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萬民流離失所,沈延之上表要求嚴查幕後始作甬者,並明列出樁樁證據。聖上派人逐一查證,皆為實情。一怒之下,按律嚴懲,還了案件的真相。按理,應是皆大歡喜之事,但世上小人總是存在的。因了這樁案件,刑部尚書魏如峰記下了沈延之的仇怨,為的是,此次斬首示眾的乃是他的私生子。


    那魏如峰年屆五十,這個私生子乃是江南歌伎所生。多年前,他本欲將歌伎迎進府中,無奈夫人不允,以刀相逼。且夫人出身高貴,為自身官位著想,尚容不得他行休妻納妾之事。兩相權衡,魏如峰隻好瞞著夫人,將那歌伎養在江南,隻每年去看望兩次。不養在近處,也是怕夫人發覺了,鬧出人命來。是以,他對這個私生子份外疼愛,不僅安排了身份,還安排進了官場,任了官職。隻是那私生子委實不爭氣,別的才幹倒也平常,隻在貪汙受賄上,特別出眾。由此,便引發了令萬民流離失所的慘案。周慶雲,正是這個私生子的名字。


    未及半月,魏如峰便聯絡朝中官員,暗中授意,在聖上麵前誣其罪責,上告沈延之縱子行凶。沈延之當庭對質,竟條條抽絲剝繭,令誣告一方無從辯駁。誣告者反受了責罰。魏如峰因此越發惱怒,失子之痛,令他理智不清,隻一心要了結此事。


    一月後,聖上出巡。隨行官員中便有沈延之,魏如峰,柳清源若幹人等。不料,途中有人欲行謀逆之事,刀尖直指當今聖上,卻終行刺未遂。在這場行刺中,魏如峰因保護得力,立了大功。反誣沈延之與刺殺之人有關,是謂謀反。沈府一家因此下了牢獄。雖有老臣奏請喊冤,明列證據,沈延之無謀反之心,更無謀反事實。


    無奈,聖上大怒,一律不聽不問,隻因沾了謀反二字。接連上疏的臣子皆被訓斥,其中,更有令其閉門思過的。眼看聖上殺意已起,再無挽回的局麵。有言臣便欲死諫於大殿之上,但當今聖上隻輕飄飄的看了一眼,令左右侍衛將其拉下,著太醫院診治,也就罷了。


    沈延之一家皆定了斬首之罪,不出三日,便要當眾處斬。因群情洶湧,多為沈延之鳴不平者。立即處斬的詔令,也是魏如峰一力爭取的。為的就是擔心生變,甚至連行刑日期也秘密提前了一天,可見其心思。


    到了行刑當日,天有陰雲。沈延之一家被押赴刑場,隻待行刑一刻。沈家不愧為書香世家,曆代文人之典範。到了此刻,沈家人臉上雖有悲憤,卻無頹喪之意。雖身披鎖鏈,卻仍腰身挺直。雖麵容憔悴,卻仍風度依舊。沈延之默默無語,有落葉飄落,灑在身上,更添淒楚。魏如峰並未做此次的監斬官,他站在附近的二層樓上,憑欄望去,一切但收眼底。


    柳清源麵見太後,陳情此案。太後心知沈延之無罪,但礙於心結,聖上無論如何,也是聽不得謀反二字。沈延之乃一代大儒,怎能隨意斬殺,實難服眾。況門下弟子眾多,此舉是要涼了天下文人的心啊。太後便與柳清源商量出了一個法子。


    快到行刑時刻,魏如峰抬頭望了望天,正是陰雲翻滾,秋風獵獵。“兒啊,為父這是替你報仇了,你放心吧。”他在心裏默默念著。繼而,喃喃出聲,心情激動。


    未料,不出一刻鍾。隻見一青衣少年騎馬而來,速度驚人。到達刑場,立即翻身下馬,幹脆利落。撥開人群,聲音渾厚有力,氣勢驚人,向監斬官發問到:“是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斬殺趙家少夫人。”監斬官頓時有些懵了,下意識回應道:“這可是奉了聖上旨意,監斬沈延之一家,哪裏有什麽趙家少夫人,你莫不是走錯地方了吧。來人啊,趕出去。”


    那少年正是趙誠永,當年的王湛。隻見少年不慌不忙,擋開官差的大力推搡。接著說道:“沈延之的女兒沈雲容,早已許配兵部侍郎趙士賢的幼子為妻。可不就是趙家少夫人。你既監斬的是沈延之一家,何曾與趙家有什麽關聯。趙家少夫人,便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是一定要帶走的。”


    那監斬官這才回想起來,仿佛的確是有這麽一樁婚事。再看看台下的少年,意氣風發,俊朗不凡,倒真是一樁良配。這已許配人家的姑娘,按理還真不是沈家人,而是趙家婦了。況且聽聞兵部侍郎趙士賢即將升任兵部尚書,得罪了他,也不是什麽好事。當下便拱手說道:“原來是趙公子,在下剛才倒是沒有認出來。按理確如公子所言,隻是在下還需向上稟告,請趙公子稍安勿躁。”“來人啊,給趙公子搬把椅子來。”王湛冷哼道:“趙家少夫人還未鬆綁呢!”


    “這……”監斬官隻猶豫了一瞬,便下令給沈雲容鬆綁。沈雲容在認出王湛的時候,便已有淚凝結,待聽到他今日一定要帶走自己,內心更是震動。沈家逢此大難,可想的法子,都已用過。更兼時間緊急,匆匆定罪,容不得有更多相救的可能。王湛此舉,怕也是剛剛得知消息,急忙趕來。未提救沈家,隻說救沈雲容,這也意味著,隻能救得沈雲容一人了。


    見有人給沈雲容鬆了綁,沈延之內心鬆了一口氣。如今還有女兒可以生還,這也是好事一樁啊。這邊,王湛便要將沈雲容扶起,沈雲容隻是拿一雙淚眼看著他,卻並不起身。沈延之見狀,便喚女兒到身旁。


    “雲容,如今爹爹什麽都不能給你了。”沈延之慢慢說道,又見女兒鬢發散亂,有心替女兒抿一抿發,卻因身上捆綁,動不得手。“便配一個夫婿給你,你可滿意?”沈雲容一聽此言,再忍不住淚意。一聲“爹爹。”令人肝腸寸斷。“好孩子,你自去吧。以後爹爹不能陪你了。”這句話一出,引得沈雲容的淚更多更急,隻哽咽在那裏,說不得話了。


    沈延之說話間,又轉向一旁扶著沈雲容的王湛,“我如今將雲容托付給你,你可能照顧她一生?”語氣輕而鄭重。王湛將沈雲容扶在一旁,當即跪下,給沈延之磕了頭,說道:“小婿定不負嶽父所托,當竭盡此生照顧雲容。請嶽父放心。”擲地有聲,令聞者安心。


    “如此甚好。”沈延之點頭道,眼中也隱約有淚。“你是沈家的女兒,該如何做,你當知曉。沈家的風骨,也還有你在。”沈延之對女兒說罷,以殷切的目光望著王湛:“你帶她走吧,從此後,她便是趙家人。不要讓她難過。”一把老淚已是縱橫難忍。


    王湛便扶起沈雲容,隻見沈雲容悲痛莫名,伸手欲拉住沈延之,隻是搖頭,不肯離去,口中喊道:“爹爹,不,女兒豈能獨活,豈能獨活。”聲聲撕裂,血淚俱下。在場眾人,聞者無不傷心。


    這邊,太後召見兒子。一切準備妥當,待皇上坐定,太後命人端上點心、茶水。暖風拂麵般的笑著,開口道:“近日新做了點心,倒是想起當初的口味了。皇上也嚐嚐。”


    皇上笑著應承了,待看那點心,正是一味桂花糕。便拈起一塊,細嚐起來。“可吃出裏麵有什麽餡?”太後問道。


    “仿佛是栗子。”皇上回道。“正是栗子不錯。”太後笑容慈祥。


    “當年母後最是愛吃栗子,連做桂花糕時,也要以栗蓉為餡,兒臣仍然記得。隻是多年來,母後已很少吃栗子了。”


    “嗯,皇上還記得。那皇上可知,我為何不再吃栗子了呢?”


    “母後也曾提過,說是不喜栗子的口味,改換別的了。”


    “多年的口味如何改得,那不過是我說給人聽的理由罷了。”


    皇上略有詫異:“難道母後,還有什麽不願與人提及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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