,當作了最後的休養生息之地。


    散居各地的王氏宗族們,年年來此祭禮,從未停下腳步。除了王湛,這個在宮中長到六歲,皇後娘娘親身教導的孩子,竟是從未踏足過這一片山境秘地。也或者說,是並沒有什麽人來告訴他,王氏宗祠最後的選定之地。


    那場突然襲來,卻又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風雨,在那個亮如白晝的夜晚,宮門外密密潛伏,繼而聲勢浩大的圍攻。已是舊年裏,舊人們的慘痛回憶,是那些仍可以活著的舊人們心上的刀痕。雖已愈合,卻不能碰觸,是內心的鮮血永難平息的刀痕。


    自古忠良被陷,所為名與利,私憤與私心,私情與勾連,是小人們慣常的心態。而對於皇位的期許,坐擁一國之主的欲望,高處之上的權力,則也是不能平息的凡此世間常態。種種繁雜,匯集一處,便是這世間百態中猶可窺見的紅塵恩怨,不解不休。


    “皇後之位,實非吾所願,然世間經曆莫不如是。王氏一族,身負曆代皇族之托,授業於皇族子孫,擇其優異者,選而為帝,有最終選定之權。此為族中機密,皇族中非帝莫能知之。今夜之禍,應為此因。所謂盛極則衰,朝堂之上,富貴所在,名利傍身,皆不是王氏一族所求之物。然避害之心,不可無之,切切為記。”


    “此禍過後,唯湛兒,不得回歸王氏宗族,待其年滿而立,囑其真相,立守宗祠。”


    信到此處便結束了,尾端蓋有當初皇後娘娘的私印,色澤依舊,透著隱約的暗香,那曾親手調製的香料與胭脂,在曆曆的歲月裏,仍留下了痕跡,經久不消,為舊人所感。


    有什麽比得過,多年之後的痛徹心扉,無力挽回。卻已是當初,最好的結局。趙誠永麵容依舊,俊秀的眉目中隱約幾分,皇後娘娘的輪廓,鼻梁高而挺直,寬闊的額頭是自古以來智慧的象征,濃密的黑發,也曾由皇後娘娘親手打理,束為發髻。


    此時,心中波濤翻湧,隱秘的幼年記憶,匆忙出走的深深黑夜,回首再看不到的親人麵容。多年之間,隱藏身份的生活,以另一個世間男兒的身份,行走在,童年結束的日子。


    不是不難過的,但是這世間有比難過更加重要的東西,比如信念、堅守與忠誠,一個姓氏的名譽與清流。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麵,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厚重存在,也是生而為人的一種選擇。


    葉如眼看麵前的男子漸漸冷靜,順勢也在一旁坐下,隻輕輕的點燃了安寧香料。篆字回轉,縈繞出淡淡煙霧。房中無聲,越襯得簷下的銅鈴輕響,卻似悠遠。


    “葉姑姑,現在才告訴我,也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嗎?”聲音暗啞,似不願說出口,隱忍的,夾雜著一種不想得到回答的情緒。卻偏偏要衝口而出的一句話。使得葉如依舊明亮的雙眼裏,忽然酸澀難當,淚水被長長的睫毛遮擋,隻待落下的那一刻。


    葉如微點了頭,回答了趙誠永,也或者說是湛兒的這個問題。王湛卻忽然一個轉身,麵對葉如,這個一直在身後默默保護他的女子,從滿頭青絲到銀發漸生,已付出幾乎一生的心力。兩人俱是滿懷悲痛,隻是眼神交匯,便已明白彼此的所有情緒。


    葉如口不能言,隻在手心處,以指劃過,寫下言語。王湛默默看著,伸手握住,似在積攢力量,開口說話。良久,方聽到聲音:“說到底,我這一生都是為姑姑而活。那些當初站出來,為王氏付出生命,舍棄名利,維護到底的所有人,我也隻能為了這些而活著。生命何其脆弱,我欠了這些人,何止是命,而是終生難報的恩。”


    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越過黑暗的夜晚,紛雜的歲月裏,有流不盡的血淚和哀哀欲絕的悲戚。但總有不滅的信念與堅守,在黎明到來之前的黑暗裏,散發光輝。不斷延續下去,那千年與萬代的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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